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珽自然不會戳破他,隻道:“還沒問出來。”


    “不是抓到很久了?”謝礪問。


    “我是進京途中捉到他的。那是在梁勳的地盤,他跟鄭獬舊部勾結,在官驛伏擊,都不容小覷。那晚雖有驚無險,侍衛卻折損得厲害,我和朱九都受了重傷,沒空問。送到魏州這邊,又沒朱九那種老手,怕失了分寸傷他性命,也沒問出什麽。”


    謝珽說到此處,似有點懊惱,“原打算回了魏州盡快查明,卻又耽擱在瑣事,前天才得空去了一趟。”


    這事兒謝礪自然聽說了。


    鄭氏投毒,謀算王妃的身體,謝珽在王府設了公堂,請來幾位要員,還氣病了老太妃。


    兜兜轉轉的耽擱了兩三日。


    這樣看來,謝珽果真是沒問出太多,否則,不至於在他麵前不露半點破綻。


    謝礪暗自鬆了口氣。


    就聽謝珽道:“嶺南戰事一起,往後定會波及魏州和隴右,須及早應對。隴右是才啃下來的,不像河東安穩,我打算過兩日親自去一趟。這陣子事情太多,二叔既然得空,不如與朱九一道瞧瞧,替我深查此事?”


    說著話,目光落在謝礪臉上,藏盡試探。


    第89章 扒皮   謝礪身子晃了晃,終於驚而失色。……


    謝礪怎麽都沒想到, 謝珽竟會讓他去查劉照的案子。


    他甚至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此人居心歹毒,背後主使恐怕也不是善類。事關你的安危和王府前程,還是你親自去審更穩妥。”他試探著道。


    謝珽卻搖了搖頭, “換在平常, 也不必為此勞煩二叔。隻是時局如此,這等宵小終不及軍政大局。審問的事有朱九, 無需二叔費心,若他有拿不定主意, 或是問出線索要順蔓摸瓜的, 二叔盯著點就行。”


    如此托付, 委實令謝礪始料未及。


    甚至覺得這是老天在幫他。


    畢竟, 劉照被謝珽送回魏州已有許久,他收到消息後也曾派人暗裏打探, 卻始終不知對方關押在何處。這兩日他瞧著沉穩,其實心裏火急火燎,生怕劉照被徹底撬開嘴巴, 將崢嶸嶺的底細吐露殆盡。


    好在如今劉照尚未鬆口招供。


    看謝珽這兩日的做派,分明是進京一趟後, 瞧著局勢驟變, 要將心思用在別處, 將先前那點疑心暫且收去了。


    當真是時運相助, 萬分僥幸!


    謝礪心中暗自慶幸。


    不過既要在謝珽眼皮子底下動手, 總不能將嫌疑盡數攬到自己身上, 那無異於自投羅網。


    謝礪心念電轉, 沉吟了片刻,頷首道:“大局確實最為要緊。既然此事不是非你不可,不如也請你三叔幫把手。我剛回來還有些瑣事要辦, 未必能時時都在。他若能同去,既可周全,也能曆練。往後若外頭亂了,這種事也多個人幫你分擔。”


    “也好。那就有勞二叔。”


    “一家子骨肉,都是應該的。”謝礪一副寬厚模樣。


    ……


    翌日,謝珽將兩位叔叔引至關押劉照的暗牢,交代了幾句後,擺出忙碌姿態,直奔軍營。


    朱九恭敬將謝礪兄弟引入其中。


    劉照這會兒還在昏迷,朱九也不急,先將謝礪和謝巍請到歇息用的小室,將先前審出的關乎銀錢的線索透露了些許。說他已讓人順著線索去查了,想必很快就能有結果,而後,又領著謝礪去瞧劉照。


    昏暗牢室裏,劉照半死不活。


    侍衛一桶涼水澆下去,他從昏迷中驚醒過來,朱九裝模作樣的審了會兒,劉照吐露了點消息,又昏死過去。


    這些自然都是提前商量好的。


    朱九是玩弄人心的高手,當日既已擊潰劉照心防,如今再要拿捏,讓他在謝礪麵前幫著演戲,也是易如反掌。


    謝巍更不必說,前因後果俱已明了,看清二哥真麵目後,很樂意配合他布局設伏。


    都是魏州城裏拔尖的人,做戲起來一個賽一個的逼真。出了暗牢後,謝礪又與謝巍結伴回府,試探虛實。謝巍的回答皆是配合著謝珽的計劃,甚至還很認真地跟他探討背後黑手會是誰。


    謝礪哪能想到三弟早已倒向謝珽?


    自是信以為真。


    次日再去,一切亦有條不紊。


    謝礪徹底放了心。


    兩日審問之後,劉照吐露了哪些東西,他心中已然分明,若再放任,怕是真的要動搖他的根基。且這兩回前往暗牢時,他有意無意的招搖,並不像謝珽那樣瞞得死緊,除了有謝巍這個擋箭牌,知道暗牢處所的人不再局限。哪怕事發,也有的是地方禍水東引。


    先前所生出的殺人滅口的心思,也再無半分遲疑。


    這日傍晚,謝礪大搖大擺的去老友家中赴宴,待入夜時分,設法讓人誆騙謝巍帶著隨從趕往暗牢。


    謝巍進門沒多久,暗牢外轟然作響。


    那是軍中特製的猛火雷,雖說威力尚且有限,爆起來聲音卻不小,被點燃了扔到暗牢門口,不消片刻便令周遭火光衝天。且此起彼伏,片刻之間,竟接連響了三四次。對於素來安定的州城而言,這般動靜,著實罕見而令人驚懼。


    立時有侍衛散向周遭,去尋動靜的源頭。


    防守乍然疏漏,一道黑影飄然而入。


    暗牢內眾人同樣驚愕,謝巍和朱九匆匆率眾而出,去瞧外頭的緣故。那黑影早已從謝礪口中得知暗牢裏的細節,掐著點兒避過旁人,抓住裏頭片刻空虛,摸到劉照附近後,並未驚擾近處的看守,隻將針筒中煨毒的長針疾射而出。


    長針悄然沒入昏睡的劉照頸間。


    兩息之間,即氣絕而亡。


    那黑影竟未撤退,眼睜睜瞧著劉照死了,唇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咬破藏著的毒丸,視死如歸般靠在牆上。


    外麵腳步傳來,是侍衛們匆匆返崗。


    朱九最先趕過道跟前,瞧見那道突兀出現的黑影靠牆站著,上前試了試,身體溫熱而氣息已絕。


    他同謝巍對視了一眼,抬起黑影和劉照,連同外頭的大肥魚一道捆了,直奔王府而來。


    ……


    王府裏,謝礪赴宴才歸,故意喝得薄醉。


    他在等一道好消息。


    甚至自以為十拿九穩。


    謝礪雖半生戎馬,在沙場上有赫赫威名,私下裏辦事時卻不喜鬧太大的動靜。不論是與京城的往來,抑或對謝珽的算計,都盡量藏在暗處,牽涉的人也都極少——畢竟,多個人雖能添些力,卻也多了一重風險。


    他向來是力求穩妥的。


    這次他其實也隻動用了兩個人。


    一人在外麵投出猛火雷,借著極大的動靜鬧出亂子,隻要能讓外圍的看守露出破綻,足夠殺手趁空潛入即可。這件事做起來其實並不難,畢竟那地方既是暗牢,為免引人留意,戍衛的人並不算多。


    猛火雷是沙場上搗鼓出來的,別處無從得見,那樣的震天的動靜接二連三,暗牢裏不可能無動於衷。


    隻要人手分散,就有漏洞可趁。


    哪怕謝珽在場鎮著,也能讓殺手尋到潛入之機。


    而殺手注定有去無回。


    毒針射入要害,以劉照被刑訊摧殘後的身體,絕不可能撐過兩息。為換他安穩無憂,殺手亦會迅速自絕,哪怕謝巍和朱九察覺了想要阻攔,也沒能耐將他生擒。至於留下的身體,殺手去之前就將線索都清理了,神仙都查不到來處。


    派出去的兩人都是他的親信,能耐萬裏挑一,輕易不會出岔子。


    事情進展皆如他所料。


    唯有一件事,謝礪並不知道。


    昨日起,謝珽就已在暗牢周遭兩裏處安排了眼線盯著動靜,今晚他設計騙謝巍過去時,陸恪和徐曜便親自帶人守在了暗牢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在謝珽的盯梢之下,送命的殺手還在其次,投猛火雷的那人才是謝珽尋了許久的肥魚。


    此人名叫徐守亮,是謝礪的心腹。


    當初劉照前往崢嶸嶺的山寨,就是他在引路,並暗裏安排豢養刺客的銀錢等事。隻不過此人心思極為細膩機敏,加之身形瘦小,比尋常男子輕盈許多,又會一些易容之術,行蹤極難查探。


    謝珽捉了劉照後,就讓人查了徐守亮的底細,奈何此人實在詭詐,做事時半點不留痕跡,著實極難尋覓。


    也是在最近,費盡心思尋到的蛛絲馬跡送到跟前,謝珽才知道,謝礪做的多半惡事都是由此人經手。


    隻是行蹤十分隱蔽,頗為棘手。


    今晚這事在謝礪而言是關乎軍中威信和前程生死的,謝珽斷定他會用最信重的人,故親自過來逮這肥魚。為免打草驚蛇,別說時陸恪和侍衛們,就連他都是一動不動的藏著身形,連呼吸都斂得極輕。


    果不其然,徐守亮露了行跡。


    三枚猛火雷扔出去,暗牢外動靜震天,徐守亮片刻都沒拖延耽擱,立時便欲撤離。


    但他能耐再大,如何逃得出密網?


    一場捕獵悄無聲息,擒獲此人之後,侍衛拿火把一照,果然這家夥又偽飾了容貌,又黑又瘦的一張臉,也不知怎麽弄出的皺紋,一眼看過去竟跟年老的樵夫無異。待偽裝被扒去,露出本人的臉來,果真是徐守亮在軍中時留下的畫像,確信無疑。


    謝珽立時啟程回府,又命人去請魏州城裏要緊的武將和附近的都尉們,讓陸恪將先前搜集好的證據搬到廳中。


    尤其是從前曾與謝礪並肩殺敵,對謝礪心存敬重、看重舊日交情的,半個都沒落下。


    像裴緹那種不在魏州的,則由其信重的子侄代替。


    眾人聽聞召見,立時策馬而來。


    短短兩炷香的功夫,王府外馬蹄得得,側廳裏人影幢幢,二十餘位武將都聚在裏麵,各自揣測暗生。卻因謝珽滿身冷厲的端坐在上首,桌上特意摞了些卷宗,都沒好交頭接耳的亂說,隻在椅中坐著,最多換個眼神。


    這般動靜,自然傳入了謝礪耳中。


    他料到了事發後會有動靜。


    卻沒想到謝珽竟會請那麽多人到府裏來。


    心裏到底有些忐忑,他披了件外裳,佯作散步般走過來,身上酒氣未散。進了廳,瞧著眾人鴉雀無聲的架勢,他也換上端方姿態,道:“我聽著外頭動靜不小,還以為是府裏出了事,特地來瞧瞧。沒什麽大事吧?”


    “二叔。”謝珽抬眉看向他。


    冷而鋒銳的視線,如兩道利刃破空刺來。


    謝礪料知劉照被刺後他必定生怒,雖覺這目光過於鋒銳,卻還是篤定自己的謀劃,隻抬眉回視。


    謝珽沉聲,“既來了,且入座吧。”


    說罷,沉眉收回視線。


    謝礪自不會去觸他的黴頭,端然坐入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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