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他累的夠嗆,想好好的歇一歇, 隻是沒那閑暇,新帝登基手上到處都是事兒,鹽務那邊的人尚需撤換,以往積壓下來的爛賬虧損也要補貼, 他想著這事兒安排誰著手去做更妥當, 想了一圈,覺得還是馮景禹最合適。


    馮景禹是個為人剛正不阿的,又不世故,得罪人的活計壓根不在意, 做實事。


    思慮完這些,他才從浴桶裏出來擦幹淨了,換上常服推門,及腰長發濕漉漉的,膚若凝脂。


    男人難得有這樣好看勾引人的模樣,獨他占了。


    他喚廷牧進來,給他梳好發式束了冠,才一前一後的往木槿軒這邊來。


    奈奈忙著給允淑打扇子子,好不得意的,“主子,您都不知道,掌印大人往那一站,三兩句話就把壽王爺給活捉送去了大牢裏,您瞧呀,如今掌印隻手遮天的,往後您在長安城還不得是那橫著走路的?”


    她笑,“你家主子是螃蟹呀?還橫著走路哩。”


    奈奈也跟著笑,“螃蟹多好,兩把大鉗子一舞,沒人敢近身,虎虎生威。”


    她搖頭,“不好,如今他把持朝政,往前說,比我剛識得那會子厲害,是個沒人敢得罪的主兒,其實呢功高蓋主也不是什麽好事兒,古來哪個帝王不忌憚這樣的權臣?”


    奈奈說不像,“瞧著新官家脾氣好,對掌印大人也處處維護,寵的不行,可不是您說的那樣兒的。”


    她揉揉撐的發麻的腿,“傻奈奈,那隻是現在,眼前。這皇權都是一天一天慢慢往回收的,你見過哪個根基不穩的皇帝敢拿手裏頭有實權的大臣開刀的?那是活的太舒坦了,不逼人反渾身骨頭不得勁?”


    奈奈拾起扇子給她繼續打著,憂愁道:“那咱們如何是好?本以為您攀附上了掌印太監,就不用再受苦頭,沒想到,也是不頂事兒的麽?”


    她避而未答,岔道:“我腿這裏有些癢癢,我夠不著,你給我撓撓。”她指著腿彎兒下頭小腿肚上一點點的地方,給奈奈看,“這木板子夾著,我彎不過去。”


    奈奈給她掀了襦裙,卷起襦袴,輕撓兩下,“是這兒麽?可解癢了?”


    “不對,上一點。”


    奈奈又往上挪一寸,“這兒?”


    她搖頭,“右一點,對就這兒,使勁撓一撓罷。”


    奈奈給她抓兩下,“呀”一聲,“這是被什麽咬傷了?這麽大一個包。”話兒說完,才發現她們坐的這塊地麵和石凳上爬了許多螞蟻。


    “花草多,咱們還是回屋吧,屋裏頭沒這些小玩意咬人。”


    征求過允淑同意,奈奈才叫人來抬她,秦艽醫女叮囑過的,主子的腿不能老亂動,得靜養,骨頭長好得好些日子呢。


    伺候的小廝們人還沒過來,倒是馮玄暢過來了,沒說什麽話,避開允淑打木板的腿,親把她抱進了房裏小心翼翼放在榻上。


    她見著他,心裏高興,問他,“宮裏都處置好了?”


    他點頭,給她攏頭發,“都處置好了,明兒去鹽務清點。”


    “嗯,我聽覃時說,你同壽王要了江南三千裏山河封國,還以為你是要助他稱帝,很是擔憂你,沒想倒是我想錯了。”她頗有些興致勃勃,“我還聽覃時說了,你算計了言青和,你同我講講,你是怎麽算計了他的?”


    她之前委實被言青和欺負過一回,對這樁事兒很在意。


    他敷衍了事,“哪有刻意算計?隻是想著他雖心術不正,可辦案有手段,是個可堪用的,大理寺卿在這辦案的事兒上邊也是不如他。這才想著去給他提個醒兒,看他能不能上套罷了。”


    “沒了?就這?”允淑失望的很,埋怨道:“那長安街上說書的都要比你說的更繪聲繪色些的。”


    他笑,“你想聽說書先生版本的?也有,容我措措詞兒,嗯……”他四下看看,“得有個家什,說書先生都有驚堂木,我還沒有。”


    她忙從枕頭下邊抽出一塊小木板,“這是今兒早晨秦艽給我換下來的,正好用來做驚堂木。”


    瞧瞧,這倒好,找個借口來也被打發了。


    他接過驚堂木,在幾凳上一敲,木聲兒清脆。


    “其實,我在壽王府上安插的人,不止一個覃時,壽王家養的殺手領頭萬安也是我的人。”


    允淑驚的不行,結結巴巴的“那……那……”


    他額首,歎氣,“是了,那日在八仙宮逼的庭降跳崖的黑衣殺手就是萬安。是不是驚訝的很?為何是我的人,卻還是聽命壽王,去刺殺庭降?因為,隻有他去,才能放水讓庭降找個機會脫身。”


    不等允淑開口問,他把答案就說出來了。


    允淑將信將疑的,  “可,可庭降世子一直沒有下落不是?”


    “一直都有下落,現在在王府井那片,住在一戶農家,是個孤女收留了他。”他隨手拿了牡丹花的團扇來給她打著,“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特意讓言綏去給言青和漏話兒的,言青和性子多疑,必然會再去找壽王確認,就怕他不去,去了就上了套了,覃時自會讓他一步一步掉進坑裏頭去,萬安隻要在壽王爺跟前提起來言青和不能重用,以壽王的為人,必然是要殺人滅口的。”


    允淑尋思著這人怎麽能事事兒上都算的那樣深呢?聽了叫人心裏打怵。


    她睜起大眼睛看他,“言督主從前在你這吃了虧,這回真願意老老實實不生是非的在你手底下做事?”


    他牽牽嘴角,略是嘲諷, “哪有真實心實意給誰辦事的人?朝中為官者,要不就是圖名,要不就是圖利,也有真心為百姓請命的,可那樣耿直的官員泰半仕途並不怎麽順當,夭折的早。言青和這樣的人,你若知道他幼時經曆,自然知道於他來說,什麽是最重要。不是名利,也不是富貴權勢,他求的是言家能出個像樣的哥兒,品學兼優的士子,你知道當年為何他能狠下心來打死言煦?真的隻是為了給壽王表忠心?那是因著言煦不僅不爭氣,更是傷透了他的心,斷了他為言家傳宗接代的念想。如今言綏樣樣都好,放孩子堆裏是個出挑的,他心裏自然順意,人有千麵各不相同,對付不一樣的人,得用不同的法子,可有的學呢。”


    她訕訕,“其實,若是壽王爺是個講信用的,你得江南一片富庶之地稱侯也頂好,比在禁廷豁達。”


    “你這是異想天開呢,壽王說的話兒能信?官家是他親爹爹,尚能以劍相抵,我真把賭注壓在一個空口無憑虛無縹緲的承諾上,早不知道死了幾回。本來跟他提這樣一個條件,也是為了讓他放鬆警惕,畢竟當時你同庭降一起落了崖,他心裏沒有底,會懷疑我幫他的動機不純,官家其實早就擬好了詔書,帝位是傳給新官家的。”


    “哦。”她小心翼翼的審視他,想這樣的人她是萬萬不敢得罪的,怪不得別人見了他盡是害怕,就算他每次在她跟前都是一副溫和模樣,經這一回事後,知道他如此精於算計,還是要收斂收斂性子,不可再有造此,對掌印大人要更畢恭畢敬的才是。


    也不能拖,她試著開口同他商量,“早前我嫁到壽王府之前,不是官家賞了我一莊宅邸麽?就是承恩園,我想著既然眼下我也不是什麽壽王庶妃了,是不是可以回自己的宅子裏修養,我還沒見過園子哩,這麽多年沒人打理,該是荒廢了,若是能直接把堤園搬過去倒是好,可惜堤園現在多半已經充公上交國庫。想起來忙忙碌碌六年多,好不容易倒拾出來,怪肉疼的。”


    他不大樂意,問她,“我生的美麽?”


    允淑愣,“啊?這……”他不回她話就算了,還問這樣的問題難為她,有些吃癟道:“大監大人自然是美的,奴一個女子也是自歎不如。”


    他嗯,“既然我這麽美,你為何又執意要離開掌印府呢?是我美男計使的不夠好?勾引不上你麽?”


    允淑覺得自己耳朵可能壞了,方才都是她幻聽出來的吧?


    她抬手揪耳朵,賊疼。順勢撓一撓,“耳朵癢癢的,可能是方才被外頭那些螞蟻咬了。”


    他起身湊上來,“我瞧瞧,這些沒眼睛的小玩意兒咬人可是怪疼,回頭腫了可不好。”


    允淑忙捂了兩個耳朵,急道:“不用看了,沒事兒的。您不忙麽?不是說還要去鹽務司平賬的?”


    第72章 且陪我躺會子吧。


    他說不, “今兒回來歇歇,連著幾天沒能睡個好覺,且陪我躺會子吧。”


    允淑有些為難, 道:“我這裏不大方便,怕你睡不好。”


    他小心把她往裏頭挪一挪,自顧在她身邊躺下來,合了眼。


    允淑看看他,想著大白天的兩個人這樣躺在一處不合規矩,自然晚上躺一起更不合規矩就是了,但看他確然是疲憊不堪,欲言又止隻好扯過他擱在一旁的團扇給他扇風。


    他身上氤氳著淡淡的艾草味道,這是用艾草湯沐浴過了,獨聞草的味道就很濃,拿來泡澡就清淡許多, 她聞著這味兒心裏踏實不少。


    晌午暑氣重, 沒來由的就叫人打盹兒,允淑硬撐著給他扇了陣子,不覺就撐著頭睡熟了。


    等再睜眼, 奈奈在旁邊伺候。


    瞧她醒了,奈奈打個哈欠,跟她絮叨,“掌印人走了, 鹽務司來人, 說是急事兒,也沒用晚膳走的很匆忙。主子,申時的時候吧,文府上來了人, 說是她家主母邀您去府上做客。奴婢一琢磨,就問她是不是之前宮裏伺候的崔雙喜姑姑,這一問還真叫奴婢問著了,果然是雙喜呢。”


    她還睡的有些眯瞪,揉揉頭問,“什麽雙喜?文府和雙喜怎麽扯一起的?”


    奈奈提醒她, “主子您忘了?雙喜姑姑這月出嫁,嫁的是文家公子哥兒,如今是文家當家主母了。”


    她恍悟,人也清醒許多,側個身躺著,“她成親那會子,我正好跌了崖,這她也成親快小半月了,我是該去府上找她坐坐。”


    “那主子您去麽?我回了來的侍女,說您眼下腿腳不便,怕是過不去府上。”


    她說,“這樣回也好,等回頭我將養好了,再去文府上瞧她,她現在是新媳婦,同新郎官琴瑟和鳴,去叨擾也是不好。”


    入夜之後,小廚房端來晚膳,允淑讓奈奈陪她一起吃,她從未拿自己當過什麽正經的主子,不在人前的時候同奈奈也沒個主仆之分,常是一起吃喝。


    馮玄暢夜裏沒回來,她等了些時候,也睡不著,腿上箍著兩根硬邦邦的木頭棍子,晚上睡覺的時候一點兒都不舒坦,以至於這些日子她怕極了睡覺,寧願瞪大了眼睛和天上月亮對著看。


    馮玄暢給她養的兩隻八哥鳥還關在金絲籠子裏,上躥下跳的十分活潑。


    她逗弄逗弄八哥,教它們說話,八哥跟著她學幾句,突然張口講了句願得一心人,願得一心人。


    她給它糾正,“願得一心鳥。”


    奈奈聽了笑的差點噴出鼻涕泡,“就聽說願得一心人的,沒聽過願得一心鳥的,你太難為這隻八哥了。”


    她一本正經,“那是奈奈你見識少。”


    奈奈吐個舌頭,趴在石桌上數天邊的星星。


    兩株木槿樹當空扯了吊床,她在外頭睡了一夜,睡醒起來腰酸背痛的,因腿不方便的原因,不能好好的翻個身,她歎氣,現在睡覺於她來說簡直就是折磨。


    奈奈端了飯菜過來,扶她進廳裏用膳,兩個人正吃著,她湯勺裏的燕窩才喝了半口,廷牧打外邊來,進了屋給她晨省,“大姑妝安,今兒可還順意?”


    她說順意。


    廷牧後頭跟著個風姿綽約的婦人,衣裳穿的喜慶又端莊。


    奈奈見有人來,忙起身侍候在一旁。


    她擱下湯勺定睛一瞧,是雙喜淚眼汪汪的站門口,忙起來就問人,“你怎麽得空來了?”


    雙喜跑兩步過來,給她個大大的擁抱。


    她瞧著雙喜拿帕子遮眼淚,也是眼睛發酸,搬雙喜的肩膀子笑話她,“這怎麽想我想的這麽厲害的?”


    雙喜抹眼淚,“我聽說你落崖了,春小娘子那殺千刀的,合該天打雷劈死她才是。”


    她笑,“好好的呢,莫擔心我。”拉雙喜坐下,又問道:“你可用過早飯了?一起再用些吧。”


    雙喜點頭,“府裏頭鬧心,也吃不下去,正好來你這裏蹭口糧了。”


    允淑揶揄她,“新婚燕爾鬧心什麽?是你家夫君太疼人了?”


    雙喜勉笑,“嗐,不提文府了,你這些日子可過的好?”


    允淑還沒答話,雙喜身邊跟著的丫頭插了嘴,“我家姑娘命也是苦,若姑爺是個疼人的,也好了,偏偏不是個疼人的,往前都知道是個老實人,沒成想老實人原也是有風花雪月的時候的。這都成親好些日子了,姑爺人影子也見不上,我家姑娘如今還是個黃花大姑娘呢,這文家真真是活活糟踐人。”


    允淑看看那一臉憤憤不平的丫頭,“雙喜她受了好大的委屈麽?”


    丫頭還要繼續說,叫雙喜給嗬斥了,“住嘴,怎麽到別人家府上做客這樣沒規矩?你再說我就打發你回崔家去了。”


    丫頭抹眼淚兒,“大娘子您都這樣兒委屈了,還要憋什麽時候去?”


    雙喜瞪她,“那是文府上的事兒,說了又有什麽用的?我受了委屈自然有回家跟我母親訴的時候,今兒是來瞧允淑的,她身子不好,你說這些糟心事兒做什麽?白白惹我不痛快麽?”


    允淑拉拉雙喜,“你斥她做什麽?還不是一心為你好?咱們的情分,難不成我還不能給你撐腰?”


    雙喜眸子暗了暗,“你別跟著瞎操心了罷,他身邊女人多,又有不少孩子尚需教導,都是宮裏蹉跎歲月,我都二十五了,做個正頭大娘子,就知足了,別的也不在意。”


    她看著雙喜,心裏不是滋味兒,雙喜是個極通透的人,在宮裏當差從未出過錯處,本性灑脫又謹慎,現在倒好,出了嫁竟要處處隱忍,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


    “文家哥兒從前對你那樣好的,事事都想著你,也不能說變心就變心了,你不找他談談麽?”她遞給雙喜一碗燕窩粥。


    雙喜舀一口粥,壓壓哭腔,“人心是會變的,以前他實心實意對我好,也是真的,隻是現如今情分薄了罷了。”


    昨夜裏那隻八哥鳥都知道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她安慰雙喜,“你是大娘子,府裏頭什麽事兒不是你說了算呀?崔家在朝廷裏也是有地位的,文家再怎麽也不敢欺負你,兩家撕破臉對他又沒什麽好處,你隻管吃喝,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即出了宮,在自己屋裏過活還不能痛快?且晾涼那文家哥兒,他既不理你,你也不理他罷,若在府上實在悶得慌,你就來這裏同我閑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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