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隻有長均看的真切,他杯子中的水在微微蕩起漣漪,仿佛是被投入小石子的古井。眼睛雖說是還帶著笑的,細看卻是有些慌亂地眨動。縱然不知道羅止行是怎麽了,長均也知道,國公這是在平複著內心巨大的觸動。


    擔憂地看著羅止行,直到約莫過了一炷香後,才見他放下水杯,與周圍的人寒暄起來,長均亦是此時才放下心來,在他身後站好。


    連麵前盤子裏的糕點都快吃完後,陸蒺藜終於聽到了一個熟悉都聲音。


    “見過國公,郡主,眾位公子和小姐。”寧思遠朗聲對著所有人行過禮,卻唯獨漏了一個方向。他也說不清自己是怎樣的心思,明明是為著那個人來的,卻不願去看她一眼。


    寧思遠果然也來了,陸蒺藜直起腰,別具深意地看一眼青荇。扭頭之際,卻察覺到另一道視線。順著看過去,隻見到了突然低頭的羅止行。還氣憤著他剛才的冷漠,陸蒺藜舔舔尖牙,嘟囔一句,“莫名其妙!”


    “寧大人竟也撥冗前來,快請入座喝幾杯茶吧。”對於這位狀元郎,林儷也是十分愛慕他的學識,如今見他到了,自然是喜不自勝,忙招呼了丫鬟帶他落座。


    視線裏多了位滿腹書香氣的女子,寧思遠亦是帶上了幾分笑意,客氣地與她恭維幾句。“這便是丞相大人的女兒,林小姐吧?早就聽聞林小姐知書達理,如今一見,果真不同凡俗。”


    “說得好聽!”拿起一個脆棗,陸蒺藜狠狠一咬,險些磕壞了自己的牙。清脆的一聲在有些安靜的氛圍中,格外入耳。在加上她本身和寧思遠的關係,瞬間讓她收獲了所有人的目光。咧嘴一笑,陸蒺藜猶豫著剩下的半顆棗是吃還是不吃。


    “喲,看來有些人急了啊。”惦記著方才被忽視的屈辱,祝小姐又譏笑著開口,“沒法子,誰讓她自己不知檢點,拋棄了有情有義的郎君,還真以為能入了國公爺的眼?”


    本來沒打算理她,可耐不住人家自己討嫌。陸蒺藜單手撐著臉,將另半顆棗丟入口中咂巴幾下。“青荇,你猜猜,這個棗是甜的還是酸的?”


    笑著歪歪頭,青荇拍掌回道:“奴婢猜是甜的。”


    “算是一半對吧,在能吃到的我口中,它就是甜的。”陸蒺藜含笑的眼睛望向祝小姐,話音陡然一轉,“可若是在那吃不到的人口中,它就是酸的。畢竟,沒幾個人能像我一樣,身邊圍繞的不是狀元郎就是國公爺。”


    正因為婚事與娘親鬧別扭的祝小姐,立馬被踩到痛處,手指向她,臉色又漲紅了好些。“你胡說!誰像你一樣不要臉,誰又羨慕你的婚事了?”


    她永遠這般咄咄逼人,也不知道和別人打好關係,皺著眉,寧思遠轉過視線不再看陸蒺藜。


    反倒是羅止行,嘴角的笑意更甚,饒有興致地望著陸蒺藜得意的笑容。渾然不顧還有一道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


    “好啦,今日大家來參宴,都是客人,何必鬧得不高興。”林儷站出來,縱然她也不喜歡陸蒺藜,可也不能放任這種場麵繼續下去。


    正等著她這句話,陸蒺藜立馬端起自己的茶杯上前。也拿起林儷的茶杯,手指不經意地在沿口處抹一圈遞給她,“還是林姐姐識大體,說得極對。都是蒺藜不懂事,自小疏於管教,也不知道怎麽和眾位姐妹們相處。”


    “那就在今日,蒺藜以茶代酒,跟所有姐妹們道個歉。願我們一笑泯恩仇,往後都能和和氣氣的。”高舉著茶杯,陸蒺藜說得格外真誠。


    而她對麵的小姐們,卻是一水地傻眼,心中不約而同的浮出一個問題。這個陸蒺藜,鬼上身抽風了?


    場麵在瞬間尷尬到了極點,忍著心底的抱怨,林儷咬牙站出來,畢竟這也是自己先提出口的。“陸小姐說的是,大家都以茶代酒飲了此杯,我們便一起赴宴去吧。”


    有了林儷帶頭,那些小姐們才陸陸續續舉起茶杯,衝著陸蒺藜點頭。笑嘻嘻地轉了一圈,陸蒺藜隻盯著林儷喝完了杯中的茶,才回到自己原本的位子上。暗中對著青荇的方向,伸出自己的大拇指。


    捂著嘴忍住笑意,青荇退後幾步,便悄悄去了外麵。


    她們的動作都極為隱秘,全場也隻有羅止行看到了這主仆二人的奇怪舉動收入眼底。隻當是陸蒺藜又存著什麽玩鬧的心思,他搖頭笑笑,並沒有在意。


    “眼看人也都齊了,那大家不妨移步,小女子已然布置好了一切。屆時賞花品景,做詩賦詞,豈不風雅?”見陸蒺藜喝完茶竟然真的老實回去坐好,林儷才放下心底的困惑,笑著站起身來招呼大家。


    可就當她剛說完這些話,就察覺到肚子裏有一陣翻江倒海的感覺。強行繃住表情,等人都走的差不多,她卻再也忍不住,拉住一旁的蕭明熹。“郡主,實在是對不住,我如今有些不舒服,需要先離去片刻,能否請郡主幫忙招呼一下大家。”


    “本郡主?”沒想到突然多了這樣一份差事,蕭明熹微有些怔愣。


    肚子的痛感愈發強烈,林儷覺得自己腰都快直不起來,隻能邊走邊說:“勞煩郡主了,我的丫鬟都知道該怎麽做,讓她跟著你就好,我先退下了。”


    “誒!”沒叫住她,蕭明熹看著周圍再沒別人,隻好背手看向林儷的丫鬟,“那就前麵帶路吧,到時候你照著安排好的做,本郡主看著就行。”


    丫鬟也跟著林儷辦過幾次花朝宴,如今麵對這種狀況,竟也真的沒有露怯。在蕭明熹簡單解釋後,她便帶著下人們上好菜,等大家吃了一些後又站出來,照著林儷昨日準備的字,用做詩行起了酒令。


    胸無點墨的陸蒺藜全程隻管吃菜,無論那些矜貴的公子小姐們說出怎樣驚人的詞句,也不會妨礙她動筷的速度。


    蕭明熹畢竟是金國人,勉強合了幾句詩後就不再多言。羅止行亦是沒什麽參與的興致。一時之間,反讓寧思遠成了眾人追捧的對象,結交了不少看似投緣的朋友。


    在又一首驚豔所有人的詩作落下後,蕭明熹與身側侍女耳語幾句,起身退了出去。


    而也恰在此時,陸蒺藜終於停下了筷子。胡亂抹一下嘴,她拉過旁邊滿眼崇拜看著寧思遠的一個小姐,“這位姐姐,我想出去透透氣。”


    “去吧去吧,我幫你給別人說。”擺擺手,那小姐頭都沒抬,急著想把方才寧思遠做的詩記下來。


    挑眉笑笑,陸蒺藜站起來發現沒有人看自己,這才背著手大搖大擺走出去。


    “長均,我們也出去走走吧。”放下茶杯,羅止行目送著陸蒺藜出去,心思一動,竟然也站了起來。


    背著手出來,陸蒺藜先繞道去了那隻傳說中的靈鳥前。伸手逗它幾下,見到身旁的丫鬟逐漸沒有戒備心,這才一下子撥開鳥籠的門。


    自由近在眼前,那鳥驚喜地鳴叫一聲,直接撲棱著翅膀飛出來。


    “誒呀!快,靈鳥自己打開牢籠飛走啦!”仗著那丫鬟剛才沒看清楚,陸蒺藜驚慌失措地大喊,“都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追,要是找不回來,郡主一定會生氣的!”


    看鳥的丫鬟先白了臉,倉皇地快步喊著人去追,頓時鬧作一團。


    看著很快空無一人的院子,陸蒺藜笑著拍拍手,轉身走向另一條小道。離去時推了一把空著的鳥籠,在樹梢上,晃悠出幾道難聽的吱呀聲。


    第19章 偷聽


    被一眾人圍著,寧思遠的臉色卻有些不好,他沒想到自己再一抬頭,陸蒺藜和羅止行的位子上都齊齊沒了人。心中突然多出些浮躁的情緒,他微微抿住唇角。


    “寧大人,您這首詩實在是好,可否分享一下你的奇思?”


    耳邊又傳來別人的聒噪聲,寧思遠終於忍不住,抬手衝大家歉意地笑笑。“實在對不住,在下略有些疲倦了,想出去走走。剩下的環節,還是請各位玩吧,倘若還有佳作,定要幫在下抄錄一份啊。”


    被寧思遠才學壓住一頭的公子們,聽聞此言,都或多或少有些高興。自然也不會多留寧思遠,客套幾句,便放了他出來。


    走出宴客廳,寧思遠卻沒想到麵前空無一人。揉揉眉間,他抬腳走上了左邊的那條路。想著萬一真的找不到陸蒺藜,便也就算了。


    波光粼粼的湖邊,青荇實在是呆的百無聊賴。“小姐盡會騙人,哪有什麽林小姐走過嘛!我都餓了!”


    靠在一棵半人粗的大樹上,青荇把玩著麵前晃動的枝葉。心想,若是半個時辰後林小姐還不來,她就回去算了。


    “青荇?”而就在離她不遠處,寧思遠卻越走越近,望見了青荇,更是加快步子,“你怎麽在這,你家小姐呢?”


    突然的一道男聲,嚇走了青荇的困倦,跳起來揉揉眼睛,“寧公子?你來這裏做什麽?”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寧思遠兀自抬頭向周圍看去,尋找著陸蒺藜的身影。


    “小姐沒有和我在一起,寧公子還是回去吧。”青荇說話間,還不忘記回頭看有沒有別人靠近。隻是一直困在這裏,實在是有些無聊,不由得升起別的心思,“寧公子,要是你找到了小姐,能不能讓她來找我啊?”


    沒有見到心中想看的人,寧思遠掩下心底的失落,聽到青荇這麽說,不由得心生奇怪。“你這丫頭,哪有自己呆在這裏,既不陪著小姐,還讓小姐來找你的?”


    “那是您有所不知。”打著哈哈,青荇摸著頭笑得很心虛。總不能告訴人家,自己是要堵著林儷不讓她靠近的吧。


    不知道她是在搞什麽名堂,寧思遠也沒了追問的興趣,衝她點點頭,便打算離開。可就在這時,他看到對麵的青荇瞪大了眼睛,顯得很是緊張。不解地順著看過去,卻也沒見到什麽奇怪的地方,隻有遠處的台階上站著個女子,隱約像是林儷。


    糟糕的心情讓寧思遠一時也沒有寒暄的興趣,並沒打算迎上去,抬腿想走。


    旁邊的青荇則暗中攥緊拳頭,想著等林儷過來了,自己該怎麽說才能帶著她走開。


    而令兩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好好走路的林儷,突然腳下一滑,直接從台階上滾了下來!


    “小心!”大聲的呼喊後,寧思遠飛奔上前,卷起自己的衣袍。


    青荇則是終於鬆下一口氣,這下林小姐再也不會靠近這片湖了,小姐安排的任務,自己也算是完成了吧。


    被青荇惦記著的陸蒺藜,此刻卻在院子的另一頭,一個偏僻的矮房邊,她捂住嘴蹲在牆根下,偷聽裏麵說話的人。放走那隻鳥,她就一路追著蕭明熹到了這裏。


    “丞相大人,你知道本郡主就是為了這個軍防圖來的,你我明明說好的,你為何現在不交出來?難不成你如今就後悔了?”


    目光冰涼徹骨,陸蒺藜控製著自己不發出聲響來,可聽到那清清楚楚的“軍防圖”三個字後,身體還是忍不住發抖。


    屋裏的另一個男聲老辣沉穩,語氣就像是在市場交易一樣隨意,“郡主這話就不對了,從來的道理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哪有我先把東西給你的道理?”


    “真是笑話,我們答應你的錢財,還能再貪回去不成?一拿到圖,我就派人給你送來。”蕭明熹似乎有些急躁,語氣暗含逼迫。


    可那林丞相也不退讓,“郡主何必急,我答應的軍防圖也不會賴賬啊。你大可定個時間地點,到時候我給圖你給錢,我們兩清不好嗎?再說了,今日這麽多來參加宴會的人,也不適合交易啊。”


    似乎沉默了許久,才又重新響起蕭明熹的聲音。“好,我定好後會派人來告知你。”


    隻聽完這一句,便再沒有響動,陸蒺藜愣了片刻,暗叫一聲不好,轉身便迅速往遠處逃去。可在片刻之間,又能跑走多遠?


    木門被推開的聲音,帶著陸蒺藜的心跳也加快幾分。


    瞬間管理好表情,陸蒺藜在一棵樹前站定,仰著頭喊:“鳥兒,你在哪裏啊?”


    “你在做什麽,為何在這裏?”蕭明熹也沒想到不遠處有人,登時快步過來,抓住了陸蒺藜的手腕。


    “疼,郡主你輕點啊!”誇張地做出一個想哭的表情,陸蒺藜可憐兮兮地求饒,“我錯了郡主,我不該去逗弄你的靈鳥。可是我也沒想到它就這麽飛走了啊,我已經在找了,您就饒了我吧。”


    她都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蕭明熹顯然沒有那麽容易糊弄,捏著她的手更加用力,“老實交代,你何時過來的,都聽到了什麽!”


    眼淚都憋了回來,陸蒺藜幾番也沒有掙開手腕,“我就是剛來的啊,聽到什麽?靈鳥叫的聲音嗎?我真的沒聽見呀,要是聽見我早抓住它了!”


    “你當真隻是來抓鳥的?”狐疑地眯起眼睛,蕭明熹這才稍微鬆開些力氣。


    可還沒等她回話,樹後麵又走出另一個人。羅止行訝然地挑起眉,“陸小姐還沒有找到鳥嗎?郡主,您又是何時過來的?”


    驟然鬆開了陸蒺藜,蕭明熹此時竟然避開了羅止行的視線,“原來陸小姐真是來抓鳥的啊,好端端來了這裏,還讓我奇怪呢。”


    “我一路看著陸小姐到這裏,雖說這裏偏僻些,但也確實像是鳥會來的地方。”目光掠過陸蒺藜紅腫的手腕,羅止行不經意地站在她身前,形成回護之態,“隻是郡主來這裏做什麽?”


    閃躲不定地退後半步,蕭明熹摸著耳垂轉頭,“本郡主玩不慣你們的宴會,出來閑逛,不知不覺到這的。”


    話音剛定,幾位匆忙闖入的丫鬟,恰好衝淡了空氣中的詭異。“見過國公、郡主、陸小姐,丟失的靈鳥找到了,郡主和陸小姐放心吧。”


    沒想到是真的丟了鳥,蕭明熹此時是完全相信了陸蒺藜找鳥的說法,對那丫鬟們點頭,示意她們先回去,才略帶愧疚地看向陸蒺藜。“方才是我有些衝動,冒犯之處,對不住了。”


    “這有什麽,沒關……”陸蒺藜嬉笑著擺手,正打算借機套個近乎,卻連話都沒說完,就被另一人截走話音。


    “你確實過分,不問青紅皂白就衝過來,倘若她說得慢些,是不是連胳膊都會被你卸了?”羅止行知曉蕭明熹有武功,語氣很是有些重。


    這人今天真是抽風了,陸蒺藜笑容有些掛不住,眼睜睜看著蕭明熹也黑了臉。


    “本郡主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倒是國公你,你們倆什麽關係啊?從她一來開始,你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她,如今出來找個鳥都要寸步不離地跟著?”


    見蕭明熹投向自己的目光已經成方才的愧疚,變得有些憎惡,陸蒺藜簡直是欲哭無淚,“我們沒……”


    “我們二人一見鍾情!”


    羅止行斬釘截鐵的話語,簡直是耳朵能聽到的擲地有聲,硬邦邦地橫在了他們幾人中間。除了他自己,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訝。


    “好,真是好的很,一見鍾情啊。”點幾下頭,蕭明熹如同嘲笑自己心意般勾起紅唇。枉她還自顧自盼著重逢,另一個人卻連新歡都有了。狠狠瞪他們二人一眼,蕭明熹轉頭便快步跑開。


    “郡主,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啊!”沒有叫住人,陸蒺藜哭喪著臉看向羅止行,“你都在胡說些什麽啊?”


    誰知羅止行倒是理直氣壯的,“陸小姐當初借著在下擋婚約,如今在下也遵循你的方法,避開些不必要的情誼,難道在下有錯了?”


    被噎地完全說不出來,陸蒺藜好不容易才咬牙憋出一臉笑,“是,扯平了。你沒錯!”


    “那既然如此,我們就該說另一件事了。”她讓了步,羅止行卻麵色更加沉重幾分,“你到底有沒有找鳥,你自己再清楚不過。長均耳力極好,我們也聽到了那房中的對話。方才你被抓時的說法,讓我本想誇你,如今變聰明,懂得預留退路了。”


    在他出口幫自己的時候,陸蒺藜就料到了他會質問自己,垂著頭,她竟還有興趣打岔。“那你怎麽不誇?”


    “因為你要是真的聰明,就不會讓自己置身於這件事情之中!”厲聲說出這句話,看到陸蒺藜低垂的腦袋時,羅止行又不覺放緩聲音,“陸蒺藜,無論郡主和丞相有什麽交易,都不是你能參與的,懂嗎?”


    她又何嚐想參與進這些惡心的事情中?輕笑幾聲,陸蒺藜乖巧地仰頭看他,“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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