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讓我幫他弑君,”他看看允淑,自嘲,“官家活的太長久,他等不及了,想借我的手除掉官家,待官家殯天後,再把弑君的罪名往我身上一撂,他是人人稱讚的聖明君主,我是弑君的亂臣賊子,到時候將我推出午門外,順勢收回東西廠大權,一手如意算盤打的精著呢。既然想讓我去做送命的差事,那就得讓我得到些好處,不然這幾年我替他東奔西走,知道他做的那麽多齷齪事兒,不給我點甜頭嚐嚐,豈不是叫他很不放心?”


    “你真的,要替壽王爺弑君麽?”


    本以為她老老實實在壽王府呆著,他就能如李葺說的那樣安穩,有個好前程,原是她想錯了,叫他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麵裏。


    她抬眼,絞著手裏的羅帕,“都怨我,你若是沒遇著我,就用不著這般了。”


    “怨你什麽?”他抬手替她理理頭發,“這事兒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我自有辦法脫身,倒是你,”他捧她臉,仔仔細細打量,“是個大姑娘了,長得這樣好看,壽王是個男人,你天天在他跟前晃,他可輕薄你了麽?”


    她搖頭,“自進了王府就沒見過壽王爺的影子,你不用擔憂我,我有辦法周璿的。”


    都說著不用替彼此擔憂,卻心裏都憂心著對方。


    他心裏本來存著千言萬語想問,覺得見著她能說三天三夜,如今真見著了,發泄一通情緒後,倒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允淑瞧他兩手無處安放,無奈,她心裏也很是喜歡他的,如今換她主動一回罷,她伸手攬他腰身,環著他柔柔的問,“你方才說能給我兒女承歡膝下的,可是真的麽?”


    女人的身子柔若無骨,纏上來就是銷魂的撩撥,他定力不夠,潰不成軍。


    “你不信麽?”他拉她手往中單那處觸碰。


    允淑麵紅耳赤的抽回手,“罷了罷了,便是沒有兒女也不打緊的。”


    她犯不上叫他出醜,又何必執著於這事兒上的?


    廷牧急急從外頭來,到門口見奈奈一臉惆悵的來回徘徊,囑咐她外頭候著,徑直過來敲廡房的門。


    “主子,皇後殿那頭兒傳話了,壽王妃要回府,叫人到處尋大姑來的,眼下人正往這裏來,咱們還是退避的好。”


    允淑捏捏他袖子,低頭道,“你走吧,別回頭叫他們瞅見,如今咱們身份隔著呢,落了人口實反倒是不好。”


    好賴他犯糊塗也就是一時,輕重厲害分的明白,也沒再說什麽,隨手扶扶她發髻,站起身來一步三回頭不舍的開了門鎖,再回頭望她一眼,折回來把允淑擁懷裏,輕輕噯了聲,“回頭我想辦法讓東廠的番子混進壽王府,總會有些漏洞可循的。”


    他這話說的違心,往壽王府上安插眼線若是能成,早就安插眼線了,何至於等了好多年的,隻是他不說點什麽讓自己和允淑放心,又怕沒了指望。


    允淑自顧答應著,送他離開。


    等人走了,奈奈才敢從外頭進來,瞧見她站那裏人好好的,沒有衣衫不整也沒有花了妝發,總算是鬆口氣,拍拍心口,道:“主子可是把奴婢嚇死了,這唱的哪一出?”


    她默了下,才道,“司禮監掌印,你在永巷做粗使丫頭的時候,就沒見過?”


    奈奈一句天爺呀脫口而出,捂著嘴唇不能置信,結巴道:“這……這原不是謠傳,掌印大人果真中意主子你呢?”


    允淑捏著帕子搖頭,“都是胡說的,你莫跟著瞎傳,走罷,咱們去給壽王妃請安,該回了。”


    奈奈答應著過來扶她,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奈奈眼尖瞧她頭上別了新的發簪子,忙走兩步到她跟前,問她,“主子,您頭上怎地多了支發簪呀?”


    她一愣,探手去摸,果真發髻上多了根簪子,順手摘下來看,竟是通體白潤的羊脂玉料子,鏤刻兩瓣荷花。


    是了,這是同那羊脂白鐲子一套的,約莫是他後來又找工匠精雕細刻的,方才隨手給她扶發髻帶上的罷。


    想到這兒,允淑嘴角含起笑來,頗有些洋洋得意,“方才我在廡房撿的,可好看麽?”


    奈奈連連點頭,“跟主子今兒的衣裳合襯極了。”


    她卻不再戴上了,把簪子收進袖袋裏,又攏了攏,道,“走吧。”


    壽王妃尋她尋得也不真心,做做樣子罷了,見她自己回來,也沒說什麽,隻問了問可有跟相熟的人見麵了?


    她屈膝回,“都忙的緊,見不見的也沒什麽。”


    壽王妃自然心裏明鏡似的,王爺吩咐她帶允淑進宮來,本就是叫馮廠臣看的,一層薄窗紙,她也懶得戳破,隻額首道:“時辰也晚了,咱們回吧,今兒王爺出府辦事兒,早晨特意囑咐了叫你候著他用晚膳,你就隨我一並到靜姝殿小坐陣子,我正也想同你說說話兒。”


    允淑恭恭敬敬道一聲是,跟在壽王妃後頭,過月洞門的時候,瞧見熟稔的身影,她望過去竟是西廠言督主。


    正納悶為何言督主會在宮裏,言青和已經諂笑著過來壽王妃跟前行大禮。


    壽王妃抬抬手,“免了罷,言督主在這裏做什麽?”


    言青和嗬腰,“稟王妃的話兒,奴才帶巡鹽使去國庫入賬,也是巧了見著王妃的鸞駕,特地過來跟您請個安。”


    “言督主慣來是個有眼色的,隔這許遠也過來請安,真是有心了。”


    “哪有做奴才的不盡心盡力的?王妃您慢著走,回頭奴才親去府上”


    第55章 您心裏頭有馮掌印罷


    給您請安, 頭前從狄戎商旅手裏得著好玩意兒,是胡女平素用的燕支和螺子黛,都是上好的成色, 趕明兒給王妃一並帶過去。”


    壽王妃聽了稱意,笑道:“言督主有心,這些好玩意兒也給庶妃備上一份兒罷,庶妃正是風華,比我這人老珠黃的更消受這些新奇東西。”


    言青和聽罷,轉而又給允淑揖禮,“庶妃妝安,我瞧著庶妃臉皮子細,胡人的燕支用起來不合宜,倒是曲水苦寒地盛產細鹽,當地人好用溫水將細鹽溶了淨麵, 奴才在曲水呆的時間久, 回長安的時候,帶回來不少細鹽用,這細鹽是好東西, 常用身上也舒適,身體發膚都是有益處的,趕明兒奴才一並給帶過去。”他再揖揖,對壽王妃道, “奴才還得去辦差, 就不擾王妃清淨,告退了。”


    壽王妃額首,允了。


    允淑琢磨不透言青和這番話是怎麽個意思,人跟著壽王妃, 也無暇細想,壽王妃又拉著她同她閑話家常。


    “咱們王爺事兒多,這好些日子也沒去看你,今兒見著你定然是極高興的。”


    她是個賢惠大度的女人,恪守著三綱五常,那日壽王同她說明了對允淑的心思,雖作為壽王的妻子她有些吃味,可作為壽王妃,替王爺納妾這樣的事兒又是本分,況且允淑也確然是作為庶妃抬進壽王府的,名分上是個正經妾室,壽王幾年沒碰,白白耽誤了人家姑娘,已經是說不過去,如今要同房,她也說不得什麽,隻得跟著操持。


    允淑聽她說著,心已經跳到嗓子眼上,忙道,“奴婢身子不好,回去陪您小坐閑聊是沒什麽的,伺候壽王爺怕是不成。”


    “你身子不是利落了麽?怎地還不好?不然,還是再傳沈禦醫給你瞧瞧?”


    看似話趕話兒說起來,壽王妃實則是有意試探允淑這話兒真假。


    允淑勉力笑笑,“倒不是什麽打緊的,隻是到了日子了,方才還腹痛難耐,奈奈給奴婢衝了紅糖水喝,才好了些。”


    女人家的月事,不用明說,一下就猜透了,壽王妃拍拍她的手,“這有什麽的?又不急於一時,你回去仔細調理身子,回頭有的是時間,左右也是王爺的人,不打緊。”


    “謝王妃體諒奴婢,等回了府上,奴婢給您摘些黃瓜回去涼拌罷,是今年頭一茬。”


    壽王妃心裏倒是極喜歡她,她笑起來甜糯的緊,又同府上其他侍妾不一樣,心思單純沉靜,若說能尋句話兒形容她的秉性,約莫是那句,開軒麵場圃,把酒話桑麻,庶妃這日子過的倒很是有人間煙火氣。


    平素裏若是府上哪裏不順意了,她總帶上貼身的丫頭偷偷到堤園小坐個把時辰,望著滿院子的顆苗碩果,心也跟著平淡了。


    允淑這人兒,真真同旁人是不同的。


    她琢磨琢磨,道, “前頭撥給你的幾個婢子你用著可還襯手?我瞧你一個人又忙春種又忙秋收的,怪累人的,回頭再撥給你幾個小廝供你使喚罷?”


    允淑得了大恩典似的,“當真麽?那得是要大力氣的才成,這兩日我正想把池塘理整理整,東頭依岸的地方種上些蓮藕,再養上些花鰱子黃花魚什麽的,池子裏的泥要撈一撈,我看府上也不知道有沒有能成的,若不然,壽王妃同我去人市上買幾個粗苯有力的回來供我使喚罷?”


    壽王妃沉吟,“從外頭添人,倒是得問問王爺了,這事兒我做不了主。”


    允淑略有些失望,“那……就在府裏頭挑人吧,怕是都做慣了輕簡的活計,出不了那麽大的力氣。”


    壽王妃瞧她沒了興致,略笑了笑,“我去同王爺說說,若是成了,你每日都要多送我些自個兒種的瓜果。”


    若說壽王妃真是個對她心意的,她小雞啄米的點著頭答應,“成,指定都是新鮮的。”


    心裏卻打起了主意。


    大監大人想往壽王府上撒東廠的番子,若壽王妃能答應下來去外頭買人,就是個機會。


    要怎麽把話兒帶給馮玄暢,她心裏琢磨一圈,還得再裝一場病。


    回了王府,她同壽王妃在靜姝殿候著壽王用膳。


    當中得了空,她對自己也是狠心,帶著奈奈偷偷到涼水井裏舀刺骨的冷水上來,足足喝了滿滿兩舀冰涼的井水,喝完了捂著肚子回來,窩在桌子上懨懨的,皺了眉。


    壽王妃瞧她出去一回,回來臉色不大好,擱了手裏繪的花樣子,問她這是怎麽了?


    她搖頭,勉強攢個笑,“隻是有些腹痛,倒是不打緊,喝點兒紅糖水就好。”


    壽王妃忙喚使喚的婢子去添熱茶來,她喝了些覺得小腹溫熱,卻著實因涼水喝多了,幾盞子熱茶下去,腹痛並未減輕,反倒是越發疼起來。


    壽王回來,進屋脫了外衣,一臉春風。


    馮玄暢從蘇州府地界兒給他淘來兩個舉子,都是有才能的人,今兒去見了一番高談闊論,他心裏高興。


    如今天時地利人和,樣樣都在他這邊,今兒馮玄暢得著甜頭了,拖了他小半月不肯替他辦的事兒也辦成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瞧瞧跟壽王妃過來給他揖禮的允淑,朗聲大笑,“古來英雄難過美人關,依本王看,這美人兒真是什麽時候都是好用的,千軍萬馬也是抵不過美人兒一笑。”


    壽王妃瞧他心情好,忙叫人拿煙絲上來點了,遞給壽王,“爺今兒這是碰上喜事了?事兒都辦的順意的好。”


    壽王接了水煙,吸一口,吞雲吐霧的,坐下來把水煙袋一放,示意允淑到他身邊坐。


    允淑遲疑,望著壽王妃輕輕搖頭,她麵色不好,因腹痛的原由,站著已經很是勉強。


    壽王妃體諒她,忙道:“庶妃今兒來了月事,腹痛難忍,好賴撐著等您回了,還是讓她退了去歇著罷,請沈禦醫來看看的好。”


    壽王抬眼瞧瞧允淑,果然臉色白麵一般,想來果然疼得厲害,他沉了臉,“也好,去吧,不過庶妃可別忘了,你到底是本王的庶妃,過會子本王再去堤園看你。”


    允淑矮矮身,有氣無力的,“奴婢省得的,奴婢告退了。”


    奈奈扶著她回園子,伺候她躺下來,心疼的緊,燒了熱水燙帕子,給她掀起肚兜捂上。


    “可憐見的,主子這是受的什麽罪,這兩舀子冰水下去,還不得疼個半死麽?”


    她捂著肚子蜷成一團,竭力忍著,“好奈奈,若不如此,我這身子怕今兒就保不住清白了。”


    奈奈給她喂紅糖水,心疼的掉眼淚,“反正您名分上早就是庶王妃了,外頭誰還信您清不清白?還能指著有一天從這兒出去,再嫁個人怎麽?”


    她垂眼,窩在厚厚的錦被裏,手腳冰涼。


    “你不知道,有些東西頂重要的。”


    奈奈給她喂完紅糖水,把碗收了,回來坐著,“您心裏頭有馮掌印罷?我瞧白天裏那簪子不似主子撿來的,是馮掌印送的?說句大不敬的話兒,反正掌印山高皇帝遠,也聽不著奴婢的議論,他是個太監,還要主子是個清白之身?您都還沒嫌棄他是個太監,他倒是有底氣說您了。”


    她叫奈奈逗笑,“屬你嘴巴毒,往後有了婆家,看是沒人敢同你爭辯什麽。”


    奈奈唉一聲,“奴婢要什麽婆家的,跟著主子伺候一輩子才是正經,您既然不願意跟了壽王,奴婢自然是站在主子你這頭的。”她把手伸被子裏,給允淑輕輕搓揉著小腹,“可好些了麽?”


    “不好,痛的緊,你一柔更疼了。”允淑哎喲哎喲的叫。


    兩人說著話,外頭靴子踩青石板的聲兒響起來,奈奈忙抽回手起來到門口看是誰,借著月色,奈奈回頭給允淑比個口型,“是王爺。”


    允淑把被子再裹一裹,“就說我歇下了,睡熟了。”


    奈奈點頭,提步出來迎人,給壽王揖禮,“請王爺安,主子睡了。”


    壽王被她攔一攔,隻得停下來,“這麽早就睡下了?睡了也無妨,本王去看她一眼。”


    奈奈一個婢女,也沒法子硬攔下王爺的去處,隻得讓開路,跟著往屋裏去。


    壽王回頭看她一眼,“你同他們在這兒候著,沒有傳喚不必進來。”


    奈奈遲疑,又不敢違命,怯怯道聲諾,掖手站在外頭等著。


    壽王一臉色相進來屋,瞧瞧允淑,忍不住探手去被子裏摸,允淑聽到他進屋了,裝睡怕是不行,得裝著剛睡醒。


    她翻個身,揉揉眼,一副惺忪模樣,瞧見壽王,嚇了一跳,忙把被子再往身上裹嚴實一些,驚恐不安道:“王爺,您何時來的?怎麽也沒人喊奴婢一聲的?”她忙喚人,“奈奈?奈奈?桂花?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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