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了,作長揖退出來大殿。


    見他出來了,廷牧趕緊過來查看他有沒有哪裏受傷,又擔憂問道:“主子,可有什麽處置?”


    他說沒有,見言青和也在,正好要去諫院,省的再單獨跑一趟去內書堂,衝言青和抬了抬下巴,“言督主同我一並去趟諫院罷,我去錢塘這陣子,諫院新上任的言官你是比我清楚的,替我認認人。”


    言青和拱拱手,“卑職應當的,想來是新入職的陳如意說話太嗆了些。”


    他定眼看言青和,嗟歎,“果然把言督主留在身邊當差是有大用處的。”


    這兩人到了諫院,往上頭官帽椅子裏一坐,底下壓壓站著十多個言官,個個垂著手聽訓話似的。


    諫院年歲大了且官職大的言官坐在下首,握著拳頭,“老夫問掌印大人,身為言官諫臣,本就是要忠言逆耳的,如今官家是聽不進去忠言了嗎?老臣說句不好聽的,掌印現在就是宦官禍主,明兒老臣不光上奏折請官家善其身,還要參你這個閹人一本。”


    他無所謂,管著朝廷上上下下百多道奏折,哪個參過他的折子沒經過他手的?對他來說不痛不癢的,也沒什麽用。


    “老大人到了年紀,也該退隱回家養老了,”他撇撇茶沫子,撂了話,“明兒就收拾收拾告老還鄉罷,至於那個陳……”


    言青和接話,“陳如意。”


    “哦,對,陳如意,不是請求官家貶他去淮水嗎?準了,往後這樣的事兒,很用不著去驚擾官家,東廠一樣能處理。”他擱下茶碗,起身掃了一眼底下的官員,“成,咱家話都帶到了,剩下的,言督主看著安置吧。”


    言青和起身恭送他,留下來處理後話。


    外頭一堆棘手的事兒等著處理,頭一樁要辦的就是李允善,他還得瞞允淑一兩天,等成了婚再仔細與她說明白了,她是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把李允善找了回來,半生的苦楚都搭在上頭了,這會子突然跑去給她說,她的二姐姐李允善不是個好人,這一時半會兒的,叫她怎麽接受的了呢?


    廷牧機靈,一猜就猜透了他想的什麽,試探的問他,“主子,您看要不這樣辦能成不行?”


    他敲廷牧一個暴栗,“你又有什麽壞水了?說,別賣關子。”


    廷牧嘿嘿一笑,“這麽的,您指定記得。之前大姑不是在城外住的個農家小院麽?就是您帶小七去過的那樁,頭前大姑身份兜不住的時候,您給允老頭安置了新地方,這院子就空出來了,也沒個人住的,回頭奴才著人把那兒再收拾收拾,沈家娘子安置到那裏去。就給大姑說,沈家娘子去沈家遠房親戚家走動了,十天半個月的歸不得,這麽大姑也放心了,您這大婚也就安穩過去了,剩下的,回頭再說。”


    他思量一陣兒,覺得這是個好辦法,掰掰手指頭,也就三天時間了,他等不得,便點了頭,“這事兒你親去辦,派人看嚴實了,沈念那邊你去說項,等喜事兒忙完了,再另作打算。”


    廷牧開心呢,連連點頭,嗬腰去辦了。


    初八一早兒喜鵲嘰嘰喳喳的蹲在臨水照花府邸的桂花樹上,也來湊了個熱鬧。


    允淑蓋著大紅蓋頭,十裏紅妝,喜娘牽她跨了火盆,把紅綢子交到馮玄暢手裏去,馮玄暢彎腰瞧她,湊她耳邊嘀咕,“夫人,咱們得拜天地了。”


    允淑臉一紅,嗯了聲。


    兩天前廷牧送到承恩園一應彩禮,新打造的鐲子和珠釵,鳳冠霞帔,還給她帶了話兒,說二姐姐走遠房親戚去了,趕不回來她出門子,她琢磨著,就是二姐姐去走遠房親戚了,來給她通信兒的也不該是廷牧,廷牧倒是慣會給自己找理由,說是出宮的時候碰上沈念,沈大人說這幾天要出診,也是沒空過來,才叫他捎話的。


    她也沒多想,那天提刑司斷了公案,回到府上來沒瞧見長生,還聽說她府上發了喪,有些晦氣的不行,問府上伺候的人是怎麽回事兒?


    伺候的人異口同聲,都是說沒有的事兒,說隻是大殿請來了個唱曲兒的。


    她覺得蹊蹺,倒是正主庭降親來同她說,是長生想聽元曲了,見著他了放心了,也沒留個話兒,回王府井去了。


    奈奈總是寬慰她,問什麽也問不出來,奈奈跟她時間長,不是會坑她的人,她也就放寬心了,安心籌備成親用的小物件。


    之前送馮玄暢去錢塘繡的護額,她端端正正綴上了穗子,添做嫁妝一並放在了陪嫁的小箱子裏。


    馮玄暢領著她拜了天地,眾目睽睽看著他們入了洞房。


    秦艽和雙喜來給她添福,洞房裏頭布置的喜慶,瞧她和馮玄暢坐在喜床上,雙喜樂的合不攏嘴,端了紅棗過來,喜道:“這個吉慶本該是喜娘做的,我如今有了身子,覺得還是我來的好。”她把紅棗放在允淑的手旁邊,“新娘子吃個棗兒,新人吉慶,早生貴子。”


    允淑發笑,“這個吃了也不太頂什麽用,大喜的日子,你怎麽也不避諱一下的?不是平白叫他聽了傷心呀?”


    雙喜咋舌,尷尬道:“也是哈,”看看馮玄暢,她小心翼翼問,“掌印大人,這項是不是撤了?”


    馮玄暢疑惑,“為何要撤了?不能早生貴子?”


    雙喜訕笑兩聲,“新娘子吃個棗罷。”


    允淑隻得捏了個棗子擱嘴裏嚼。


    再來端的是桂圓,雙喜說,這是團團圓圓,吃了桂圓夫妻團圓。


    這樣也吃了,接下來就是喝交杯酒,長安的風俗頂不同的,交杯酒喝完正常流程就是揭蓋頭了,但是這項卻得等著晚上才行,要新郎官出去應付過酒席,送走了來往賓客,才成。


    馮玄暢喝完交杯酒,覆在她耳邊輕聲道:“夫人且等我片刻,為夫酒量不好,三五盞便推了過來陪你。”


    她心跳的快,想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一樣,明明知道他是個太監,沒那活道的,還是捂不住心跳加速,話兒都說不出來。


    馮玄暢捏捏她的肩膀,在她耳垂上嗬氣,“同雙喜她們說說話,等我很快就回來了。”


    他理整理整衣裳,嘴角吟笑出了門。


    雙喜和秦艽坐在杌子上跟她閑聊,她窘迫的慌,覺得怪難為情,問雙喜,“你成親那會子,可緊張麽?”


    雙喜嗑瓜子,“嗐,緊張什麽的?你又不是不曉得,我洞房那晚上,他可是沒見到個人影子的,說起來這茬我就來氣。”


    秦艽吃塊兒桂花糖,附和,“後來還不是滿心都是你這個大娘子呀?”


    允淑頭頂上一堆發飾,壓的她脖子都縮短了一截,“我,我這能不能把鳳冠摘了?這個太重了,我感覺頭都被壓的沉沉的。”


    雙喜忙道:“那不成,這個你要等新郎官揭了蓋頭,哪有蓋頭不揭就直接脫鳳冠的,多不吉慶?”


    她隻覺得脖子都疼了,馮玄暢說一會兒就回,外頭那麽多朝官過來吃酒,他怎麽不得挨個敬回去?


    “雙喜,我心裏頭緊張,你給我倒杯水罷,我壓壓驚。”她舔舔嘴唇,覺得有些燥熱。


    雙喜到處看一眼,“隻有方才一壺酒,要不,你再喝一盅?”


    酒也成,能潤潤嗓子,她忙點頭。


    姑娘們在洞房裏頭閑聊,外頭席麵上也熱鬧。


    推杯換盞,都是朝中重臣,同僚來捧場麵,他如今的地位,這些朝官多少都是有些攀附的意思在裏頭,是以勸酒的少,各人都同他不多喝。


    他今日穿著大紅喜服,難得不似平日裏一副陰沉模樣,言談舉止溫潤儒雅,若不是大家都知道他平日裏是個陰狠做派的人物,怕全都被眼前這張溫和的臉皮騙了。


    饒是如此和氣,大小官員還是恪守著,各人心裏頭都有一杆秤的,禮尚往來,點到即止,沒有一個人敢造次。


    他今兒倒是人人都給足了麵子,酒不多喝,卻每桌上都抿一口,席麵挨個走完過場,五盅酒下肚,他同席麵上的賓客門拱拱手,“咱家不勝酒力,這就先去歇了,各位隨意。”


    眾人識趣,


    第99章 咱們上朝去


    皆是起來躬身, 同他周到的揖個禮數,客客套套的道:“掌印且歇著,莫操心外頭席麵, 咱們恭送了。”


    他也客套的拱手,由廷牧扶著往回走,步子瞧著是不勝酒力有些醉了的淩亂。


    穿過客堂長長的花廊,他往後瞟一眼,鬆了廷牧的肩頭,輕咳一聲,“外頭這些席麵,你盯著些,今兒沒旁的事兒,就無需來煩擾我了。”


    廷牧點頭,“主子, 您放心罷, 廷牧保管給您料理好。”


    洞房裏頭,允淑兩杯酒下肚,雙手交疊放在腿上, 想起來之前受傷那會兒,馮玄暢還說過娶她是耽誤了她的話兒,多少有些感慨,如今已經是洞房花燭了, 真真是做夢一樣兒的。


    奈奈擱外頭推門, 進來捧著一方白喜帕,到允淑跟前跟她咬耳朵,“主子,雖說咱們姑爺是個這樣的身子, 不成什麽事兒,可這白喜帕是曆來的規矩,還是得鋪上,您就權當是墊層單子得了,也別想太多。”


    她點點頭,“你鋪了吧,反正嫁都嫁了,我也不在意這個的,倒是真的累了,從早晨到現在,就隻想睡覺,暈沉沉的,早曉得這樣,還不如就悄悄辦了的好,折騰的渾身都酸疼。”


    奈奈噙她,“主子淨混說,哪能悄悄辦了的?這可是頭回正正經經做新娘子,大操大辦理應的。”


    雙喜也是附和,“就是的,女人一輩子就這一回,累這會兒值當的。”


    門開了,三個人一齊回頭,就見馮玄暢長身玉立在門口,雙喜最先反應過來,起身揖禮,“正主來了,咱們就退了。”


    馮玄暢額首。


    三個人看看允淑,魚貫出了,奈奈竊一眼屋裏頭,樣樣都齊全,笑了笑帶上房門,和雙喜她們一起到女客那邊吃酒了。


    方才馮玄暢擱在頭聽了一耳朵,這會兒有點吃不準了,掂量掂量,過來往床上一坐,問她,“嫁給我,你很委屈?”


    她叫他說的有些生氣,她是什麽心意他還不知道麽?怎麽說這樣叫人傷情的話兒來?索性也不等他來挑蓋頭,自己倒先揭了,氣鼓鼓的試探道:“獨守空房呢,不該委屈?”


    他給她小模樣逗樂,蘊笑道:“獨守空房?”


    她眨眨眼,瞧他一臉的不懷好意,有些慌,結巴道:“怎……怎麽?”


    他一把摟過她的腰,順勢壓她在榻上,嗡噥,“夫人,春宵一刻值千金,咱們歇了吧。”


    不是他好色浪蕩,喜歡一個人這麽多年了,從來沒有越矩過,心裏愛她敬她,把所有的好都留到這一晚上慢慢品咂。


    他在她的眉眼,鼻梁,飽滿的唇,一路蜿蜒,所過之處燎原一片,他不忘拉錦被,把兩具身子掩住,他說:“允淑,我想要你。”


    她臉通紅,沒經過這種事兒,這會子喘不開氣兒,嗡嗡噥噥。


    他這樣不收斂,叫她心裏頭怯怯,又覺得這樣不太好,顧及他身子,可到底是女孩家,不知道怎麽拒他,隻得去摟他脖子,咬唇,“我的爺,你這是不叫人活了,咱睡了罷,何苦消磨的,兩相做伴說說話也就罷了。”


    他不依,埋在她頸間,貪那若有若無的香甜,拉她手解自己的中單。


    她簡直沒了出氣兒,又是驚惶,暖黃的燭光裏眼睛蓄了霧氣來,磕磕巴巴小聲問他,“這是什麽?”


    他親她一下,目光灼灼,“允淑,咱們往後生一打孩子陪你好不好?”


    她恍然大悟,抵著他心口擔憂的不行,“你,你這麽,太危險了,旁人知道麽?你是怎麽瞞過蠶室的?”


    方才的意亂情迷這會兒全清醒了,她掙紮著想坐起來,替他想辦法遮掩,他卻按住她不讓,“今兒什麽都不想,允淑,縱這一晚上,天塌不下來的,嗯?”


    她給他說的有些動搖,霎時又被卷進他情難自抑的攛掇裏,他攻城略地,卻還是盡量輕柔,照顧著她。


    意亂裏,有花瓣落地的聲兒穿透耳膜,允淑皺皺眉,眼裏溢出溫熱的淚兒來。


    他捧著她的臉,溫柔的不像樣,隻癡癡喚她名字。


    她羞赧,“爺們都喜歡這個嗎?多叫人難為情的。”


    他眼睛在她身上流轉,盡是開了景的模樣,“旁人不知道,我心裏是喜歡的。”


    他看著她,心裏頭尋思,多好呢,是他喜歡的人兒,便想把世上最好的都給她,免她孤苦無依的,她那麽好的姑娘,有些事兒上善良的迷糊,不該總是被苦難困頓,往後好了,可以光明正大護著她,她想笑就笑,想鬧騰就鬧騰,都隨她心意。隻要他在,外頭什麽樣兒的風雨都不能淋著她。


    到底是頭一回,他再小心翼翼,她也還是有些疼得慌,皺皺眉她尋個略舒適的姿勢,在他耳朵邊嗬氣,“你這樣以後可怎麽辦的?我心裏頭害怕,注意著些罷,回頭有了,不好隱瞞,你雖權勢熏天,可坐到如今這位置,底下多少人明麵上畢恭畢敬,心裏頭恨不能咬死你的,你不能叫他們尋著把柄。”


    他把這事兒給官家說了以後,回來也是想了不少,雖說官家說恕他無罪,他也還是得給自己留條退路。


    之前想著再過幾年年歲大了,把肩頭這些事兒交給廷牧和言青和兩個人擔著,去江南有水有花的地兒和允淑過完餘生,半生沉浮他也是累了疲倦了,沒算計到會半路跳出個李允善來,也沒算計到庭降居然會對允淑動了小心思。


    他也不是沒想過別的招,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殺了李允善,早早送鹿和公主回西戎去,庭降那邊是有些難辦,可利益捆綁在一塊兒,曉之以理,總還能有些時間夠他再重新謀算得。


    眼下這局麵是難了,卻也不是無法可破,往後再說罷,橫豎,他今兒是不想去想。


    他笑了笑,翻個身,“這事兒我自有考量,你情不用憂心的。今兒洞房花燭,你信我,別誤了這好時光。”


    她怎麽不知道呢?以後的路還很難,貪歡也就這一晚上了。


    她媚眼如絲去瞧他,他頭發鬆散下來,勾的她魂兒都沒有了,心裏歎,明明是個男人的,頭發一落這樣的妖氣。


    心裏順意了,便撓撓他,“官家信任你,事事兒都願交給你去做,我想著,咱們總這樣也不成,若是想正正經經過日子,你不能總擔著太監的名頭,馮家就剩你一個人了,咱們得好好琢磨琢磨,怎麽才能遠離長安,走的遠遠的,去過自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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