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止行卻偏著臉不看她,兀自惱火。哪有這般沒心沒肺的人,方才還在自己懷中,和他撒嬌,轉瞬又提起了舊情人。回想起自己後來有意無意聽到過的,陸蒺藜都為寧思遠做過些什麽,羅止行更覺自己胸中憋悶。


    “唔,那好,我過兩天單獨約他,可得謝謝他來看我。”


    她竟然還真去!立馬轉過頭來,羅止行對上她戲謔的目光,才反應過來,卻還是斜睨著她勾唇。“那陸小姐沒機會了,方才寧大人可是告訴我,他往後不會私下見你了。”


    笑意再也忍不住,陸蒺藜捧著肚子樂,直到羅止行麵露羞惱,才堪堪停住。“那可怎麽辦呀,我本來多好的一樁婚事,就這麽徹底沒戲了。”


    明明早就沒戲了,卻還是不講道理地耍賴。羅止行不禁伸出指頭輕彈一下她的額頭,如她所想地開口。“本國公賠你一個不就是了。”


    “那當然好了!”在他開口的瞬間,陸蒺藜也笑眯眯地開口,聲音輕快至極。


    眼睛都被哭得腫成核桃了,笑起來卻還是很好看,羅止行心頭發軟,起身找來溫水。將手帕浸好,輕柔地幫著她擦臉。


    也不是沒有被這樣照顧過,可唯有此刻,陸蒺藜心中是久違的平靜滿足。不似被寧思遠照顧時的惶恐不安,也不似被青荇對待的習以為常。


    “好了,現在時間太遲,我必得離開了。出去幫你叫點吃的過來,你用完膳,就先好好休息。”將她的淚痕全部拭去,羅止行抽回自己的手,溫聲說道。


    探頭出去看一眼窗外,竟是天都快黑了。陸蒺藜乖巧地點點頭,也不再鬧他。


    今日發生的一切到底太多,羅止行心中也難免有些疲倦,最後笑著摸摸她的笑臉,便轉身準備離去。沒想到剛走到了門邊,又被一句話叫住。


    “今日早上那杯酒,我看出來有問題了。”


    直視著轉頭看她的羅止行,陸蒺藜眼神堅定,“我把所有的信任都賭了上去,若是你沒有叫住我,我往後可能就不會全然信你了。”


    沉默片刻,羅止行看著她點頭,“往後都不會了。”


    這才滿意的笑開,陸蒺藜擁著被子,同他揮手作別。


    收回視線,羅止行一下拉開門,沒想到兩個冒失的家夥就撞了進來。“你們倆這是做什麽?”


    “我們……啊,剛才小姐不是說餓了嗎,奴婢去找些吃的!”青荇撓著頭,轉身就鑽了出去。


    望著明顯偷聽的另一個人,身後還傳來陸蒺藜的笑聲,羅止行隻覺得有些頭疼。壓著脾氣,對長均輕笑,“那我們也回去吧。”


    哭喪著一張臉,長均還來不及跟陸蒺藜求個情,門就被羅止行一把關上。看著似笑非笑的國公爺,他隻能垂著頭往前。“奴才去準備馬車。”


    羅傑在國公府聽到羅止行回來了的時候,天上的月亮已經高懸了起來。忙吩咐著丫鬟們把溫著的菜端上來,親自到院中去迎。沒想到剛到了前院,就被麵前的人逗笑。


    長均苦著臉在正中間紮著馬步,兩個胳膊上還各掛著一個沙袋。羅止行則是手中拿著另一個沙袋,琢磨著該掛在哪裏。


    “他這是怎麽了,惹得國公爺親自罰他。”笑著上前,羅傑心安理得地忽視著長均眼中的求助。


    抬手將沙袋吊在了他的脖子上,羅止行這才拍著手退後半步,“膽敢帶著人去偷聽本國公的話,看來這侍衛做的還是太閑了。就這樣,一個時辰之後再起來。”


    “別啊,爺!屬下再也不敢了。”


    長均的求饒非但沒有達到效果,反而讓羅止行尤覺不夠,凝視他片刻,又笑著開口。“對了,城西那家糕點鋪不是不錯嘛,你明日早上去買,然後送給陸小姐,可別遲了。”


    這麽遠的距離,還得排隊等。長均更哭不出來。“爺……”


    “你還覺得不夠?”笑眯眯地打斷了他的話,羅止行看起來很是無害。


    識時務地閉上了嘴,長均重重點頭,“屬下不睡覺地去排隊,一大早就去給陸小姐送到。”


    看了半天熱鬧,羅傑這才站了出來。“國公出去了一天,還沒吃晚飯吧?老奴都備好了,您去淨手換衣服吧。”


    “好,多謝羅叔。”這才施施然背手離開,羅止行噙著笑先去了後院。


    見他走遠,羅傑無奈地看著長均。“你偷聽國公的話做什麽,還帶著人偷聽?”


    “嘿嘿嘿,那是羅叔您不知道。”長均此時才偷笑起來,全然沒有方才的可憐相,“跟女子吐露真情的爺啊,會吃醋哄人的爺啊,我怎麽能不偷聽!”


    “你說真的!”羅傑瞬間亮了眼睛,聽長均完整講了一遍,才撫掌大笑。“好,可真是好!誒呀,明日我去找人幫你排隊,長均,下次繼續偷聽啊!”


    甚是自得地仰著頭,長均馬步紮得更穩當,“好說!”


    “唉,不行,你還是不能偷聽。萬一下次顧及你,影響他們談情說愛了可不行!”羅傑卻又十分有遠光地擺手,重重拍兩下長均的胳膊。轉身則是笑得更加慈祥,興衝衝地回了後院。


    在羅傑那種詭異的欣慰目光中,羅止行也再吃不下飯,終於擱下筷子。“就知道他都要告訴您,您問吧。”


    第32章 道長


    “嘿嘿,老奴不問,我知道國公爺自有安排。”搓著手,羅傑卻在開口的瞬間想起來了上次的場景,悻悻轉了話音。


    側頭莞爾,羅止行撐著自己的下巴看他,“那既然這樣的話,就我來問好了。羅叔,成婚之事都需要準備些什麽啊?”


    “國公爺,您要準備娶親啦!”立馬驚喜地跳起來,羅傑半分沒有這個年紀的老態,興奮地來回踱步,“那可真是太好了,這要準備的事情可多了。不過沒關係,老奴趕一趕,十天就能搞定。”


    “十天?”羅止行下巴差點掉下來,滿眼震驚。


    羅傑卻會錯了意,為難地開口,“您要是嫌太長的話,老奴徹夜不眠,也得六七天。”


    “羅叔,我哪裏是嫌長?人家定親到成婚都得是兩三年的,哪有這般草率的。”嗔怪地看他一眼,羅止行有些羞惱。


    羅傑稍微冷靜了一下,在他麵前站定,聽完後不由得小聲嘀咕,“那您也和別人不一樣啊,老奴恨不得您現在就成家。”


    “……我都聽見了。”羅止行嘴角抽動幾下,隨後正了神色,“我說出來,隻是想讓你心裏有數,早做準備。但是短時間內成婚,還是不太現實。”


    “您看你還說老奴呢,自己也不是想著早日成婚。”嘟囔一句,羅傑突然意識到他的深意,“國公爺的意思是……”


    將筷子重新拿起來,羅止行在口中送入一筷子菜,堵住了冷笑。“是啊,我的好皇帝舅舅,恐怕還不樂意我和她成婚呢。”


    同樣壓抑著心底的憤懣,羅傑狠狠跺一下腳,說不出話來。


    “羅叔也不必急。正好我想要給她一個盛大些的婚禮,也好慢慢準備。”反倒是羅止行寬慰了他,淺笑著繼續吃飯。


    也隻好點頭應了,看著羅止行的動作,羅傑臉上笑容更加慈祥幾分。“國公是怎麽,突然改了主意的?”


    “今日陸琇將軍臨走前,說了一番話。”無意識地搓著筷子頭,羅止行兩眼放空,“就是那番話,似乎解了我多年的心結,我好像有些明白父親了。”


    瞬間有些發愣,羅傑的臉上也是閃出一些落寞,擺手先讓下人們都離去,才長歎了一口氣。


    知道當初父母的遭遇,對於這個忠心的老奴也不好受,羅止行又淡笑著轉了話題。“而且,我發現有了另一個人,能幫我去實現我的目的了。”


    “哦?”羅傑挑起眉,難免好奇。他雖說從未與羅止行深聊過,卻也依稀知道了他都想做些什麽。


    回想起今日與寧思遠的對話,羅止行臉上的笑意更甚。“是啊,我突然發現有另一個人,比我更想推翻這些肮髒的人。如此,反倒讓我能落個鬆快,隻管暗中助他一二就好。”


    半佝僂著背,看到羅止行的表情,羅傑也是更加高興。國公爺不再去做那些危險的事,他可是求之不得!


    “心結鬆了,身上的負擔又輕了,還有了喜歡的人。”說到這裏,羅止行柔和了眼眸,“那可不是得想辦法成親了?”


    “是是是!”羅傑已然是笑得合不攏嘴,“今天定是老奴生平最高興的一天!老奴這就去取壇好酒來,定要一醉方休!”


    爽朗的大笑聲,在國公府上飄了許久。隻是可惜,大醉一場的羅傑顯然是把長均拋在了腦後。


    淩晨從自己房中醒來,長均沒有等到買好的糕點,反而是羅傑還在睡覺的消息。


    “這個羅叔,怎麽這般不靠譜呢!”鬆開被他抓來問話的人,長均沒好氣地飛身奔出去。可即便他再快,等到了陸蒺藜跟前的時候,還是快到了中午。


    望著自己麵前氣喘籲籲的人,陸蒺藜一時有些好笑。“不就是送一盒點心,也值得你跑成這樣?”


    “爺昨日說的是,屬下早上就送來呢,已經是有些遲了。”哭喪著臉,長均無奈聳肩。


    隨便想想就知道,定然是羅止行惱他昨天偷聽的事。忍不住偷笑幾聲,陸蒺藜才板正了臉。“行啦,你就說我是早上收到的。無妨。”


    本就存著請陸蒺藜說清的念頭,如今不等他言明,她就主動提起,長均簡直是更加高興,對著她抱拳道謝。“多謝陸小姐!”


    哪裏犯得著謝她,本身羅止行也不見得會真的罰他。陸蒺藜笑著搖搖頭,收下糕點。


    本該回去複命了,可是長均現在卻機靈了一次,“敢問陸小姐,今天可還有別的什麽安排?”


    “別的安排?”垂著長長的眼睫,陸蒺藜不知道想了些什麽,突然淡淡笑開,“還真有,應該會去一趟寧清觀。”


    寧清觀是長安城中比較大的道觀了,隻當是陸蒺藜想要去為陸琇祈福,長均點點頭,拜別了她。


    聽到了陸蒺藜剛才的話,青荇此時湊上前,“小姐要去寧清觀?”


    “是。”點點頭,陸蒺藜笑眯眯地看著青荇吩咐,“去,現在就準備,把這一盒糕點帶上,你再去準備些吃食,把那大魚大肉都帶上。”


    一聽這話,青荇倒是懵了,哪有去道觀還要帶大魚大肉的?“小姐,您真的要帶這些?”


    “對!”毫不猶豫地推了青荇去準備,陸蒺藜抬頭看看茂密的樹冠。突然就想起了羅止行昨日說的那些話,“往後”可真是個好詞,可是她也得有往後才行。


    眸色驟然轉冷,直到青荇準備好一切站到了她麵前,陸蒺藜才照舊端著一張笑臉。在馬車上閉目養神片刻,不多時,她就到了寧清觀門口。


    由青荇扶著下來,陸蒺藜深吸一口氣,打量周圍。這寧清觀倒也不是徒有虛名,至少外麵看起來,這環境倒是挺仙氣繚繞的。沿著山往上,繞過了一片清幽的竹林,才看到了道觀正門。


    如今也不是什麽燒香拜佛的節日,陸蒺藜帶著丫鬟侍衛的,反倒像是擾了這裏的清淨。老遠就看到了這些人,門口掃地的小道士連忙回去,叫了一位年長些的道長前來。


    “見過陸小姐。”步履沉穩地迎上來,那道長對著她一拜,樣子倒也是不卑不亢的。


    饒有興致地盯著他,陸蒺藜有些奇怪,“道長之前認得我?”


    “並未與陸小姐相見過,不過是早就算到您會來而已。”目光掃過她身後丫鬟們提著的兩個大食盒,那道長略微皺了皺眉頭。


    看樣子他也知道這裏麵是什麽,陸蒺藜隻當是他要阻攔自己,“道長,這些東西,我是一定要帶進去。不過你放心,我隻去叨擾那一個神仙。”


    “她也算不得什麽神仙。”莫名其妙地說出這麽一句,道長竟是也沒有多言,反而轉身給她帶路,隻是走到一半又停下,“這些侍衛也要進?”


    盯了他片刻,陸蒺藜笑著轉身,親自接過兩個沉重的食盒,索性連青荇也不帶了。“你們都在外麵等我吧。”


    “小姐,至少讓奴婢跟著你啊!”青荇倒是先急了,下意識地上前。


    沒等陸蒺藜開口,那掃地的小道士卻看到師父的眼風,上前擋住她。“幾位不如跟著貧道一起,先去喝盞茶吧。”


    遠遠衝著青荇點頭,陸蒺藜目送著她滿眼不樂意地走開,才轉身跟上那道長。“道長看起來可是厲害的很,你難道對我的來曆也都知曉?”


    “貧道哪有這個本事。”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那道長在一個小殿麵前停下腳,“陸小姐想去的地方到了。”


    略微斂了笑容,陸蒺藜抬頭看一眼匾額,邁步推門進去。


    是黃泉殿。


    剛一踏入的瞬間,一處莫名的風吹上了她的臉頰。恍惚間,她看到麵前的東西都動了起來,陰冷卻又熟悉,似乎是剛離開不久。


    “陸小姐?”


    道長適時的呼喊,換回陸蒺藜的神誌。她的臉色在進來的瞬間變得青白,對著道長笑的時候,隻會覺得瘮人。可那道長卻是神色如常,引著她走到一邊。


    陸蒺藜自己卻是毫無感覺的,反而看著麵前的神像自嘲。“剛才那一瞬間,才讓我想起來,我不過也是個逃離的野鬼。不過你們這孟婆像,也造的太難看了些,人家好看多了。”


    怎麽聽著也會覺得詭異的話,依舊沒有擾亂那道長的表情,他獨自上前,點燃了三炷香。


    看來這個道士確實是知道些什麽的,隻是現在並不樂意同她說。陸蒺藜挑著眉,索性坐在蒲團上,按照原本的打算行事。


    打開的兩個食盒裏,各種葷菜的香味竄在一起,硬生生把道士剛點上的香的味道都壓了下去。此時眉間才多了些怒氣,道長盯著她看。


    陸蒺藜卻是毫不為所動,左手拽著一根雞腿,右手拿著一個鴨翅膀,嘴裏的糕點吧唧有聲。直對著麵前的孟婆像,含混不清地唧唧歪歪。


    “我看你就是和我爺爺有仇,才要這麽折磨我。反正我什麽事情都改變不了,你還讓我重活一世幹什麽呢?你們神仙,是都這麽閑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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