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王帶著小廝過來,後頭跟著馮玄暢和允老頭一家。


    允淑從屋裏出來,就看見鋪鋪排排站了一院子貴人,壽王和馮玄暢,言青和同沈念,瞧著人,她腦仁子扔扔作響,身子一歪就倚在了奈奈身上,小聲道:“我還是裝病吧,我就這麽暈過去,你喊人,回頭把我往床榻上一放,就說我……突發惡疾。”


    奈奈抓著她的胳膊,立時一嗓子嚎出來,配合的天衣無縫,“天爺呀,主子您這是怎麽了?”轉而衝著沈念撕心裂肺又是一嗓子,“醫官大人快瞧瞧主子吧,定然是突發惡疾,這手涼的冰塊一樣了。”


    沈念一時沒反應過來,方才人還好好地,怎麽說暈倒就暈倒了?


    他三步並作兩步急急過來給允淑診脈,摸著是脈象平穩,不免得一臉疑惑。


    沈念站在那裏擋著了後頭人的視線,允淑睜眼給他做個鬼臉後,又立時閉上眼睛繼續裝暈。


    沈念恍然大悟,什麽突發惡疾都是裝的,這是怕馮兄在壽王麵前失態吧?他頗是配合道,“庶妃怕是邪氣入體,要靜養,快些扶進臥房躺著吧,外頭的風吹不得。”


    站在壽王旁邊的馮玄暢差點一個箭步衝上去,真是強壓著心裏頭的衝動,愣是克製著管住了自己的腳。


    壽王亦是擔憂,立時走過來把允淑抱起送回房小心放在床榻上,轉而吩咐沈念道:“快給庶妃診治,你的醫術是尚醫署最好的,別讓庶妃落下病根。”


    沈念揖禮,隨壽王一同進了屋。


    目送壽王進去,言青和扯扯馮玄暢的袖子,“馮掌印也莫過於憂心,如今那小娘子得王爺的寵愛,比跟著你一個太監過日子更好不是?”


    馮玄暢彈開言青和的手,冷臉道,“言督主胡說什麽?就算是王爺的庶妃,那也是有排麵的,是你我可妄加議論的麽?”


    言青和微點頭,“掌印大人說的是,分的清楚就好,咱們這太監的身子,就該與寺廟裏修行的和尚一般心如止水,佛偈說的好,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他挽挽袖子,整整朱領,“做人嘛,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別總想著效忠主子還給主子帶綠帽子,何苦徒增煩惱呢?您說是也不是?”


    他提步進屋,壓根本沒聽言青和陰陽怪氣的長篇大論。


    言青和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瞧他進了屋,轉而望望目光呆滯的李允善,嗤道:“瞧瞧,人比人氣死人不是?當年你可是被齊晟囚了受盡百般淩辱折磨,再瞧瞧屋裏頭那位,不僅沒怎麽受罪,還一路被他護著進宮,步步高升,如今就算是軟禁在這府上,照樣這麽多人跟著操持,想想一紙婚書的夫君處處為妹妹著想,如今的夫君同樣為妹妹忙前忙後,嘖嘖,活到這份上,你也是真真的可憐,空有一副美人皮囊,竟沒一個真心相對的。”


    李允善孤零零站在那裏,身後沒有扶著她的人,好半晌才木訥的抬眼,恨恨往屋裏看一眼。


    言青和撫掌,“你若琢磨透了,咱家給你畫條道兒走,可還行?”


    第58章 你這麽可叫我如何的?


    李允善攥緊了裙帶, 隻覺得有瞬間氣血上湧。


    饒是這幾年沈念加倍小心待她,也沒能根治她的瘋病,多數時候她腦子是清醒的, 想起來過往那些淩/辱仍是抵不住的想發瘋,沈念擔憂她,未想過要孩子,這突然懷上她又舍不得墮了,常常一個人莫名就流眼淚,沈念心不落忍給她仔細著調理,這才挨到將要臨盆。


    人哪有沒妒忌心的?


    早前是看著馮玄暢已經沒了家世又成了太監,矮子裏頭拔將軍才依附上沈念,可看看,同樣都是被人囚了,允淑命就那麽好的?壽王爺也上心, 馮玄暢也上心, 就連沈念也是三天兩頭的被叫到王府上來探看。


    她也知道不該同親妹妹比較,允淑日子過得好了她應該高興,可她做不到, 心裏那口氣兒怎麽也平不順,完全忘了允淑在壽王府裏頭六年來人間蒸發一樣,不知過得什麽日子。


    言青和瞧她模樣有些動搖,又添一把火, “這世間哪有什麽公平可言?你若不爭回來, 搶回來,誰記得你?誰又會牽掛你?咱家隻信自己,若自個兒不往上爬,還指望誰能拉一把是怎麽地?”


    李允善咬唇, “你能幫我什麽?”


    言青和眯眯眼,“咱家能送你進宮裏去,你不想替李家報仇麽?進宮伺候官家,以你的美貌,讓官家拜倒在你石榴裙下,易如反掌吧?到時候做了妃子,若能再爭爭氣做上那至高母儀天下,有了權勢還愁什麽?官家身子本就敗壞了,殯天不過是一碗湯藥的事兒,你同沈念在一起這許多年,醫人殺人一念之間,到時候大仇得報,你想怎麽還不能成?”


    好半晌,李允善也沒說話。


    言青和負手,“咱家不急,也不能送一個大著肚子的婦人到官家跟前去,你且琢磨琢磨,回頭想通了,給咱家遞個信兒,不過太晚了也不成,咱家的耐心也是有時候的。”


    他提步進了屋,掖手在正廳裏候著。


    李允善再往屋裏望一眼,咬咬牙,轉而出了堤園。


    荷花進來福福身,對沈念道:“沈家娘子一個人出府了,沈大人快去看看罷,別回頭走丟了人。”


    沈念開方子的手一抖,立時起身,對壽王一揖,“內子一人出府臣實在擔憂,藥方已經寫好了,回頭王爺叫人去抓藥回來熬就是,臣先行告退了。”


    允淑躺床上還閉著眼,一聽李允善一個人出了府,立時擔憂,可壽王在她跟前坐著,她也不能立時起來去尋人,隻得緩緩先睜開眼,咳嗦兩聲,“奴婢叫王爺憂心了,沈家娘子柔柔弱弱的,還是快些讓沈禦醫去尋人,回頭別出了什麽岔子,奴婢身子不緊要,好好的。”


    壽王額首,對沈念道:“那就快些去吧。”


    沈念著急忙慌的,腳底生風跑著往外去。


    屋裏一時有些安靜,壽王去拉允淑的手,“庶妃同家裏人好好說話,本王今兒要去南北營房巡查,就不陪庶妃說話了。”


    允淑自是巴不得他快些走的,挪動著在床上福福身,道:  “恭送王爺了。”


    壽王出來臥房,瞧言青和低眉順眼的站那兒,指指屋裏頭,“庶妃身子弱,你就不用過去叨擾了,跟本王一並去巡營罷,再有之前鹽務報的帳對不上,回頭查查是哪個環節出的紕漏,若查出來,嚴懲不貸。”


    言青和回說是,跟在壽王後頭出了門。


    奈奈為讓允淑同馮掌印獨處些時候,拉著桂花荷花去外頭園子裏澆菜,沒個兩炷香時間回不得屋來。


    馮玄暢吩咐允老頭一家在外廳裏候著,臥房裏隻剩下他和允淑兩個人,有什麽再不用藏著掖著的,他過來在她身邊坐下,關切問她,“你這身子以前那樣壯實,這些日子三天兩頭的就過病氣,我日日揪著心,近來常常腦子混沌患得患失的,覺得快要瘋了。”


    她心裏一灘子的苦水,卻也不能倒給他聽,這幾年為著自己,他給壽王辦事兒也苦,若再讓他看著自己過得不好,豈不是更叫他自責了。


    她揉搓著牡丹花被麵子 ,垂目,“我好得很,你真真不用替我憂心,倒是你,冒這麽大的險也要同我獨處些時候忒不明智了些,這府上到處都是眼線,隔牆有耳,壽王到底是個王爺,就算是為著拿捏你才把我放府上來,怕也不樂意你給他戴上頂綠帽子的。我知道大監大人對我的心意,隻是照這情形,咱們沒這緣分,這輩子走到頭兒,怕也是無望在一塊兒的了。”


    他從不信什麽緣分,拉她手擱心口捂著,似哀求,“你別這麽,你這麽可叫我如何的?喜歡上一個人這樣不容易,說放手就放手了?我做不到,你做得到?你對我到如今竟就真的沒半分感情麽?”


    她也說不上來,每每見著他心裏都是極歡喜的,隻是又摻雜著苦澀和愧意,本來她也鬧不明白感情是怎麽個回事,懵懵懂懂的,看戲的時候,聽戲子咿咿呀呀唱曲兒,唱的都是一見鍾情,情深義重,若說戲文裏演的那些就是喜歡了,她點點頭,那就是喜歡罷。


    她想的是喜歡不喜歡,點頭點的自然也是喜歡,可他問的是她對他是不是沒有半分感情,瞧她點頭,馮玄暢的心一下子沉到了穀底裏去。


    “你喜歡什麽樣兒的?”近乎卑微,他握緊她的手,“若你喜歡的是丁頤海那樣兒的,允淑,我要怎麽才能變成他那樣呢?”


    變得傻一些,人再黑一些,或許請求官家讓他去南服荒繳之地呆陣子再回來,他都可以去。


    她抬眼,“好端端的你提寶兒哥做什麽的?他惹你了麽?你別同他一般見識,他是個粗人說話不周全的,比不得您是個文武全才,若是哪裏做的不好說的不中聽了,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是了。”


    這話他聽著怎麽都刺耳朵,她果然心裏記掛的都是丁頤海,他這自作多情果然是自作多情了,李葺說的是,任他再好,也比不過人家是青梅竹馬,他眼裏的光暗淡許多,調子低低的,“你若掛念他,我想法子讓他來見你。”


    允淑搖頭,“大監大人莫難為寶兒哥了。”


    她快捉摸不透他想怎麽了,這熬人的桎梏她一個人還不成麽?都來做什麽?反正她年紀輕輕的,壽王爺都三十了,再長熬三十年罷了,她經熬,等熬到壽王爺歸天,她就熬出來了。


    她想起來要緊的事兒,突然不那麽傷春悲秋了,立時又有了些精神,“早晨我還央沈禦醫給你帶話兒的,你即來了又同你說上話,就直接告訴你罷,我昨兒求王妃去人市買壯丁來理整東邊的池塘,長安城賣買壯丁的人市有幾處我不曉得,你若想在王府上安插東廠的番子,回去查查這些專門給貴人家供用使喚下人的地方。”


    他額首,這事兒是個契機,能把握把握。


    允淑見他答應,很是欣喜,絮絮叨叨,“我在府上也沒白白呆這幾年,外頭的事兒打聽不著,可府上這些人都摸得八/九不離十了,壽王妃性子柔和,是個耳根子軟的,壽王還有三個侍妾,兩個側妃,侍妾數東廂房那位春小娘子最受寵,壽王爺常宿在她那裏,她是胡姬,善歌舞,最會逗王爺開心,青綺門的莫莫姑娘也是常過去作客的。眼下我能在府上隨意走動了,過幾日我就借個由頭也去春小娘子屋裏坐坐,到時候能見上莫莫姑娘,有什麽事兒可讓她轉達給李大人。”


    他震驚於她如此工於心計了,以前還是個直腸子的傻姑娘,碰上什麽事兒也不會藏著掖著,就傻大膽兒的往前闖,若不是他給她撐腰,兜著,在宮裏當差都不知道沒幾茬了。


    這幾年在壽王府裏,怕是受盡了白眼,若不然,那樣率真的性子,竟也會看人臉色拿捏人性子行事了,他心裏一揪都是心疼,捂她在懷裏聲兒有些哽咽,“為難你了。”


    允淑蹭蹭他,貓兒樣軟和,“不為難,我曉得您不是真心實意想扶持壽王爺的,他比官家更心疑東西廠的忠心,若真叫他做了天下的主子,倒黴的定然是你和言督主,這是自救,是本能,無關國家大義。”


    他想,她真是會安慰人,話說的也好聽,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擁著她,鼻間充斥著她身上淡淡的體香,繾綣如絲,他舍不得鬆開,心道天塌下來也好,讓他貪戀這半晌,好過一直受相思之苦煎熬。


    允淑由他擁著,一爐香燼。


    奈奈回來的時候,允淑已經送走了馮玄暢,靠著墊起來的枕頭數出一摞銀錢。


    奈奈搬杌子坐過來,托腮問她,“‘主子,你怎麽把私房錢拿出來了?這不是那時候官家賞你的那些麽?’”


    允淑點點頭,“這一摞明兒你替我送壽王妃屋裏去,就說這些日子承蒙她照顧,讓她費心了,再委婉的問問壯丁采買進度。”她指指另一摞銀錢,“這些,你今夜裏打聽打聽,壽王爺什麽時候不在東廂房歇息,替我送去給春小娘子,說我慕名討個時間請她喝茶,話撿最好聽的說,曉得罷?”


    奈奈舔舔唇,“我定然把春小娘子誇到天上去,主子您就擎好吧。”


    第59章 您不能光指著男人(正文已替……


    她笑, “咱們得幫他,幫他就是幫咱們自己。”


    奈奈搖頭歎息,“主子, 你說,馮掌印哪裏好的?冷著臉凶神惡煞的,上次咬牙切齒的模樣嚇死個人,瞧瞧人家沈醫官就整日裏和和氣氣的,雖說是不愛笑吧,可說話軟和。壽王爺麽就是花心了些,平常愛吸兩口水煙,對王妃和房裏的妾室,也是好的不得了的。奴婢瞧您一門心思全撲在馮掌印身上,他對您也不真好呀?一點都不客氣。”


    她拿奈奈摘回來的桃兒咬一口,很是得意道, “他是個良人, 麵上叫人害怕,內裏其實最是個熱心腸的,論起來長相, 大監大人是最俊(我們方言念zun四聲)的,我是個俗人,就中意他這樣長的好看又勾魂攝魄的人兒。”


    奈奈搖頭,完了, 她家主子色迷心竅了。


    “主子, 那你中意馮掌印,可想過以後若真能在一起了,那檔子事兒怎麽辦?”


    允淑莫名,“什麽檔子事兒?”


    奈奈也不害臊, 說起來盡是叫人聽了臉紅的話兒。


    “主子您都過及笄之年了,長安城裏但凡大戶人家的姑娘,家裏的曉事嬤嬤早就教導過閨房之樂,可憐見的您在這王府裏隻奈奈一個人陪著,奈奈我是個半路出家的,比不得那些個曉事嬤嬤有經驗,這事兒吧,奴婢都是從春宮圖上看來的,”她捂捂臉,心一橫,“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奴婢這就去拿來給您學學。”


    她眼瞅著奈奈跑牆角去翻箱倒櫃,眼瞅著奈奈欣喜的找到卷畫軸拿過來,重又在床沿上坐下來,扯開係畫軸的紅繩,把畫軸卷開。


    手裏的沒吃完的桃兒吧嗒掉被麵上去,她呀一聲,迅速捂上眼,急道:“你怎地看這些汙穢畫的?也不怕長針眼了!”


    奈奈扯她捂眼睛的手,“怕什麽的?是個女人早晚也是要知道的呀,您不看怎麽成?難道等洞房花燭夜的時候,什麽也不做,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熬一晚上麽?”


    她撇開手指露出一隻眼睛瞄瞄,“這樣不太好吧?”


    “這有什麽不好的?您不能光指著男人,別看個個都書生意氣斯斯文文的,在床上可定不會疼人兒,”奈奈極賣力的跟她解釋,“再說了,您喜歡的人不是個普通男子,他是個太監,您就更不能指著他怎麽了,得自己找樂子不是?”


    允淑被她說的有些動搖,遲疑著,“要不,就看一點點?”


    奈奈拚命的點頭。


    把春宮圖徐徐展開來,奈奈起身去把門關結實了,兩個人趴在床上看的聚精會神的。


    允淑怯生生的,跟奈奈說自己的觀點,“男人和女人之間,還有這麽多花樣兒的?”


    “這些還不是最得意人的,比起來長安花街柳巷裏那些都是小玩意兒,不過主子您是正經女人,這些就夠使了,不能學那些搔首弄姿的狐媚子,輕浮是萬萬不可的。”


    奈奈是一心為自家主子,上不得台麵的那些就是在閨房裏也是小妾妓/女做派,萬萬不能給允淑拿來學。


    允淑推推春宮圖,“你快些把這收起來,還是壓在箱底吧,”她指指那畫中在床榻上癡纏的男女,臉紅道:“這個也太沒眼睛看了。”


    奈奈道一聲嗐,“這有什麽的?您在畫冊上看看成了,左右掌印大人那裏也沒有,缺著一塊兒,疼不了您。”


    她扯扯畫軸,把畫合上,問奈奈,“你在永巷當差,見過太監脫褲子麽?什麽樣兒的?’”


    奈奈搖頭,“奴婢沒見過,不過同奴婢住一屋裏的灑掃女使耐不住,偷偷跟小太監結了對食兒,聽她說,太監那裏是齊根斷的,同女人一樣,就是落下的疤頂難看的,雖說是個男人相貌卻不能當正常人使,到了夜裏睡一起,得用其他的東西,比方手啊,玉勢什麽的。”


    “那還怪可憐哩。”允淑聽奈奈說,不自覺看看自己腿間,明明她是個女子,卻還是覺得她沒有的那玩意兒疼。


    奈奈笑笑,“若說可憐,誰不可憐的?您現下多學學,省的以後跟了掌印,也可憐。”


    這是指望著她活學活用了還?她搖頭,“不成,那得多難為情的?”


    奈奈把畫軸收起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要抓住掌印的心,得多用點心思,眼下不學,回頭叫人家欲火焚身的起了火滅不了,可不是要殺人了?”


    她擺擺手,“不會不會。”


    得,她家主子這是信實了馮掌印是個正人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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