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來低著頭,李公公道:“奴才不知。”


    “他們說,是大吉,天作之合。兩人成婚後,女方會大利男方命數,甚至可能讓他逢凶化吉,尊貴無比。”將那奏折扔回了桌案上,程定心中已然有了打算,“羅止行說的沒錯,這個金國小郡主若是真的嫁給了他,朕還又得多一分顧忌。”


    默不作聲地垂下目光,李公公不做評價。


    轉動幾下扳指,程定坐直身子,拿起了禦筆蘸了朱砂,不知寫了些什麽。最後才將奏折合上,揉著鬢角慨歎,“朕真的是老了,可是為何,這些年來除了那個賤人的兒子,再也沒有過皇子出生。”


    這句話可大可小,李公公更加將腰低了一些,“陛下洪福齊天,眼下也正值盛年,往後定然會有更多的小皇子出生。”


    “罷了,去備些茶點吧。批完這些奏折,去南婕妤那裏。”揮揮手,程定說道,方才發了一番火,眼下竟感覺有些疲憊。


    領了命,李公公轉身退下。到了殿外的才鬆下口氣,叫過來一個小太監。“去,禦膳房裏將準備好的茶水高點都端上來,要寫清火的茶,糕點要些好消化的,等會陛下還要去南婕妤處。”


    “是。”小太監應了一聲,見四下無人,才大著膽子朝著一直帶著自己的這個公公感歎一句,“公公照顧陛下,是最妥帖細心的,可是陛下如今的聖心愈發難測,時不時就要發些脾氣。”


    “大膽!”厲聲叱他一句,李公公瞪著眼睛看他,“陛下的事情,也輪得到你來多嘴?往後若是再讓我聽到你說這樣的話,定要你受罪,到時候可別怪我不顧往日情麵。”


    忙小心地低下頭,小太監不敢多言,心中卻也清楚,李公公一像是這樣麵冷心熱,說這些,也是為了自己不再犯錯。


    見他臉色蒼白不敢說話,李公公才放他離去,“那還愣著做什麽,快去!”


    連忙一溜煙快步走遠,李公公看著那個小太監,突然有些恍惚。他好像記得,自己剛入宮的時候,也是這樣莽撞,有一日竟是衝撞了公主。就在他以為大禍臨頭的時候,那公主卻笑著遞給自己了一塊糕點。


    那塊糕點,當時隻吃了一口,就被他小心地藏了起來。那糕點的味道是什麽樣來著?時間太久,竟都有些記不得了。凝視著重英殿的方向,李公公難得失神。


    出了宮門,羅止行足足在馬車上吐納了好一陣,才覺得舒服了許多,鬱結在心中那麽多年的怨恨,有朝一日能當著程定的麵發泄出來,他才發現自己從未有一刻忘記過那些仇恨。


    “爺,我們回府去嗎?”


    馬車外傳來長均的問話,羅止行掀起車簾一角,看著外麵熙攘熱鬧的人群,有一個小孩許是剛逃學回來,正被母親捏著耳朵罵。嘴角淡淡地彎了彎,羅止行放下車簾,“不,去寧思遠的府上。”


    聽到荊國公前來拜訪的時候,寧思遠正在給園中的花修剪枝條,剛放下剪刀,就看到了他被下人帶到了麵前。


    “在下倒是不知道,寧大人竟然還有這樣的巧思,能夠修剪起花木來。”笑著頷首,羅止行打量著他麵前的花木,竟還真的被修剪地不錯。


    擺手讓下人們都退下,寧思遠皺眉看著他,“國公這是從宮裏出來的?”


    “是。”未做隱瞞,羅止行卻先攔下那個拿著剪刀的下人,接過他手中的剪刀才讓他退下。


    目光下移,寧思遠看到了他腰間的香囊,眼神閃爍片刻,又很快移開。“剛從皇宮出來,你就直奔我這裏,不怕被人發現你我有交集?”


    “不怕,而且現在皇上就算是知道了,應當也以為是我來勾結你的。”淺笑著開口,羅止行對於自己的用詞還真是不客氣。


    寧思遠也不由的搖頭笑笑,“你為何一夜之間,動作這麽大?”


    看到了花斜邊橫出來的一根枝條,羅止行拿起剪刀,挨到它的時候卻又收手。“我得搶時間。”


    這倒讓寧思遠一頭霧水,“什麽?”


    “沒什麽,你可以當我是為了避開那個婚約。”放下剪刀,羅止行笑著指那個橫出來的枝條,“我看它很順眼,你且留著,讓它隨便長吧。”


    他們談的原本是多嚴肅的事情,羅止行竟然轉口能說起花木,寧思遠哭笑不得地點頭,“國公爺都這麽說了,就讓它這麽長吧。說來也是,何必都修剪得整整齊齊的。”


    “正是此理。倘若不是因為一些原因,說不定我們還真的能成為朋友。”點點頭,羅止行將剪刀交給寧思遠。


    “國公這話就是寒人心了,我們原來還不是朋友嗎?”將那剪刀放下,寧思遠收斂神情,“國公此番來,到底是要做什麽的?”


    “其實我來隻為提醒你一件事,被罷免的官員空下來的職位,你要快些將那些人補上去。但不能由你動手。”對視著寧思遠的眼睛,羅止行負手說道。


    寧思遠之前找來的那些或罪臣之子,或寒門書生,等的就是這一日。可是這些,也是寧思遠方才糾結的事,“我自然知道,可是到底該讓誰去辦,我就拿不定主意了。”


    “那在下就給寧大人指一個人吧。吏部,沈赫。”像是早就有所預料一樣,寧思遠淡笑著開口,“而你之前和那些人的接觸,也要想辦法抹去痕跡。”


    “之前他們都無人注意,我將他們救下後就妥善安置了起來,不會查出和我有關係。”寧思遠遲疑著開口,“隻是你說的沈赫,他隻是吏部郎中,能做的了這個主?”


    “沈赫雖然隻是郎中,但本身就是主管官員任免的,為人也公正。而且此前落魄時,我曾幫助過他一把。如今的吏部尚書昏庸無能,這件事,沈赫絕對說得上話。”伸手摩挲幾下腰中的香囊,羅止行回道。


    有了他這一番解釋,寧思遠心下了然,連忙應下。


    “我不便多待,就先走了。你遇到沈赫,隻可告訴是我讓你去的,他自然也會幫你隱瞞。”說完後,羅止行微微頷首,轉身離開。


    重新叫來小廝,寧思遠回到房中換衣服,著手去做這件事。


    “爺何時跟寧大人關係這麽好了?”長均一直在門口等候,羅止行出來後,忙扶著他上馬車,隨口問一句。


    第45章 流民


    抬腳的動作停了一瞬,羅止行又神色如常地入內坐好。“我和他關係也沒多不好吧。回府,不必多問。”


    長均自然也不再多言,一路很快回了國公府。


    走下馬車,羅止行徑直朝著書房的方向而去,卻不想半路遇見了羅傑。


    “國公回來了,可要吃些東西?”見到他安然歸來,羅傑才鬆下懸著的心,笑著問道。


    搖搖頭,羅止行停下步子,“不用了,蒺藜他們走了?”


    “是啊,陸小姐走的時候,還說國公平安回來,要讓小廝去告知她一聲,老奴這就去辦。”羅傑笑嗬嗬地回了話。


    聽聞此言,羅止行也是不由得臉色一柔,有人記掛著的感覺,到底是很好的。“去的時候,讓小廝也帶些府中做的蜜餞。”


    “是。”笑著點頭,羅傑不再耽誤他,“國公先去忙吧,老奴會準備好的。”


    羅止行也不再客氣,直接回了書房,找來一張白紙,動作有些急切。閉目想了片刻,再落筆後,一幅地圖很快畫好。若是李公公站在這裏,就會驚訝地發現,是他帶著羅止行走過的那條路。


    吹幹墨跡,羅止行找來一個小盒子,準備將這張地圖小心地存放起來。動手之後,卻停頓了一瞬。李公公今日說的話,與做的事,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手指輕輕點了幾下木盒,,羅止行不再多想,先將地圖收了起來。


    翌日,汪爍拐進一家酒樓的時候,臉上是一片喜氣。匆忙上了二樓。進入雅間,裏麵正坐著陸蒺藜。“陸小姐,事情辦成了。”


    “什麽事情辦成了?”陸蒺藜看著他的笑臉,倒是一時間有些茫然。


    拿起桌上的一杯茶喝幹,汪爍笑著看向她,“今日得到消息,皇上不同意國公爺與金國郡主聯姻之事,讓我們和談的時候提出來呢。”


    原來是這樣,陸蒺藜卻是並不意外,幫他添上一杯茶,“我還當是什麽事,你去搜尋丞相貪汙受賄的證據,可有線索了?”


    “隱約有了一些,我還在細查,不敢引起注意。”提到這裏,汪爍一時間有些歉疚,“而且昨日,剛有一大批官員被罷免,所有人都有些小心,陸小姐恐怕還得等等。”


    “這樣啊,也不急。”本也知道這並不容易,陸蒺藜諒解地點頭,將桌麵上的茶杯端起來的瞬間,卻發覺他剛才話語中的不對,“你說,昨日有一大批官員被罷免了?”


    不知道她為何突然緊張起來,汪爍坐直了身子,點頭道:“不錯,是有一大批官員被罷免了,都是一些對皇室不敬的罪名。今日上朝,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商量這些空職由何人補上。”


    手指縮在一處,陸蒺藜小心翼翼地說出一些名字,“那補替的人裏麵,可有洪林、馮舒、鄭成章這些人?”


    “陸小姐是怎麽知道的?這些人還是禮部尚書提出來的,若是不出意外,等審核過後,他們為官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汪爍的話傳入耳中,陸蒺藜的臉色卻愈發蒼白。不對,這些人不應該這麽快的當上官。前世這個時候,寧思遠還忙著軍中的事宜,這些人至少也是兩年後才會進入官場。


    本是低頭品茶的汪爍,不經意地抬頭就看到了陸蒺藜的這樣,難免有些憂慮,“陸小姐,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先回府休息片刻嗎?”


    勉強擠出一抹笑,陸蒺藜對著他歉意頷首,“我確實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府去了。今日本該請汪大人吃飯,是我不好,我們改天吧。”


    “陸小姐哪裏的話,我叫青荇進來。”汪爍不方便直接攙扶她,先將守在外麵的青荇喚了進來。


    一看到了陸蒺藜的臉色,青荇就忙低聲問候,“小姐沒事吧,我們先回去。”


    匆忙與汪爍道了別,回到馬車上,陸蒺藜捂著心髒靠坐在馬車上。


    青荇隻當是她真的不舒服,連忙吩咐車夫,“快走,回府,讓……”


    “等等!”拉住青荇的袖子,陸蒺藜打斷她的話,“不去府裏,去寧清觀。”


    “小姐,去道觀做什麽?生病了隻有看大夫才能好的,燒香拜佛不管用。”青荇望著陸蒺藜,苦口婆心地勸道。


    這倒是惹笑了陸蒺藜,伸手捏捏她的臉頰,“我是去道觀有事,你放心,我並不是生病了。”


    眼看著她的麵容現在真的更加紅潤了一點,青荇才勉強放下心來。“那好吧,若是小姐又不舒服了,可要告訴青荇。”


    對她點點頭,陸蒺藜合上雙眼,閉目沉思。這些事是前世發生過的,但是都被提前了,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說,這就是孟婆所說過的,關鍵的時候?


    馬車一路顛簸,陸蒺藜也是一路上皺著眉沉思。終於到了寧清觀的山下,她匆忙下來,帶著青荇就往道觀裏走。可是這次與她上次來的場景截然不同,人來人往,很是熱鬧。全然沒有了上次那種清幽的環境。


    總算到了寧清觀裏麵,陸蒺藜直奔上次的那個黃泉殿,卻發現裏麵都是正常的神像,上次那種陰冷的感覺全然不存在。強壓著心中的困惑,陸蒺藜上了一炷香,轉頭出來就拉住一個小道士。“你們的道長呢?”


    “小姐,你這問的是什麽話?我們這裏的都是道長啊?”小道士回過頭來,不解地看著她。


    這才看清楚他的臉,陸蒺藜隻覺得眼熟,半晌後才想起來。“是你,上次我來,就是你把我們攔在門外的,你可還記得?”


    詫異地想了片刻,小道士才恍然大悟地點頭,“原來是陸小姐,你這次沒有帶那麽多隨扈,貧道都不記得了。”


    “那你可還記得,上次有一個道長帶著我進來的,我想見他。”語氣有些焦急,陸蒺藜追問道。


    小道士撣著衣服上的香灰,點頭回道:“記得,是孟道長嘛。不過他現在並不在觀中,出去雲遊了,真是不巧。”


    “他不在?何時離開的?”擰著眉頭,陸蒺藜嘴角微沉。


    回想片刻,小道士笑著回道:“就是上次,與你同來的那個男子來過之後啊。”


    與我同來的男子?陸蒺藜心中有些困惑,隨後意識到他說的是誰,聲音有些幹澀,“是羅止行?他單獨又來過?”


    “好像是姓羅。孟道長說和他有緣,聊了很久呢。”


    雙目有些失神,不知是不是香煙的味道太重,陸蒺藜猛然彎下腰,捂著胸口大聲咳嗽起來。


    “小姐,你沒事吧?”青荇被嚇到,連忙輕輕拍著陸蒺藜的後背,不知道為何說國公來過,小姐就是這樣的反應。


    淚水都被咳了出來,掛在她的眼睫毛上,陸蒺藜撐著身子站直,衝青荇擺擺手。


    小道士同樣被她的反應嚇到,見她止住了咳嗽,才小心開口。“莫不是陸小姐有事要找孟道長?可是要找他占卜或是解惑?陸小姐也不用急,我們道觀中還有別的道長,也都很厲害的。”


    “勞駕,我再問一句,那羅止行是何時來的?”平複著內心的惶恐不安,陸蒺藜攥緊手心追問。


    沉吟片刻,小道士笑著回道:“也不太久,應當是一個多月之前。”


    一個多月之前……突然想起那個初秋的早上,羅止行乍然到了自己的麵前。那時他是怎麽說的來著?他做了一個噩夢,夢見我一個人過的很苦。想到了那時他的樣子,陸蒺藜低著頭開始笑,聲音卻怎麽都不像是高興的。


    “陸小姐,你還好嗎?”小道士搓著手掌,惶恐地問。


    伸手讓青荇扶住自己,陸蒺藜通紅著眼看他,“無妨,我真的有事找那位孟道長,若是他回來了,勞煩你告訴他一聲。可好?”


    “這是自然,陸小姐放心。”小道士點頭。


    點頭與他示意後,陸蒺藜徑直帶著青荇往觀外走。此後,無論青荇怎麽問,她都隻是淡笑著搖搖頭。


    可就在她剛到馬車邊的時候,周圍響起嘈雜的聲音,一堆衣衫襤褸的人衝了出來,險些撞到了他們。


    “快,前麵就是長安城了!大家快走!”


    為首的那幾個人,還不時回過頭來,四下叫嚷著。


    被青荇護在身後,等那群人走後,陸蒺藜才撥開青荇的胳膊,“這是怎麽了?”


    “小姐還不知道,我也是和一些市井之人聊天才曉得,河內發蝗災了,這些難民,是來逃難的。也都是些可憐人,誰知道能不能進長安城。”青荇感歎一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且將新火煮舊茶(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君幸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君幸酒並收藏且將新火煮舊茶(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