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


    “守得住。”司裕摸出一把寸許的匕首,又迅速掃視四周,以防這茫茫雪地裏另有刺客。


    阿嫣見他如此鎮定,稍稍放心,猛想起後頭還有個堂妹,忙道:“可謝淑……”


    “衝你來的。”


    司裕說著話,瞧那邊已有刺客破了防線衝過來,握著匕首活動了下手腕,促聲道:“進去。”


    阿嫣沒敢添亂,趕緊縮了回去。


    裏頭兩人仗著兩旁橫木攔擋才沒摔出去,卻也被撞得七葷八素。玉露除了來魏州途中遭遇刺殺外,沒見過殺伐場麵,嚇得麵如土色,田嬤嬤卻是武氏從娘家帶來的,比兩個小姑娘鎮定得多。知道此刻出去就是箭靶,便伸臂將阿嫣抱緊懷裏,又促聲吩咐玉露,“護在那邊,防著暗箭!”


    那架勢分明是要以身為盾。


    玉露毫不遲疑的拿身體擋在阿嫣背後,還不忘顫聲安慰,“別怕,咱們帶著侍衛呢,不會有事的。”


    阿嫣眼眶微熱,輕輕咬住了唇。


    她與玉露自幼一道長大,自是情誼極深,卻未料田嬤嬤竟也會這樣護著她。外麵金戈交鳴,聽著就覺得驚心動魄,她不知司裕能不能擋得住,但此時此刻,手無縛雞之力如她,除了躲著別添亂,確實幫不上半點忙。


    倒是這群刺客……


    對謝淑不聞不問,上來就奔著她,莫非像那日二叔謝礪說的,是靖寧縣主的舊部不忍秦念月受委屈,又恨她這京城塞來的人作威作福,故而尋釁?但是以河東的治軍之嚴,軍將即便心有怨憤,又何至於攔路刺殺?


    阿嫣越想越覺心驚肉跳,為防萬一,覺得還是摸清對方的來路好些。


    遂高聲道:“如果可以,留個活口。”


    司裕站在車廂頂,匕首鮮血淋漓,臉上亦濺了血跡,那雙眼在廝殺中泛出猩紅,聲音卻仍平靜如冰雪,呲了呲牙道:“好。”


    仿佛答應捉個兔子那麽簡單。


    埋伏的刺客俱已出手,守著謝淑的那兩人瞧出情勢,立時趕來相助。方才被刺客重傷的侍衛亦咬牙趕來,阻攔纏鬥。


    司裕身如鬼魅,匕首橫掃,皆朝命門而去。


    刺客陸續重傷倒下,卻沒人打算逃走,分明是隻進不退的死士。司裕眼睛都不眨,臉上無甚情緒,甚至沒有半分淩厲的殺氣,隻緊緊盯著每個人的動作,尋準機會直撲對方命門。他受了傷,卻似渾然不覺,許多招式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他也毫不遲疑,像是拿命換命,看誰撐到最後。


    這回,他顯然是勝出的那個。


    匕首利落揮過,沒用太久,最後一名刺客倒下,匍匐無力。瞧著刺殺落敗,再無扭轉之機,他的眼底閃過決然。


    司裕捏拳,重重砸向他的臉。


    血沫混著牙齒噴出,亦將早就藏好的毒藥帶走,那人滿口鮮血,目眥欲裂。


    遠處,馬蹄聲滾滾而來,是侍衛遭遇襲擊後發鳴哨召來的援兵。


    司裕抹了把臉,拿衣裳擦淨匕首上的血,不顧傷口仍有血泅泅而出,隻向阿嫣道:“去後麵那輛車,別看這裏。”


    說罷,默然看向侍衛。


    少年慣常寡言,身上更沒有謝珽沙場殺伐、居於高位的那種冷厲威壓,周遭侍衛卻都震驚於他毫無感情的殺伐,見這小車夫將刺客盡數斬殺在地,沒敢反駁半個字,立時將苟延殘喘的那人捉了,旁的留人看守。


    有身上帶著創藥的,趕緊取出來分給眾人。


    又雙手捧給司裕,“公子快處置傷口。”


    司裕接了,聽見阿嫣走出車廂的動靜,便隻背過身去,解開刀劍劃得殘破的外裳,往傷處灑上藥粉,又拿衣裳緊緊裹住。


    回過頭,見阿嫣繞過了車廂,似要往這邊瞧,立時道:“閉眼!”


    聲音有點嚴厲,嚇得阿嫣趕緊閉眼。


    旁邊田嬤嬤掃見滿地血跡,心頭也覺震驚,忙伸手蒙住阿嫣的眼睛,道:“王妃別看,這種事瞧不得。”說著話,連玉露的視線也擋住,帶兩人匆匆往謝淑那邊走去。


    阿嫣不能視物,隻聞到山風裏的腥味。


    她到底擔心,問司裕,“你受傷了嗎?”


    “沒有。”少年垂眸。


    說罷,又瞧了眼殘破染血的衣裳,忽而抬腳疾奔,狼崽般的身影疾躍過地麵,站到謝淑的車夫跟前。那是個年輕的男子,身量倒沒比他高多少,被這驟然襲來的刺殺驚得麵如土色,愣了一下,見司裕指了指外裳,這才明白過來,忙脫了遞給他。


    王府的車夫皆是灰色衣裳,冬日裏穿得又厚實,司裕裹在外頭,倒也瞧不出太大的破綻。


    而後,自跳上車轅,驅車去接阿嫣。


    車輪轆轆碾過血跡殘留的山道,田嬤嬤一直蒙著阿嫣的眼睛沒撒手,直到馬車駛到跟前,她才溫聲道:“王妃快進車廂裏,別凍著。”說著話,同玉露一道將她扶進車廂。


    裏頭謝淑花容失色,忙將她拽住,“沒事吧?”


    “我沒事。”阿嫣回頭,擔憂的目光落在司裕身上,就見少年青竹般筆挺站在那兒,臉上仍是慣常的冷無表情。他的額頭發間被濺了血跡,衣裳卻幹淨得很,半點不像廝殺過的模樣。她眉頭微蹙,才要開口,司裕已一把扯下車簾,連同鏤花小門扇也關上,跳坐上去後抖韁驅車。


    “我先帶王妃回府。”


    他的聲音冷冷傳來,似半點不欲與她說話。


    ……


    回城的馬車比來時快了許多。


    隨行的侍衛經了惡戰,多半重傷難行,好在有援兵趕來,添了不少人手。其中半數騎馬護送阿嫣和謝淑回去,半數留在原地,將那苟延殘喘的刺客捆好,連同那些已經氣絕的死士,都裝進阿嫣那架撞壞了吱呀作響的馬車,套了馬跟在後麵帶回。


    因怕血跡引人矚目,下山後又換了輛車。


    這些事已無需阿嫣操心。


    方才身在險境的緊張慢慢消去,此刻打道回府,她才覺出後怕。想起方才聞到的血腥味,還是有些擔心司裕,想掀簾問他如何,誰知簾腳被他從外麵壓住了,分明是故意的。


    旁邊謝淑瞧見,忙道:“別擔心,他方才來時利索得很,受的傷想必也不重。等回府之後請郎中好生照看,會無礙的。”


    她的臉上血色盡褪,顯然嚇得不輕。


    阿嫣隻好作罷,心有餘悸的握住她的手,竭力讓自己鎮定,“這樣的事,常遇到麽?”


    “我還沒碰見過,隻不過伯父剛戰死的時候曾有人不安分,據說是別處節度使派來的刺客,衝著堂哥和謝琤,大抵是想趁火打劫亂了軍心,謀奪河東的州城。當時消息瞞得死緊,我還是後來聽到的。如今又鬧出這樣的事,莫非外頭已不太平了麽。”


    謝淑蹙眉,手指不自覺攥緊。


    阿嫣聽了之後,心頭愈發疑惑起來。


    所以今日到底是誰在生事?


    這王妃之位牽係後宅,亦牽係著朝堂皇權和河東雄兵,阿嫣嫁來之前固然知道處境會艱難,卻沒想到還會有這般凶險。心頭咚咚亂跳,秀致的小臉驚得泛白,那雙善睞的明眸裏亦蒙了憂懼,她瞧著謝淑,一時間各自無言。


    外頭忽然傳來馬蹄聲,愈來愈近。


    旋即,側簾被人挑了起來。


    謝珽身上練兵的盔甲尚未卸去,見阿嫣低頭安然坐在裏麵,懸著的心稍稍鬆了些。不待司裕勒馬停車,他踩著車轅翻身上來,推開小門扇便鑽進了車廂,那張臉輪廓冷硬,薄唇緊抿時,神情間藏了幾分擔憂。


    第30章 咬他   照準他的脖頸便恨恨咬了下去。……


    謝珽今日原本在校場練兵, 聽聞阿嫣在赴宴途中發了遇襲求援的鳴哨,他將事情交給副將後立時帶著徐曜趕了過來。


    在魏州刺殺王妃,無異於在京城刺殺皇後。


    這樣的事情已數年沒出現過了。


    謝珽吊著顆心, 縱馬直奔西禺山, 馳至中途,迎麵碰上了遞信的侍衛。


    馬蹄剜得雪泥紛飛, 侍衛拱手抱拳,說援兵過去時危厄已然化解, 王妃身邊的車夫身手驚人, 在援兵趕到之前就已製伏刺客。如今局麵已定, 王妃已乘車回城, 由車夫和援兵護送。


    他聽了稟報,立時撥馬疾追。


    此刻馬車緩緩駛在積雪未融的官道上, 裏麵錦墊厚軟,手爐熏暖。


    原本還算寬敞的車廂,在他鑽入後驟然逼仄了起來, 謝珽摘去礙事的銀盔,隻餘細甲冰寒。他的神色比之更為陰冷, 進了車廂後迅速將阿嫣身上打量, 又瞥了眼堂妹, 見她倆都安然無事, 這才道:“驚著了?”


    “當時太嚇人了。殿下怎麽會過來?”


    阿嫣未料他會在這時趕來, 有點犯懵, 忙往裏挪了挪, 讓出些地方給他。


    這一動,後腦勺又隱隱作痛起來。


    先前瘋馬疾馳,她撞在後廂上的那一下實在太重, 當時磕得頭暈眼花,隻因身在險境精神緊繃,還沒顧上。這會兒性命之憂已解,緊繃的那根弦鬆弛之後,痛感便一陣陣躥了上來。尤其馬車顛簸,身體晃動時,痛感便愈發分明。


    她輕嘶了聲,秀眉微蹙。


    謝珽眸色驟緊,“傷了哪裏?”


    “腦袋撞了下,有點疼。”阿嫣低聲。


    “我看看。”謝珽從前麵攬住她肩,讓阿嫣微微躬身。她今日梳的是高髻,被撞得有點散亂,撥開青絲一瞧,果然後腦勺微微泛紅,還有點腫。王府的馬車內壁多半做得厚軟,她能磕成這樣,顯然撞得極狠,沒暈過去已算運氣好的了。


    謝珽心頭似被誰揉搓著,沒敢拿手多碰,隻溫聲道:“除了疼,有沒有犯暈想吐?”


    “這倒沒有。”阿嫣悶聲。


    謝珽稍稍放心了些,從側簾伸手出去,向徐曜道:“冷敷的藥。”


    待藥瓶遞進來,便將小姑娘圈進懷裏,拿指尖挑了膏藥細細抹在她的頭皮。那藥涼得很,像是冰涼的水徐徐化開,緩解了後腦勺灼燒般的痛感,隻是畢竟要拿手指輕輕摩挲抹勻,那時輕時重的痛感猶未斷絕。


    藥須抹兩遍,等待藥膏幹涸的間隙裏謝珽也沒放開她,隻溫聲道:“再忍忍,抹了藥,淤腫便可消去。”


    “嗯。”阿嫣靠在謝珽懷裏,鼻端嗅到男人身上冷冽的氣息,亦從他小心翼翼的動作中感覺到稍許溫柔。


    委屈忽然就鋪天蓋地般湧上心頭。


    這門婚事當真是個火坑,打從最初就磕磕絆絆,赴嫁途中遭遇襲擊不說,到了魏州就碰上個橫豎看她不順眼的祖母,又有個罵不得碰不得的遺孤表妹,如今倒好,出城赴個宴席都能危及性命。她對著鐵石心腸的男人,每日照顧起居已是如履薄冰,如今遭遇這些,愈發令人疲憊。


    這個王妃之位簡直就像荊棘釘板做的。


    危險得要命!


    她又氣又委屈,恨不得咬他一口。


    膏藥的涼意散去,後腦勺繃著似的又作痛起來,她眼裏幾乎冒出淚花。


    男人身穿細甲不好下嘴,銀盔卸去後,脖頸卻是毫無遮擋的,阿嫣耐不住疼,又暗恨他牽扯出的重重麻煩,照準他的脖頸便恨恨咬了下去。


    細白的牙齒咬上去,淚珠霎時滾落。


    謝珽隻覺頸間傳來溽熱的咬痛,旋即有溫熱的淚珠落入衣領,無聲無息的滑入他的背脊。


    一股酥麻從她的唇齒處襲遍全身,他身體微僵,知她是疼得狠了,又驟遭凶險驚懼未消,不由收緊懷抱,半點兒都沒吭聲。心裏卻似揪成一團,念及行凶之人,眸色愈寒。


    旁邊謝淑非禮勿視,趕緊閉上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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