管媚、陽安伏在地上,連連叩首,請求李廣重新判決。李廣道:“你們這樣的壞女惡婿,已經得到八年的好處,難道還想要貪心不足麽?”命掾史將二人趕出堂去。


    管媚抬起頭來,冷然道:“請將軍再聽妾一言,並非妾心狠貪財,實在是因為管敢他不是我親弟弟。”陽安驚道:“阿媚,你可別……”管媚咬唇出血,道:“這本是家中醜事,妾為了亡父名譽著想,一直沒有揭破,但事情既到了這個地步,妾不得不全盤托出了。”


    原來管媚與管敢並非同產姊弟,管媚為管線原配靳氏中年所生,靳氏身故後管線一直沒有再娶,直到六十餘歲才娶了年輕的新婦莫氏。當時管線已是白髮老翁,鄉裏有許多風言風語,稱莫氏是為了管家財產,又稱其不守婦道,與同縣惡少年有奸。成婚一年後,莫氏產下管敢,流言紛起,稱管敢非管線親子。不久,莫氏撒手西去,隻留下繈褓中的幼子。管線礙於家醜,又望子心切,明知管敢不是親生骨肉,還是當做親子撫養。


    驀然曝出管敢身世疑問,最驚訝的當屬管敢本人。他瞠目結舌半晌,才囁嚅道:“姊姊你……”


    管媚看都不看弟弟一眼,道:“妾所言句句屬實,將軍可以派人到無終縣找鄉裏鄰居查驗。既然管敢不是我管家的人,根本就無權分得任何財產。妾之前不肯將寶劍交出,也是因為不願意家父遺物落入外人之手。”


    東方朔道:“你可有實證能證明管敢不是你同父異母的弟弟?”管媚道:“這還要證實麽?管敢出生時,家父已年近七旬……”


    東方朔道:“我是問你有沒有實證?”管媚遲疑了下,道:“沒有。”


    東方朔道:“那好,我告訴你,我能證明管敢是尊父的親生兒子!”走過去問道:“你是不是很害怕?”管敢搖搖頭,道:“我不害怕。今日慶幸能遇上東方先生,這才能知道父親大人臨死的一番苦心安排,就算我得不到一文錢,我內心也會感激不盡。”


    東方朔道:“你既然不害怕,為什麽身子一直在發抖?”管敢道:“我隻是天生怕冷。”東方朔道:“很好。李將軍,你可以暫時命人帶他們下去,等到正午時分,咱們再來大堂審案。”


    他自作聰明、越俎代庖的做派固然令人生厭,可他確實聰明過人。李廣又正煩這件沒完沒了的奇怪案子,巴不得有個人來替自己處置,當即命人先監禁管敢三人。


    東方朔僅憑金劍就斷了一件奇案,心中實在得意,忽感到腹中飢餓,隻得往廚下尋了些吃的。再回來後院時,卻見徐樂正站在院中,似在等他。


    東方朔奇道:“徐卿還沒有動身麽?”徐樂不答,隻問道:“適才那件案子是怎麽回事?”


    東方朔笑道:“徐卿本來歸心似箭,如何又關心這件普通的民間案子來了?”驀然醒悟過來,道:“啊,管敢姊弟是無終縣人氏,與你同鄉,徐卿認得他們,是也不是?”徐樂道:“唔,聽說過。”


    東方朔道:“那麽徐卿所聽說的情形到底是怎樣的?”徐樂道:“嗯,這個……管線管翁去世時,我已然趕赴京師上書,之後數年再未回過鄉裏,管媚姊弟的恩怨,實在知道得不多。東方卿當真有辦法證明管敢是管翁之子麽?”


    東方朔道:“聽口氣,徐卿似乎能肯定管敢是管線的親生之子。”徐樂道:“我也隻是推測罷了。管線臨死將財產全部留給女兒,卻為年幼的兒子安排下寶劍之計,這等謀劃深遠的人,怎麽會不知道兒子是否自己的親生骨肉呢?”


    東方朔道:“嗯,推斷得不錯。”驀然板起臉來,喝道:“徐樂,你到底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快些從實招來。”徐樂愕然道:“這話如何說起?”


    東方朔道:“你適才無意中複述了我在堂上的話,可見我斷案的時候,你在堂外偷聽。我猜想你本來回房取了行囊預備立即啟程,可突然有什麽將你引來了大堂,僅憑我東方朔斷案是不足以吸引你的,一定有更重要的原因……嗯,你認得管媚,是也不是?”


    徐樂知道對方精明,萬事難以瞞過,隻得道:“是,我與管媚同鄉,自幼相識。我十四歲時父母雙亡,全靠鄉裏救濟才能存活下來,管線管翁於我有大恩,不但一直供給我衣食,還請人教我讀書,我能有今日,實是仰仗管翁的惠澤。”


    東方朔道:“如此,你對管家的事一定了如指掌了。”徐樂道:“管翁老來得子,關於管敢身世確實有許多風言風語,但管翁對獨子一直愛若掌上明珠。以管翁的精細厲害,斷然不會將他人之子當做親子撫育。隻是他已死去多年,亡父終究不能站出來為生子說話。莫非……莫非東方卿想用傳說中滴血認親的法子?”東方朔笑道:“天機不可泄露。”說罷撇下徐樂,自行回房去了。


    到了正午,東方朔準時出現,命人帶上原告、被告,徑直扯著管敢來到院中站定,道:“你們大夥兒來看。”


    院中除了李廣等人,還聚集了許多趕來看熱鬧的掾史、士卒,聞聲一齊望過去——隻見那柄引發出這起案子的短劍正別在管敢腰間,在太陽下發出燦然金光,極是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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