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鄭吟秋!”


    ……


    鄭吟秋還在照月堂,滿心焦灼。


    昨日武氏來給老太妃問安,特意透露花匠的事時她便知情形不太妙。因自己被纏著,隻能讓丫鬟設法通風報信,原以為消息早已遞出去了,誰知直到昨晚半夜,柳嬤嬤也沒遞來半點回音。


    反倒是外頭說她有事告了假。


    今晨她原想回府,結果大清早起來,身邊的小丫鬟就不見了蹤影。據老太妃說,是碧風堂那邊急趕著要打絡子,瞧著小丫鬟心靈手巧,特地叫過去的。還說武氏要用些佛經,請她今日幫著抄上半本。


    老太妃原就有意讓她在武氏跟前博取好感,見武氏忽而頻頻邀請招攬,還以為是動了心思,早就幫她應了。


    鄭吟秋推免不過,心裏幾乎涼透。


    她當然不傻。


    前後種種蹊蹺湊在一處,武氏分明是察覺了端倪,有意封鎖消息,將她扣在王府裏。柳嬤嬤那條路已經堵死了,她即便執意出府親自報信,難保那位不會用強硬手段將她留住。既然躲不過去,與其自己找難堪,還不如早點籌劃後路。


    譬如祈求老太妃的庇護。


    遂借著抄經的時機跟老太妃說了兩籮筐的話,將鄭家七宗八支都提了一遍,挑起老太妃對娘家兒孫們的顧念。


    順道提及過往,勾起老太妃的舊恨。


    等嬤嬤應命來叫人時,老太妃都已經被她哄得上鉤,心裏話都說出來了,“當初這門婚事,除了碧風堂那位,府裏沒半個人滿意的。那楚家是皇帝的走狗,若真叫謝氏兒孫身上有了她的血脈,如何對得起戰死的人?那個楚氏,若不是珽兒撐著,我是怎麽都看不順眼。”


    “虧得她沒福氣,一無所出。若真讓她懷上孩子,我是半點兒都疼愛不起來。”


    “好在如今有了轉機,隻要碧風堂的肯鬆口,到底是……”


    話沒說完,就因通稟的嬤嬤而打住。


    鄭吟秋聽說謝珽召見,立時詢問緣故,見那位不肯說,猜得不是好事,忙撒嬌道:“昨日我去碧風堂時太妃提了些事,孫女心裏很沒底。姑祖母,您陪著孫女走一趟好不好?”她素來端莊大方,難得流露這般姿態,老太妃哪有不答應的?


    立時戴了暖帽,陪她前往。


    結果,一進側廳,她就被裏麵的情形驚住了。


    第85章 處置   剩鄭吟秋跪在原地,如同跌入冰窖……


    老太妃原本以為, 武氏叫鄭吟秋過去隻是問幾句話。


    她不知外頭發生了什麽竟要鬧到側廳,想起上回謝瑁那事兒,到底有些懸心。說是為鄭吟秋撐腰作伴, 實則是自己想過來看個究竟, 免得上回那樣措手不及。


    誰知才進了廳,就見裏麵烏壓壓堆滿了人——


    上首幾位都是魏州城極有分量的。


    旁邊書吏推官俱全, 底下更是跪了一地,瞧著都是市井之輩, 各自噤若寒蟬, 戰戰兢兢。


    最顯眼的, 則是她的弟弟和弟妹。


    年已六旬的鄭元語還穿著去衙署時的官袍, 臉色卻難看之極,花白的胡須輕顫, 明明滿廳寒涼,他的額頭卻布滿了細汗。鄭老夫人的臉上殊無血色,手裏拄著拐杖, 整個人都顫巍巍的,瞧著都快站不穩了。


    這般情形, 著實大出所料。


    老太妃下意識看了眼鄭吟秋, 臉上倒未作色, 隻緩步入內道:“這是做什麽?”


    她是身份尊貴的長輩, 眾人齊齊起身。


    武氏最先開口道:“母親怎麽過來了?是有件人命案子牽扯了鄭家, 珽兒想著這是母親的娘家, 若在公堂審訊, 難免不太好看,特地將人帶到這裏來審。”說話間,阿嫣已讓人設座, 一道將她扶著坐了。


    旁邊謝珽拱手喊了聲祖母,神情卻仍冷厲。


    老太妃焉能不懂其意?


    無非是告訴她,關著門審問已經是給她留了麵子,不會再多留情了。以謝珽母子的行事,既擺出這般陣仗,恐怕真的是有憑據。隻不知,娘家人到底是做了什麽,竟要如此大動幹戈。


    老太妃沒好立時求情,隻問道:“怎麽回事?”


    張參軍上前,將經過稟明。


    說到甘郎中的案子時,老太妃尚還沒怎樣,待提起春波苑查出毒物,可損及身體子嗣無望時,她想起鄭吟秋在照月堂的那番訴衷腸,麵色微微一變,下意識看向鄭吟秋。那位跪在地上尚未免禮,隻縮著身體瞧向她,目露懇求。


    那一瞬,老太妃隱約明白了什麽。


    待提到周林的指認之辭,老太妃不自覺將目光投向鄭家祖孫,神色變幻之間,沉吟道:“這怕是攀咬吧?”


    “周林的指認是否屬實,一問便知。”謝珽頗有深意的看了眼自家祖母,“既是開堂審問,祖母稍安勿躁,等問過話,自可分明。”說罷,兩道陰沉的目光壓向鄭吟秋,徑直道:“周林所言,是否屬實?”


    鄭吟秋搖了搖頭,道:“民女並不知情。”


    “當真不知?”


    鄭吟秋的雙手在袖中攥緊。


    先前她在照月堂纏著老太妃說話,就是想摸清姑祖母的態度,拉個助力。聽老太妃方才那話音,顯然這招是奏效了想——當日武氏答應賜婚時,原就是老太妃心存不滿,朝鄭家抱怨,其中最要緊的就是不願讓皇帝塞來的人成為宗婦,汙了謝家血脈。


    那些話老太妃抱怨過就忘了,這會兒恐怕都已想起。


    鄭吟秋在賭,賭這位姑祖母仍對楚氏心懷芥蒂,亦不願鄭家門楣傾塌,願借著太妃的身份維護。


    有老太妃鎮著,謝珽便不能用酷刑。


    她隻要一口咬定否認,周林的指認便無從印證,而今早被扣的小丫鬟碧兒是她的心腹,身家性命都在一處,等閑不會鬆口。有老太妃和祖父在此,她未必不能僥幸逃過。哪怕逃不過去,隻要老太妃心神歉疚愛憐,她仍有重罪輕罰的機會……


    端看運氣了!


    鄭吟秋心裏迅速盤算罷,咬牙道:“不知道。”


    上頭武氏驟然冷笑起來,“若你真不知情,我大可不必費此周章!把人來上來!”


    話音落處,廳門掀開,仆婦提著兩個丫鬟扔進來。其中一位是鄭吟秋身邊人盡皆知的親信貼身丫鬟碧兒,另一位則是春波苑做粗活的小丫鬟,各自被捆著手腳,臉色慘白。


    她們皆未遭刑具,連油皮都沒蹭破半點,但以朱九攻擊人心的功夫,錦兒那點護主的忠心早已擊潰,半分不剩。


    ——別人看不出來罷了。


    武氏遂從甘郎中以調理之名開藥方說起,將內外聯手瞞天過海,小丫鬟偷盜春波苑的藥渣,又借隴右大捷的慶功宴送到鄭吟秋手中的事,盡數道明。這些話嬤嬤已然問清,眼下已無需費時再問。


    碧兒盡數招認,連同鄭吟秋借著診病為由對甘郎中威逼利誘,早先詢問秘方、製作藥丸等事盡數吐露。


    這口供來得太過突然,令鄭家眾人措手不及。


    鄭吟秋錯愕萬分,駭然看向心腹。


    碧兒卻隻跪伏在地,心如死灰。


    天沒亮時,她就被武氏差人設法帶走了,關在小黑屋裏。自幼嬌養的小丫鬟,哪怕再忠心護主,心神也強韌不到哪裏去,更何況,她經手的都是害命的髒汙事,被朱九招待了幾個時辰,相信她和主子都難逃此劫後,心裏那點僥幸希冀亦消磨殆盡。


    這會兒老實招供,亦將前後經過理清。


    ……


    事情始於皇家賜婚。


    武氏答應娶楚家女為王妃後,不止老太妃大為光火,亦令鄭家祖孫倆極為憤怒。畢竟,在那之前,老太妃早已透露了態度,想將鄭吟秋娶到身邊作伴。隻是武氏一直不應,謝珽又四處奔波不怎麽著家,老太妃想跟孫兒提都沒機會。


    等謝珽有了空,婚事卻砸了過來。


    老太妃為此很是惱火,多年積攢的對兒媳的不滿也幾乎到了巔峰,因府裏不方便,隻在回娘家時狠狠抱怨。


    鄭吟秋聽罷,遂生投毒之心。


    反正謝家跟皇室的過節擺在那裏,謝珽母子即便答應了婚事,定也不會真拿她當王妃來待。那楚家女嫁過來不過是占個名頭而已,實則勢單力薄。且魏州與京城千裏之遙,以謝珽的忙碌和冷傲,斷乎不會陪她回門。隻要打點好郎中,一兩年內掏空根底,能神不知鬼不覺。


    鄭吟秋思量既定,便暗中尋了方子製成藥丸,讓周林去尋花匠,借春波苑修繕之際藏在書案上。


    威逼利誘,無往不利。


    一切都悄無聲息,阿嫣住進春波苑後,確實也毫無察覺。後來藥效漸生,因那藥是長年累月浸潤肌膚,且魏州的郎中絲毫不知阿嫣最初的底細,哪怕有診過脈的,也不曾察覺異常。再後來症狀漸顯,因阿嫣兩番受驚,又混了過去。


    直到武氏引薦了甘郎中。


    事情走到這地步,與鄭吟秋最初的預想便有了偏差。


    她沒想到,楚家女鬧出那樣的荒唐事嫁過來,竟還能在鐵石心腸的謝珽手裏爭得立足之地,更令武氏珍重善待。甘郎中畢竟是婦科聖手,診脈一兩回未必察覺端倪,時日久了總要露餡的。為保無虞,她借診病之機買通甘郎中,仍是威逼利誘,令其瞞天過海。


    甘郎中依命而行。


    鄭吟秋暗自鬆了口氣,想著再等上半年就能得償所願,仍覺勝券在握。


    哪料謝珽橫掃隴右,竟帶了阿嫣回京!


    這一下,鄭吟秋徹底坐不住了。


    楚家畢竟是太師門第,有太醫照料的,阿嫣那病症總未好轉,到時候但凡請了相熟的太醫診脈,底細必定泄露無疑。畢竟是在王府做手腳的事,查出來不好交代,鄭吟秋沒了法子,情急之下,隻能求助於祖母。


    鄭老夫人大驚失色,但事已至此,隻能幫著隱瞞,先下手為強,將甘郎中除去。


    反正藥丸隱蔽,隻要阿嫣查不到實據,就難以輕易撼動身為望族的鄭家。


    更別說謝珽另有新歡,未必會為她大動幹戈。


    祖孫倆暗存僥幸,動而不急。


    直到此刻一切皆被戳破。


    碧兒的聲音落下,側廳裏驟然陷入片刻死寂,鄭老夫人實在沒撐住,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幾乎撲倒在地。慌得鄭元語趕緊過去扶住,一道跪在旁邊。


    前情既已吐露殆盡,許多事便可接著深查人證物證,抵賴已然無用。


    鄭元語恨惱孫女的糊塗與欺瞞,卻也無可挽回,隻能含淚跪地道:“是卑職治家不嚴,鬧出這等糊塗的事也毫不知情,實在罪該萬死。卑職自請辭去刺史之職,還望王爺念在卑職犬馬一生,從輕發落。”


    年逾六旬的老者,平素辦事勤懇細致,對魏州確實出力極多。


    但這種罪責,終不能代為受過。


    謝珽沉著臉挪開目光,隻看向鄭吟秋祖孫,“認罪嗎?若不認,再提人證。”


    滿屋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鄭老夫人幽幽歎了口氣,低聲道:“是老身一時糊塗,請王爺責罰。”說罷,周遭片刻安靜,才停鄭吟秋低聲道:“民女一時糊塗,鬼迷心竅,甘願領罪。”


    謝珽遂問張參軍:“按律,她倆當如何判處?”


    “甘郎中的事是蓄意謀殺。按律,謀議者徒三年,已殺傷者絞,已殺死者斬。”


    “在王府投毒之事,罪當兩重。其一不睦,太妃與鄭刺史是親姐弟,王妃於鄭吟秋而言,序屬表嫂,蓄意謀害當流二千裏。其二,王妃身為一品誥命,身份尊貴,鄭吟秋一介白身,蓄意投毒謀害,是為不義。按律,凡預謀者流二千裏,已傷害者絞,已殺害者皆斬。此二者,皆屬十惡不赦之罪。”


    張參軍拱手回稟,神情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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