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瞧周希逸,仍死死盯著阿嫣。


    這樣的舉動屬實唐突之極,以周希逸的身份見聞,更不該在宮廷裏犯這般錯誤。然而此刻,那位竟絲毫不顧失態,一雙眼睛盯住阿嫣時,年輕英俊的臉上隻寫了兩個字——


    震驚!


    謝珽很不喜歡妻子被人這樣盯著,尤其周希逸的目光裏藏了對美色的貪圖,似覬覦已久。


    他看向誠王,沉聲道:“這是?”


    “劍南節度使之子。”誠王沒打算隱瞞,語氣裏甚至帶著幾分得意,側頭拍了拍周希逸的肩膀,“這就是汾陽王。”


    “哦。”周希逸驚而回神,有點魂不守舍,“拜見汾陽王。”


    謝珽皺眉,“你盯著內子作甚?”


    極直白不豫的質問,令周希逸稍生忌憚,他竭力收回視線,腦袋裏還嗡嗡作響時,尋的借口也頗拙劣。


    “王妃長得與我一位故人相似。”


    其實何止是相似!


    方才瞧清阿嫣麵容時,周希逸固然驚愕,內心裏卻不肯相信她是汾陽王妃,下意識盼著是容貌肖似。畢竟,兩回見麵時阿嫣皆打扮得清雅,又輕車簡從,與王妃的富貴氣派毫不沾邊,加之氣度靈秀,姿貌嬌美,實在不像嫁為人婦的。


    直到兩處遇見彼此行禮,阿嫣款款說了聲“見過誠王”。


    即便身在宮廷,她的姿態有意端莊,那聲音卻仍熟悉得令他頭皮發麻,旋即掀起心底的驚濤駭浪。


    竟然真的是她!


    她怎會是謝珽的妻子!


    那一瞬,周希逸隻覺天翻地覆,以至震驚失態而渾然不知。


    但既被拉回神思,總不至再次淪陷。


    周希逸竭力收斂著視線,跟在誠王的身後,一道往永寧殿裏走。心思卻盡被這意料之外的相遇占據,將幾回相見的情形翻來覆去的琢磨,餘光忍不住往阿嫣側影上瞟。


    被謝珽察覺後,側身擋住。


    周希逸無法,隻能暫且收斂,直到進了永寧殿,分賓主落座,周希逸坐到阿嫣對麵,目光便又肆無忌憚地投向她。


    ……


    殿宇寬敞,秋雨中涼風習習。


    永徽帝安排了樂師助興,因不是典禮之類的大場合,便選了清雅絲竹,在遠處的水榭裏細細彈奏。樂聲隔著水麵遙遙傳來,既可為這小宴添幾分雅趣,也不至於打擾旁人交談。


    永徽帝居中而坐,下首兩列桌案擺開,太子與謝珽左右相對,阿嫣與誠王對坐,吉甫的對麵則是周希逸。


    昨晚謝珽接旨之後,永徽帝其實打算請徐太傅過來敲敲邊鼓。


    畢竟阿嫣與徐太傅交情極深,與祖孫倆無異,謝珽在太師府的那些行徑又未遮掩,顯見得十分嗬寵阿嫣,若有徐太傅在旁勸說,想必能給幾分薄麵。


    但徐太傅婉拒了。


    永徽帝幼時由太師教習讀書治國之事,他這太傅則是被喜愛書畫雅事的先帝瞧中,重在教導詩書等事。永徽帝厭煩政務,對書畫之類消遣之事頗有興趣,也頗喜愛太傅。然而身為帝王,既坐擁天下,自有重任在肩,他登基後本末倒置,加之寵信吉甫、荒疏政務,終歸令忠正之臣不滿。


    這些年間,徐太傅與他也漸漸疏遠。


    阿嫣先前已經說了會單獨去別苑拜望,徐太傅更不願將她拽進朝堂和節度使互搏的深淵,遂尋了借口婉拒。


    永徽帝無法,隻能召了兵部尚書和精於文墨的重臣作陪,礙著劍南節度使的身份,安排在宴席末尾。


    饒是如此,永徽帝也不願錯失。


    哪怕徐太傅不在場,也能拿來當招牌,他不急著去碰冷硬寡言的謝珽,先跟阿嫣談論書畫音律,不時就要提幾句徐太傅。這件事上,永徽帝的造詣不遜於名家,就著遙遙飄來的樂聲侃侃而談,又有臣工湊趣,令氛圍頗為融洽。


    酒過三巡,永徽帝許了阿嫣不少名畫。


    都是藏在宮廷的珍寶,難得一觀。


    他隨手贈送,阿嫣哪怕知道是有所圖謀,仍頗歡喜期待,謝珽在旁瞧著,不自覺也露笑意。


    吉甫遂含笑起身,切入正題。


    ——他昨晚也得到了徐元傑暴斃於城外的消息,雖則心驚膽戰,卻因沒什麽線索,暫且隻能按捺。這會兒宮宴之上還是得恪盡職守,給永徽帝辦事。


    節度隴右之權,已然頒旨賦予,今日有意示好,更不掩拉攏之心。


    謝珽聽了吉甫的提議,竟自露出笑意。


    “皇上所問之事,微臣已斟酌過。保家衛國原就是男兒之事,河東軍中尚有餘暇,既逢流民作亂,自當為皇上分憂。臣已擬了將士的名單,請皇上過目。”


    謝珽取出備好的奏折,呈於內官。


    永徽帝瞧過之後,愁憂許久的眉目總算舒展,道:“謝卿高義,為朕解了燃眉之急,朝廷自當感念!”


    話音才落,便見誠王忽而起身。


    “父皇,兒臣還有話說。”


    意料之中的反應,謝珽的神情巋然不動。


    永徽帝原是應謝珽之請才召他入宮陪宴,此刻有點怕他攪了美事,目光不無威脅的壓過去,“謝卿為朕分憂,堪為群臣表率,你身為皇子,應學著些才是。”


    “兒臣盡心竭力,從無懈怠!”


    誠王先順著聖意表態,繼而話鋒一轉,道:“不過河東離京城頗遠,又在京城以東,未必清楚南邊地形民情,若想平定流民之亂,也人生地不熟。兒臣舉薦一人,或許更為妥帖。”說著話,朝周希逸遞了個眼色,道:“這是劍南節度使之子,父皇已經知曉。他們父子同樣驍勇,也願為父皇分憂。”


    話音落處,周希逸慨然起身,行至廳中恭敬行禮,朗聲道:“微臣謹奉父命入京,願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一語既出,眾人皆露詫色。


    畢竟,先前永徽帝試探劍南的態度時,周守素置之不理,分明是隔岸觀火。如今忽然轉了態度,著實令人詫異。


    誠王接著道:“汾陽王鎮守河東,確實是國之棟梁。但南北兩地風土氣候不同,戰場地勢殊異,河東兵將到了荊楚之地未必能適應,相隔路遠也難以調兵。倒是劍南,原就有接壤之處,由周家出兵平叛更為方便。”


    這當中的差別,在場之人誰不知道?


    若周守素早些表態,永徽帝絕不會求到謝珽的頭上,連擅自調兵橫掃隴右的事都不計較,擺出那般卑微姿態。


    沒準還要按律例給謝珽問罪。


    如今周家驟然轉了態度,借誠王之口在此言明,想必是因謝珽入京,接了節度隴右之權而起。節度使們各自打著算盤,朝堂情勢原就瞬息萬變,原本沒人願意接的燙手山芋,忽然又似搶手起來。


    滿廳目光,不由齊刷刷落到謝珽身上。


    第74章 激怒   火上澆油。


    謝珽的神情沒半分變化。


    他仍舊端坐在案後, 挑了塊嫩嫩的魚肉,細嚼慢品,連眼皮都沒抬, 更無意摻和口舌之爭。


    仿佛此事與他無關。


    反倒是永徽帝有點尷尬, 道:“周卿既願出力平亂,自是忠心可嘉。流民四處作亂, 若是謝卿與周卿兩處夾擊,則可一擊而潰。”


    誠王當即道:“父皇!兒臣以為, 有劍南出兵平亂即可, 汾陽王遠在河東, 又需鎮守邊地, 無需調動。”


    原本近乎敲定的事,忽然被一杠攪亂。


    永徽帝麵上微露不豫。


    若周家早些表態, 他定會深信不疑,厚賞重用。但先前禁軍兵敗,京城孤立無援, 他派人去劍南時,周守素的態度卻極為含糊, 一瞧就是袖手旁觀。


    永徽帝雖不擅理政, 在龍椅上坐久了, 大約也能揣摩出周家的打算——


    劍南坐擁天險, 富庶一方, 是個易守不易攻的好地方。若朝廷強盛、皇權穩固, 劍南尚需俯首稱臣, 非但要如實繳稅,便連節度使的任免都須聽命。可一旦朝廷式微,無力轄製, 便能偏安一方,將賦稅權柄留在自家,守住門戶後,便與土皇帝無異。


    周守素顯然是想當土皇帝。


    先前鄭獬握著隴右時,對劍南之富庶虎視眈眈,周守素不勝其煩,有求於朝廷,雖不甚聽調令,賦稅上倒未太過貪扣,勉強過得去。後來謝珽舉兵,南邊生亂,禁軍平亂失敗後,周守素立時換了嘴臉。


    很顯然,周家樂見天下生亂。


    隻要流民未平,朝廷時刻危懸在亂兵刀鋒之下,自然無暇去管劍南的事。而別處節度使中,除了鄭獬那種愣頭的,沒人會閑得沒事幹去攻打天險自找麻煩。鬥而不破的亂局,於周家而言是最有益的。


    如今周家忽然示好,不管背後是何原因,打著多複雜的算盤,有一點幾乎是確定的。


    周守素絕不會徹底平定亂民。


    更不會讓朝廷安穩。


    此刻,皇家若出爾反爾趕走了謝珽,周守素會如何行事,誰又說得準?


    反倒是謝珽,雖說桀驁狂悖、藐視朝堂,卻不似周家首鼠兩端。隻要能平定流民之亂,解了燃眉之急,河東的兩側還有宣武和河西兩位節度使夾著,有斡旋的餘地。


    總比讓周家吊著不上不下的好。


    他心裏掂量過後,便覷向吉甫。


    吉甫最會揣測聖意,焉能不知帝王的心思?且誠王頗有野心,不像貪玩的太子好拿捏,他既忍氣吞聲的求了謝珽,自然不願坐視誠王與劍南聯手,憑空奪走這差事。


    遂起身拱手道:“汾陽王連選派將士的名單都擬了,可即刻調人南下,協助禁軍平亂。若流民頑固,實在難以鎮壓,再請周將軍出手也不遲。”


    誠王豈會退讓,當即爭辯了起來。


    ……


    朝堂情勢上各有見解,單憑一張嘴巴自然很難說服對方。


    誠王原就對謝珽深懷忌憚芥蒂,見謝珽明麵上與吉甫攜手,暗地裏肆無忌憚的斬除徐元傑,隻覺此人狂傲悖逆,絕非善類。但徐元傑的事上他沒半點證據,此刻就算想離間也無實據,便隻能挑著旁的來說——


    “汾陽王固然英勇善戰,卻也有狠辣無情之名,戰場之上向來斬盡殺絕,從不留活口。這樣的能耐,對敵時自然無妨。但朝廷解決民亂,為的是江山穩固、百姓安居,既需震懾也得安撫,若盡數趕盡殺絕,未免不妥……”


    嘰嘰咕咕的長篇大論,自幼熟讀的理政治國之語,他信手拈來。


    總而言之一句話,謝珽心狠手辣,若對亂民趕盡殺絕,不合朝廷平亂的初衷,也會令流民恐慌,誓死抵抗,令平亂之事更為棘手。相反,劍南節度使調兵遣將都極為方便,是平亂的最佳人選。


    先入為主的揣測,他說得堂而皇之。


    永徽帝素來看重顏麵,縱覺得誠王這話有點過分,卻不好在宴席上發怒斥責,隻漸漸沉了臉。


    謝珽置若罔聞,仍巋然端坐在席上,舉箸慢嚐菜品,不辨喜怒。


    阿嫣心裏卻漸漸騰起怒氣。


    哪怕從不踏足朝堂,她也知道誠王今日為何執意阻攔,無非是存了奪嫡的私心,想將籌碼握在手中而已。


    原本永徽帝說兩家合力夾擊時,謝珽與周希逸均未出聲反對,偏他不肯死心,擺著慷慨之姿大放厥詞。流民作亂火燒眉毛,他身為皇子,看重的仍隻有私心!


    何況,謝珽怎麽就趕盡殺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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