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在徐家別苑裏,阿嫣寫了贈別的紙條,又一次勸他另尋前程時,他便知道,她是真的隻拿他當朋友,並無旁的心思。而時日倏忽,司裕縱不太懂男女之事,也看得出阿嫣對謝珽的態度在變化,夫妻之間亦不似最初那樣生疏。


    他瀟灑離去,心裏其實有些失落。


    尤其在那之前,周希逸曾問他是不是喜歡阿嫣。


    司裕不敢想那個答案。


    但他知道,阿嫣對他必定不是喜歡。


    她已經嫁給了謝珽,夫妻之間感情漸篤且興趣相投,她明知留在王府有千難萬險,仍舍不下一個謝珽。至於謝珽,雖則脾氣冷硬得可惡,但他對阿嫣的照拂愛護,司裕也是看在眼裏的。那是別人的恩愛情濃,他即便放心不下,也不能再摻和。


    司裕從不願給阿嫣添麻煩。


    他聽了她的話,決定多看看這世間。


    去哪裏呢?


    司裕自幼長在萬雲穀中,先前做殺手時,也曾去別處做過任務,對那些地方都無甚興致。京城沒有她在,並無甚樂趣,河東雖有她,他卻不好再跟過去。


    思來想去,最後想到的竟然是劍南。


    相識那麽久,司裕知道她的性情喜好,也記得當日周希逸提起蜀中山水時,她眼底流露的些許光芒。


    那樣的溫山軟水,詩情畫意,她必定是心存向往的,隻是為了謝珽有意克製而已。


    或許她這輩子都無緣去蜀中。


    他既無處可去,不妨代她去瞧瞧。


    司裕很快打定了主意,因氣不過周希逸的糾纏,挑著地方揍了他一頓,不巧和謝珽的人撞見,周希逸又不夠打,揍得不夠盡興。之後,他便孤身入劍南,看看那究竟是何等地界。


    自幼活在暗夜殺伐,他前十幾年的心思都在生存爭殺,幾乎沒半點閑情看風景。


    直到入蜀後,他回想少女曾在郊外念過的詩詞、勾畫過的山水,想象阿嫣站在這裏時會如何看待眼前風光,才漸而領略出其中滋味。於是四處遊走,順道嚐試蜀中美味多滋的食物,不知不覺的就盤桓到了如今。


    時而安靜想念,時而雲淡風輕,司裕很想去魏州告訴她蜀中究竟是何模樣,又怕到了那裏又不願再離去。


    直到昨日,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司裕甚至懷疑是眼花了。


    但事實分明,騎馬而過的人就是謝珽和阿嫣,還有影子般跟謝珽片刻不離的徐曜。


    司裕立時覺出不對勁。


    他沒敢攪擾,隻默默跟著,暫未露麵。見這三人皆作不起眼的尋常打扮,謝珽在這座關隘前擰眉發愁,外頭又無端派了精兵把守後,猜出了背後可能的緣故。


    遂現身與她相見。


    此刻角落裏安靜隱蔽,司裕聽徐曜簡略說了經曆,得知謝珽的打算之後,竟自挑了挑眉。


    “這容易。我去捉人。”


    極輕鬆的語氣,仿佛去捉個兔子那麽簡單。


    第99章 強闖   夫妻+司裕聯手絕佳場麵。……


    稍加打聽後, 謝珽盯上了此處的兵曹。


    此人名叫崔承,年歲已近六旬。


    按職級算,兵曹的品級並不算太高。但這處關隘是方圓數百裏必經的咽喉要道, 打起仗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哪怕是在整個劍南,都是能排前五的緊要關隘。駐守此處的軍將文官, 無論職級高低,幾乎都是周守素親自挑選的。


    這位崔承也不例外。


    他不會騎射, 也從不舞刀弄槍, 但腦子很好使, 自幼飽讀兵法史書, 又曾遊曆各處,見識甚廣且有滿腹韜略謀算。早年他曾就曾在周守素帳下做謀士, 也立過不小的功勞,頗受賞識。就是脾氣倔了些,年輕時還頗收斂, 上了年紀後不爭仕途,便成了怪脾氣的老頭。


    周守素久在高位, 且身邊也頗有才俊, 哪能一輩子忍受他的脾氣。


    遂將他送來此處當了兵曹。


    既可耳根清淨, 也能在這緊要關隘處放一柄利劍。倘若哪天謝珽出人意料從隴右揮兵南下, 橫掃交界處的城池, 直逼這處咽喉之處, 也能有個得力幹將及時出謀劃策, 守牢此處。


    崔承也樂得不受拘束。


    他雖脾氣倔,人倒也不壞,對軍中兵將頗為體恤, 也肯提點武將,將腹中才學傾囊相授。到這兒待了三年,雖官職仍在兵曹,實則頗受兵將敬重,在這一帶很有威望——周守素也是看重他這聲望,料定他能在緊要關頭說服軍將,才放心托付。


    先前謝珽摸河東底細時,也曾聽過他的名字。


    如今要就近挾持,這是不二之選。


    遂請司裕出手。


    如今的劍南暫無戰事,關隘處除了嚴加防守、勤於練兵外,這幾日隻以搜查為要。


    這事兒跟崔承沒什麽幹係。


    他今日閑著無事,便熱了壺醇香的酒,挑了幾本劍南之外要緊處的地理誌,跑到後院的草廬裏翻看。琢磨將來局勢動蕩,周家若揮兵出蜀,當如何攻。若周家按兵不動,別處圖謀劍南,又該如何守。


    府邸外兵士列隊巡邏,身著盔甲、腰佩寶劍,威風凜凜架勢令人不敢近前。但憑他們的眼力,實在難以察覺司裕神出鬼沒的行蹤。


    少年借著樹冠飄然而入,落向草廬。


    手起肘落,仆從倒得無聲無息。


    裏麵的崔承毫無察覺。


    直到少年飄到身後,出手擊暈時,崔承仍在琢磨若與時下兵力最強的河東交戰,當如何應對。


    這於司裕而言省了不少事,瞧著幹瘦老頭兒並無太重的分量,當即背起來,按著進來時探明的路線悄然離開。


    府邸外隱蔽處,謝珽的暗衛已然尋好了馬車,穿了身女子的衣衫躲在裏麵,待司裕將崔承背過來,便即驅車啟程。


    ……


    馬車轆轆駛向城門,謝珽與阿嫣靜候時機。


    日頭高懸,徐徐挪過中天。


    因搜查極為嚴格,加之城樓外常有兵將出沒,這兩日附近頗有點人心惶惶,若無極要緊的事,甚少有人過關。這會兒城門口排的隊伍也不長,很快就輪到了司裕。


    按著規矩,兵士先驗看了司裕的身份,又問車中是何人。司裕報上了崔承的名號,立即引得兵士恭敬行禮。不過即便如此,搜查仍一絲不苟,有人去查車廂底下可能藏人的地方,有人道了叨擾,欲確認裏麵是不是真的崔承。


    掀開車簾後,就見崔承雙眼緊閉,身上蓋了薄毯似在昏睡。他的旁邊坐了個勁裝的年輕男子,身後也沒緊貼廂壁,反倒像是……


    兵士一眼就瞧見了沒遮住的女子衣衫。


    他心神驟緊,覺得崔承那軟趴趴的樣子像是被打暈的,旁邊的男子雖還沒報身份,瞧著也不像善類。


    他當即拿劍柄去挑衣衫,裏麵的人似乎著慌,趕緊往裏偷拽衣裙。


    這分明是藏了人!


    而在這節骨眼,打著崔承的旗號藏了女子試圖混出去,很難不讓人想到周希遠下令要緝拿的女人。


    兵士當即高聲喝道:“找到了,攔住他!”


    司裕袖中的短箭便在那時甩出。


    攔在車前的兩名兵士應聲倒地,另外三個試圖來攔的兵士亦被射中要害,慘嚎而退。駿馬長嘶聲裏,馬車劇烈顛簸著往外馳出,站在車轅的兵士來不及躲開,外麵守著的精兵立時張弓,欲將這馬車射成刺蝟。


    兵士大駭,趕緊高聲喊道:“別放箭,裏麵有崔兵曹,崔承!大家快追!”


    話音未落便被司裕一腳踹下馬車。


    但這聲高喊也極奏效。


    領兵的都尉是奉了周希遠的命令,在此設伏支應,若碰見賊寇,自然要亂箭射殺。但如今劍南當家的是周守素,膝下幾個兒子各有建樹,周希遠也隻是年齡居長而已。崔承原就頗受敬重,又是周守素親自選派來的,他哪敢為了周希遠派的搜捕之事射殺同僚?


    放箭的命令憋回了喉嚨,都尉未料崔承竟會被挾持,從兵士簡短混亂的言語中推測出了緣故,也在司裕眨眼間重傷數人的身手裏看出了對方來勢極凶。


    這般陣仗,馬車裏藏了何人,可想而知。


    他振臂一揮,高聲道:“追!射那車夫!”


    利箭如雨射來,兜頭罩下。


    司裕暫且蹂身退入車廂,彎刀過處,掃盡射到跟前的箭支。


    馬車跑得飛快,那些兵將原就忌憚著崔承,沒敢射得太狠,司裕前有利刃開路,後有車廂遮擋,除了手臂被箭簇蹭出斑斑血跡之外,並未負傷。而這間隙裏,駿馬已跑出百來步。


    道旁列陣的兵士執搶仗劍,試圖攔住去路砍斷馬腿,留下這輛馬車。


    隊形尚未合攏,車廂裏弩.箭卻已疾射而出。


    謝珽的暗衛皆精挑細選,騎射功夫亦是絕佳,兩柄勁弩.箭如珠發,將迎麵攔來的人除去,割裂第一道防線。


    司裕更無半分遲緩。


    駿馬疾馳間,他反手摸向藏好的箭筒,短箭挾勁風撲向前麵,身形隨之騰挪,袖中彎刀劃過,將試圖撲上馬車的兵士除去。冬日的寒風冷冽撲麵,那匹馬被司裕紮了長針,發瘋似的往前衝,將馬車顛得幾乎散架,而車上兩人攻勢凶猛,隻是片刻之間,便令道旁血肉橫飛。


    路人驚慌四散,兵士幾生懼意。


    第二波箭雨襲來,守在兩側斜坡的士兵試圖再堵成人牆。


    車中兩名暗衛弩.箭齊發,悍然開路。


    有人被射傷,有人被駿馬撞翻,馬車被顛得幾乎騰空而起,落地時發出近乎碎裂的聲響,好在沒有散架。


    與此同時,悠長的鳴哨聲也從車廂裏傳出,分明是呼朋引伴,在外麵安排了接應的人。


    兩撥攻襲之間,馬車已馳出老遠。


    都尉瞧見對方如此凶悍,料定車廂裏必是周希遠想要的人,當即帶大半人手追上去,隻讓少數留守,以防後招。追擊之間,也以號傳信,讓遠處伏擊之人準備。


    城門口一片混亂,受傷的兵士爬起來,試圖關閉城門。


    謝珽與徐曜便在此時疾馳而出。


    排隊的百姓早已驚得四散,唯有殘餘的兵士守在那裏。鐵蹄悍然馳近,手中劍鋒掃過,闖過城門幾乎輕而易舉。原先守在兩側山坡上的精兵已被司裕和暗衛們引走了大半,剩下人即便反應過來後想要阻攔,聲勢也大不如前。


    謝珽與徐曜並轡而馳,如風卷過。


    多年並肩,默契無需多言。


    兩人各守一方,單手執劍將近身的鐵箭盡數擊飛,另一隻手中短箭飛擲,襲向試圖攔路的士兵。


    馬蹄如雷,耳畔風聲烈烈。


    阿嫣縮在謝珽懷裏,身體被他的鬥篷裹著,隻露出半個腦袋看路,兩隻手攥著柄小弩——那是司裕準備去挾持崔承時,謝珽摸進軍營撈來的,可連射數箭,出城前謝珽就幫她裝好了,藏在披風下麵。


    此刻寒風凜冽撲來,吹得眼睛微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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