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站穩腳跟才不得不鬆手。


    如今故技重施,無非是想打壓阿嫣。


    武氏隻覺得可笑,端然道:“前幾年珽兒尚未娶妻,兒媳代行此禮是迫不得已。如今既娶了楚氏,合該她去。。”


    “你先教兩年,再由她去也不遲!”


    “這種事倒也不必臨場去教。堂之上帝王親耕,皇後親蠶,也沒聽說太後代為親蠶的。”武氏駁得不留情麵。


    老太妃聞言,臉色驟變。


    傻子都聽得出來,武氏末尾那句分明在借機暗諷當年的她。兒孫滿堂的老人家,平素被高氏婆媳恭維得雲裏霧裏,昨晚跟高氏商議後,她都想好了該如何拍板,如今碰上武氏這態度,哪裏掛得住?


    她戴著薄綢暖帽坐在短榻上,眼底暗自湧起薄怒。


    武氏視若無睹。


    早年婆媳倆交鋒過許多回,彼此心裏都明鏡似的。若老太妃講道理,她自然願意代亡夫盡孝,在意見相左時說幾句好話哄哄,求個後宅和美。但若老太妃存了私心胡亂插手,武氏可不會放任。


    廳中忽而陷入安靜,氣氛有點僵硬。


    一道身影便在此時出現在甬道。


    身姿峻拔,廣袖飄飄,是甚少露麵的謝珽。


    仆婦恭敬相迎,他大步而來,進屋後先朝兩位太妃行禮。


    老太妃沒等到兒媳給台階,見著他,竟自鬆了口氣,道:“今日怎麽有空來了?快坐。”


    “長史府中難得清閑,過來瞧瞧祖母。”


    謝珽拱手問候,見坐在阿嫣旁邊的謝淑已讓出位子,便在她身旁落座。男人身上是處置公事時的服飾,青衣纁裳,蹀躞儼然,春光裏端貴俊爽。坐穩後,兩道目光不自覺瞥向了阿嫣。


    阿嫣勾出溫柔得體的笑,接過仆婦端來的茶放到他跟前,一副夫妻融洽,心有靈犀的模樣。


    謝珽目露讚許,將她咬了一半,暫且擱在小碟裏的糕點拿過來吃了,隨口道:“這是在商量事情?”


    “商量勸桑禮的事。”老太妃趕在武氏之前,將方才的意思重說了一遍。


    謝珽眸色微動。


    他今日過來其實就是為此。


    昨夜阿嫣小心翼翼的坦白心事,他才明白小姑娘在府裏受的種種委屈。那些委屈半數來自他的冷硬,半數則來自祖母的偏見和有些人因她皇家替嫁而生的揣測。


    唯有掃除這些成見,方可斷了委屈之源。


    而勸桑之禮便是不錯的契機。


    原打算趁問安提起,卻未料這頭已然爭論起來了。謝珽擱下茶杯,望向老太妃,“蕭規曹隨而已,沒什麽可教的。”


    “你是想讓楚氏去?這怎麽行!”


    “她是明媒正娶的王妃,我的枕邊人,怎麽不行?”謝珽反詰。


    此言一出,眾人皆暗自訝然。


    畢竟阿嫣嫁入王府後,謝珽雖不時去留宿,卻甚少在人前流露恩愛之態。這會兒一個枕邊人說出來,加上方才拿了阿嫣吃剩的糕點,著實與平素迥異。而他素來行事決斷,既然說出了這句話,顯然早有此意。


    老太妃一時啞然。


    原本爭執不下的事情,在謝珽表態後頓成母子同心之勢。她心中不豫,伸手揉了揉鬢角,道:“我還是覺得不夠妥帖。罷了,總歸還有數日,我再好生想想。難得珽兒有空,我有幾句話要叮囑,你們先回吧。”


    這便是要散的意思。


    高氏瞥向武氏,見那位竟頗聽話的起身,便也笑著起身辭行,欲與兒媳和謝淑出門。


    阿嫣自然也要走的。


    才剛起身行禮,指尖便被謝珽牽住了。


    她隻好稍稍駐足,道:“夫君晚上來用飯嗎?今早有新鮮的羊肉送進來,我已吩咐小廚房好生準備了。”


    “那我過去嚐嚐。”


    謝珽勾了勾唇,聲音頗為溫柔。


    不止老太妃,就連武氏聽了都覺得意外,詫然瞧過來。見了謝珽牽著嬌妻指尖戀戀不舍的模樣,頓覺百煉鋼化成繞指柔,必定是夫妻好事已成,床幃承歡後愈發繾綣了。


    挺好的。


    武氏笑容愈深,瞧著滿目春光,心緒大好。


    ……


    敞廳裏,老太妃可就沒那麽好的興致了。


    她對阿嫣的偏見根深蒂固。


    不論是皇室突兀賜婚,將她的算盤盡數撥亂,令鄭吟秋不得不委屈退步謀取孺人的出路,還是秦念月在阿嫣入府後屢屢犯錯,以至兩度受懲。在老太妃心中,這些事都跟荒唐的賜婚、替嫁有關。


    更何況,年節裏又出了刺殺的事。


    雖說兄弟鬩牆是惡仆挑唆,積怨甚久使然,但目睹謝瑁吞毒而亡後,這事就成了老太妃的一塊心病。有時候深夜想起來琢磨始末,她甚至覺得,若非謝珽突然起意,一反常態地陪阿嫣去賞燈,又獨自乘船回府,那些刺客未必有機可趁。


    若謝珽避過那夜,在刺客出手之前就察覺異常,將其揪出,刺殺的罪名就不會坐實。


    屆時,背後的謝瑁仍會被翻出。


    不同的是,圖謀行凶和行凶失手的罪名天差地別,謝瑁不至於落得太重的罪名,更不會因後路盡斷,在祠堂裏當著列祖列宗的麵服毒自盡。到時候,誤會皆可澄清,哪怕謝瑁未必立時相信,也可慢慢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自然,祖孫四代也能好好的共享天倫。


    若不是那夜謝珽賞燈,一切未必沒有挽回的機會。


    但木已成舟了。


    老太妃每每想到這裏,心裏就難受之極。


    此刻單獨留下謝珽,她說的也是這些。


    跟強塞的孫媳不睦已久,她也沒掩藏這些心思,徐徐說完後,歎了口氣道:“我先前就說過,成婚前祭告了天地神明,也祭告過列祖列宗,忽然鬧出替嫁這樣的事,實在不是祥瑞之兆。如今你瞧,先是念月,後是你大哥,這家裏都成什麽樣子了!”


    “那楚氏或許是清白的,但這幾年府裏安穩無事,她來後起了這麽些風波,絕非興家之兆。”


    “珽兒,你切不可色迷心竅。”


    老太妃兩鬢花白,臉上盡是遺憾與痛惜。


    謝珽聞言,足足愣了半晌。


    “念月的事原是她咎由自取,照祖母的意思,莫非盜匪強搶路人獲了罪,不該懲治其心術不正,卻反要怪路人?”見祖母偏過頭,便知這是欲加之罪,莫須有罷了。隻要芥蒂仍在,府中諸般波折,大概都會被算到王妃頭上。


    既入迷障,解釋顯然無用。


    謝珽稍作沉吟,朝老太妃拱了拱手。


    “大哥當日冒著死罪悍然行凶,誌在一擊而中,派了我難以應付的刺客。連他得手後的打算,祖母都知道。”


    老太妃眉心一跳,點頭道:“那回確實凶險,幸虧神佛保佑。”


    “並非神佛保佑。”謝珽打斷她,“大哥背水一戰,安排得十分周全,唯一的變數,就是他漏算了阿嫣的人。那夜,若非阿嫣的人拔劍幫忙,孫兒未必能撐到援兵來救。屆時苦戰力竭,毒性發作,王府要辦的就是我的喪事。”


    “一旦我中毒身故,軍中必然生亂,會比父親戰死時更麻煩。”


    “比起河東動蕩,王府根基動搖,祖母覺得,如今這局麵是好是壞?”


    極沉靜的語氣,令神色都凝重起來。


    老太妃不知這些內情,聞言大為驚愕,顫巍巍地站起了身,“此話當真?”


    謝珽沉目不語。


    老太妃心裏卻天翻地覆。


    她雖沒武氏那等眼界,這些年偏狹自私了點,到底沒糊塗透頂,知道以謝珽的性情,這種事上不至於胡說。


    若果真如此……


    她滿麵驚愕,拄著拐杖站了半天,才遲疑著道:“如此說來,楚氏倒有功於王府?”


    “是。”謝珽毫不遲疑。


    ——塵埃落定後,誰都無從推演假設的事。但司裕那種神鬼莫測的身手,確乎頂得過五六個暗衛的能耐,這一點上謝珽深信不疑。僅憑這點,阿嫣便已幫了大忙。


    老太妃心頭劇震,退了兩步,坐回方椅之中。


    漫長的安靜後她終於抬起了頭。


    “既是如此,勸桑之禮就由她去吧。”


    “不止勸桑。阿嫣的心性品行,當得起王妃之位。大哥的前車之鑒就擺在那,祖母若仍囿於最初那點成見,會令家宅不安,終至禍患。往後還望祖母拋卻成見,善待阿嫣,切不可令後宅離心離德。”


    “哪怕她是京城來的?”


    “不論來自何處,她都是我的妻。”謝珽答得篤定而鄭重。


    老太妃一怔,好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


    照月堂的這番祖孫對話,阿嫣自然無從得知。


    她跟謝淑同行一段,逗了半天卷毛小黑後,便拐向了外院。


    ——去找司裕。


    昨日既說要為他踐行,阿嫣回來後便讓盧嬤嬤安排今日晌午的菜色,想著好聚好散,送走這位屢屢救她性命的朋友。


    誰知到了客院,卻不見司裕蹤影。


    進了屋,桌上卻壓了張紙條。


    阿嫣取了來看,上麵唯有六個狗爬一樣的字。


    我走了,不用送。


    且不是拿尋常筆墨寫就,而是用了不知哪裏尋的黑炭,雖字跡粗糙,卻清晰可辨,跟從前司裕在她跟前描過的鬼畫符很像。


    她瞧了片刻,忍不住失笑。


    旁邊玉露瞧著那紙條,忍不住也笑道:“司公子還是這樣子,不愛應付這些人情禮節。虧得這屋裏有紙有炭,若不然,他怕是能拿匕首把字刻在桌上,然後悄悄走掉。”


    “罷了,他不慣被人踐行,咱們就算了。往後天高海闊,但願他能活得肆意自在。”


    阿嫣站了會兒,瞧著她送的東西司裕並未丟在客院,心中稍慰,晚間謝珽回來用飯時,將這事也跟他說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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