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珽隨手撚開,冷沉的目光又投向長案。


    長劍掃過,案底皆被削去。


    此起彼伏的響動裏,封口偽裝的薄木板陸續跌落,露出底下粗糙挖出的小坑和藥丸。


    零散錯落的,竟有十來顆!


    第83章 查明   這一去,鄭家幾乎炸開了鍋。……


    在場眾人都被那堆藥丸嚇得不輕。


    阿嫣縱然猜過書房有貓膩, 真瞧見那些小坑時仍覺心驚肉跳,腹中打結般難受起來,臉上亦迅速泛白。


    小書房修得寬敞雅致, 窗外又有竹叢、芭蕉掩映, 推窗時有涼風徐徐送來,視野也極好, 是她最愛來的地方。嫁進王府後,她消磨在這裏的時光僅次於睡覺用的床榻, 無論練字、作畫還是看賬, 都離不開此處。


    冬日清閑時, 她能縮在圈椅裏看整天的閑書。


    難怪玉露傷損得比玉泉厲害。


    因這書房裏都是玉露伺候筆墨, 整理書櫃雜物!且多半人家裏,都會將貴重書畫、要緊書信和賬本等物放在書房, 若非親信不可隨意踏入。將東西藏在此處,絕不會誤傷旁人,露出馬腳。


    那投藥之人當真是算得清清楚楚!


    阿嫣看著那堆表皮已然斑駁的藥丸, 眸底迅速籠起怒氣,摻雜幾分驚懼。


    謝珽的臉色比她更為難看。


    見阿嫣小臉泛白, 顯然氣得不輕, 又知這藥丸居心歹毒, 便迅速將其拾起來, 讓田嬤嬤拿到外頭封存。旋即起身沉聲道:“先封起來, 不許人窺探踏足。”說罷, 攬了阿嫣的肩離開書房, 到側間裏坐下,命人取熱茶糕點給她壓驚。


    而後,牽住了她的手。


    秋日裏天氣漸寒, 她掌心裏卻捏出了膩膩的汗。


    謝珽心疼極了,慣常冷硬的臉上亦積蓄了濃烈怒意,幾乎想立刻提劍出去,將文敘捉到的鄭家狗腿提到暗牢,嚴刑審訊。但他竭力忍住了,因放心不下阿嫣——她元就是玲瓏剔透、安靜乖巧的性子,碰到這般歹毒的人心,可想而知有多害怕。


    茶湯端過來,食盒裏還有昨晚就燉上去的羊肉湯,剛熱好的牛乳,才出籠屜的灌湯包。


    食物是最能壓驚的了。


    謝珽取牛乳過來,見阿嫣沒什麽胃口,又盛了半碗羊肉湯,拿湯匙喂給她喝。


    這羊肉湯是精心烹調的,將羊骨頭和新鮮羊肉煮了整晚,熬成鮮美雪白的濃湯,再撒上切碎的蔥花,端到跟前香氣四溢,亦色澤誘人。阿嫣雖受了驚,卻也沒到呆怔的地步,聞著送到鼻端的香味兒,到底是張口嚐了一勺。


    滋味極好,被謝珽吹涼後也不覺得燙。


    謝珽瞧她願意喝,又喂了兩勺。


    熱乎乎的肉湯在舌尖化暖,落入腹中時暖意猶在,令腹中的不適都緩和了不少。


    她勉強朝謝珽笑了笑,自捧湯碗來喝。


    謝珽則取個灌湯包倒放在小碟裏,撕開條小口子晾著,免得待會吃急了燙嘴。等阿嫣喝完羊肉湯後遞過去,稍微吹兩下,便可吸著湯汁兒品嚐美味。


    如是照料著吃了點東西,她的臉上終於恢複血色,拿錦帕擦了擦掌心的汗漬,低聲道:“投藥的人居心歹毒,未必隻放了這一處。既是細犬來了,不若將各處再細聞聞,心裏也踏實些。”


    “好。”謝珽頷首,怕她仍陷在驚懼裏,先帶她到廂房歇息,讓田嬤嬤和盧嬤嬤細細搜查。


    外頭伺候的仆婦丫鬟都已被支出去,隻剩心腹的玉露她們候命。


    阿嫣緩了緩,覷向謝珽。


    他的神色極為陰沉,甚於臘月寒冰。


    這張臉原就生得輪廓冷硬,在數年殺伐後,已然淬煉出滿身的決斷狠厲,懾人威儀。先前夫妻倆感情漸濃,謝珽有意在她跟前收斂鋒芒,亦漸而溫柔流露,體貼照拂。她已經很久沒見過這樣的謝珽了,冷沉的臉色如黑雲壓城,似極力克製怒氣,稍有不慎便要奪人性命。


    她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東西既尋到了,夫君打算怎麽辦?”


    “嚴審。”謝珽沉聲。


    事實上,昨日晚間回到外書房後他已抽空召見過文敘,將查探的經過詳細問明。鄭家固然也是一方豪強,比起王府的手段卻遜色許多。尾巴收得不算幹淨,挑的人手也跟死士差之千裏,但凡用刑嚴審,必定能挖盡底細,連根拔起。


    這對他和朱九來說輕而易舉。


    謝珽先前瞧著小姑娘病弱的模樣,推想幕後黑手的險惡居心,已是怒極。今日瞧見那些藥丸,更是怒不可遏,幾令想此刻就去暗牢,問出凶手後手刃主使,撫慰阿嫣受的種種苦楚,亦正律法震懾宵小。


    阿嫣卻已從驚愕中緩了過來。


    細白的手指握住謝珽,她仰起頭,眸底亦藏了淡淡怒意。


    “夫君也說了,甘郎中的事情上鄭家嫌疑最重,也牽扯了祖母的人。這是魏州城裏僅次於王府的門第,不好用太強硬的手段。兩邊都有了線索,深查下去,凶手是跑不掉的,隻差早晚而已。既要問罪,最好讓人心服口服。”


    “還是請母親過來,商議著辦吧?”


    這般提議,自然是想力求穩妥,將如山鐵證盡數擺明,不給黑手半點狡辯推諉的餘地。


    倒符合她一貫的謹慎周全。


    謝珽自是以她為重,頷首道:“好。”


    ……


    武氏很快就過來了。


    她的想法與阿嫣不謀而合。


    “你祖母是什麽性子,你也都知道,這輩子除了疼惜兒孫,最上心的就是娘家人。你瞧她這些年,最疼的自然是念月,其次就是鄭吟秋,比對淑兒還好。如今她上了年紀,又頗信重鄭家祖孫倆,若是嚴刑審訊逼出了鄭家,哪怕證據確鑿,她心裏也會犯嘀咕。”


    “如今正逢多事之秋,咱們才將念月外嫁,再強審出鄭家的陰私,她若不肯,到底是個麻煩。”


    “何況鄭家樹大根深,咱們若要處置,對外總得有無可辯駁的交代。若關乎大局,軍政的事上自可事從權急,萬般手段都用得。但關乎內宅的事上動用重刑,旁人聽聞之後,於你和阿嫣無益。為那種人給你們添不自在,不值當的。”


    武氏瞧著謝珽,神色鄭重。


    其實還有一重顧慮,她沒好挑得太明。


    若這事當真是老太妃鬼迷心竅,不願讓謝氏兒孫跟皇家的人有瓜葛,借著娘家跑腿,用了這般見不得人的手段,揭發時更須證據確鑿,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若不然,往後但凡有人拿著酷刑審訊說事,都是個後患。


    既然出手了,自然要一擊必中。


    幹淨利落地照著律法辦事,不給對方任何逃脫辯白的餘地。


    武氏瞧罷謝珽,又握住了阿嫣的手,“這件事上,你媳婦想得更周全。”她說著話,輕拍了拍阿嫣的手,沒多說安慰的言辭,也不必說什麽疏於防範之類的客套話,那堅毅而柔韌的目光望過來,除了鼓勵讚賞,便隻透露出一個意思——


    別怕,婆母給你撐腰。


    這般堅決強硬的維護姿態,比家中的偏心的母親好了數倍。


    阿嫣心裏好受了許多。


    知道持家不易,她當然不會怪到武氏的頭上,便頷首認真道:“母親這些話,正是我想說的。黑手就在那裏,再給她十天半個月也跑不掉,咱們就當尋常案子來辦,有理有據的查明白,拿出證據,足夠讓對方無話可說。”


    “外頭是命案,衙門本就該按律法查。裏頭的事咱們自己來,總能水落石出。”


    她的姿態雖柔和,卻同樣沉著。


    既是如此,婆媳倆都是一個主意且言之有理,謝珽自無不從。


    武氏旋即叫來田嬤嬤,讓她去尋冊子。


    ……


    修繕王府並非小事,諸般細節都已造冊。


    除了材料開支,每日來的工匠也都有人查驗身份,進來和離去時也都登記了名字,摁著手印。這事是田嬤嬤親自盯著辦的,做不得假。且她辦事極為細致,除了出入春波苑的登記,連哪位工匠在哪裏逗留多久,都單獨讓人記錄了。


    反正府裏人手多,筆墨管夠。


    這些功夫都在暗處,或許一輩子都用不著,但真出了事,卻也能有奇效。


    譬如這次。


    給春波苑的家具都是武氏挑了,讓田嬤嬤親自掌眼的,搬來之前在庫房晾過半年,並非倉促新造。這藥丸必定是在春波苑擺好後,才被塞進去的。


    田嬤嬤對著冊子,細查每個人的蹤跡。


    最後,盯上了個花匠。


    春波苑裏各處皆栽植草木花卉,屋中也養著盆景,且有不少是名品。那花匠是王府裏用了許多年的人,兩位太妃身邊的花草也常召他去侍弄。


    修繕春波苑時,花木皆由他帶著徒弟負責。


    偏巧那陣子他家裏老娘生病,武氏待人寬厚,便許他白日裏侍弄湯藥,等後晌有人替換,再來府裏上值。他也做事勤懇,後晌來府裏,一直帶徒弟忙到半夜才回。


    彼時小丫鬟如實登記,沒覺得怎樣。


    如今再瞧就覺出端倪來了——


    他每嚐進了春波苑,先給徒弟分派院裏的差事,而後會巡查養在屋裏的名品,從枝葉到花瓣,細細檢查。


    每回進主屋都能待兩三炷香的功夫。


    彼時暮色四合,旁人多已收工,小丫鬟要換班用飯,偶爾跟過去瞧一眼,多半時候都在外頭邊做事邊留意。


    等整個工期結束時,他總共在正屋單獨逗留了四個多時辰。


    相較之下,在廂房逗留不及四中之一。


    最可氣的是正屋養的盆景後來長勢都不怎麽樣,實在不像費心養出來的,田嬤嬤還曾私下抱怨過花匠不用心。後來春波苑的草木花樹之事,也都交給了旁人打理。而今看來,卻是另有緣故。


    武氏立時命人將他召來。


    那花匠聽聞太妃召見,忙背上箱子隨仆婦進府。到了中途,見走的不是去碧風堂的路,而是朝著春波苑走,立時有點犯嘀咕。待得進了春波苑,瞧見謝珽坐在上首森冷威儀,太妃和王妃亦神情冰寒,旁邊還擺著劈碎的木屑和藥丸,臉色微變。


    這般反應,實在昭然若揭。


    謝珽親自審問,幾乎無需用什麽酷烈手段,便迫得對方驚懼叩首,求饒不迭,“小人身份低微,怎麽敢謀害王妃。實在是有人拿老娘的性命逼迫,迫不得已才聽了吩咐,做出這樣糊塗的事!求王爺饒恕小人性命!”


    武氏當然不信隻是威逼而已。


    不過他既認了,事情就能好辦許多。


    她一麵讓田嬤嬤審問,將前後經過仔細摸清,一麵派人去查花匠家底,果然他家去年忽然多了田產屋舍,顯然是威逼利誘,為這巨額銀錢鋌而走險。這些線索皆可用來順蔓摸瓜,田契房契甩到麵前,花匠亦無話可說,盡數招認後,在口供上簽字畫押。


    旋即,謝珽將甘郎中的命案移至衙署。


    武氏順著田產屋舍接著查,又親自到照月堂走了一趟,將扣押周林的事情透露出去,隻說園中花木出了岔子。


    老太妃神情平淡,覺得小題大做。


    鄭吟秋卻有點坐不住了,見武氏商量中秋家宴,坐著不肯走,向來端莊的臉上隱露焦灼,忍不住尋個由頭抽身。


    才剛出了花廳,就被阿嫣迎麵撞見,說她和武氏準備了皮影戲,想在中秋夜宴上給老太妃助興,因鄭吟秋最知老人家的喜好脾氣,欲請她過去參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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