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犯境之敵能被十五歲的謝珽率兵盡數擊殺,連領軍之將都斬了,以報殺父之仇,足見並非不可戰勝的鐵騎雄師。憑老王爺征戰沙場多年的的能耐和謝家麾下如雲的猛將,哪至於把性命搭進去?


    聽說戰事結束之後,謝珽母子拔除了不少軍中有異心的將領,以正.權.柄,背後未必沒有旁的緣故。


    若果真如此,謝珽定對皇家恨之入骨。


    以他手刃敵將的恨意,這些年北梁窺探時半個活口都沒放回去,每年又要親赴舊戰場祭告亡父,豈會放任謀害生父的幕後黑手逍遙得意?


    她是京城來的,未必不會被遷怒幾分。


    阿嫣心裏咚咚亂跳,隻盼她是多疑了。


    見盧嬤嬤也沒打聽到什麽有用的消息,便叮囑她切勿聲張,更別刻意打聽。往後隻消暗自留意著,牢記寄人籬下的處境,行事更謹慎些就好。


    是夜,謝珽深夜回來時阿嫣已睡下了。


    ——連日瑣事勞神,早出晚歸,實在累得很。她原是想裝模作樣等等謝珽的,可一旦躺上床榻,眼皮實在是撐不住,打會兒架就息戰了。


    此刻滿屋燭火昏暗,甜香漫入羅帷。


    迷迷糊糊的,有極輕的腳步聲入耳,片刻後,榻邊響起衣衫蹭出的動靜。


    她費力地睜開條眼縫,看到謝珽已換好了寢衣,長腿修腰,胸膛半敞,屈膝上榻躺進被窩。


    阿嫣嘴巴張了張,含糊跟他說了句話,以為聲音是響亮的,其實睡意困頓,如同囈語。


    謝珽躬身靠近,沒聽清。


    瞧她香肩露在外麵,幫著掖了掖被角。


    秋盡冬來,屋裏雖早早籠上了火盆,到底時氣漸寒,稍有不慎就得染上風寒。他將被角掖得嚴實,難免添稍許暖意。


    阿嫣更覺舒服,又昏昏入睡。


    睡著之前,腦海裏忽然竄出個念頭——成婚之初這男人實在生疏冷硬,別說照拂,多餘的半個字都不肯說,著實如傳聞般冷漠寡情,令人敬懼。她因是替嫁來的,娘家做了錯事令她理虧,難免心存忐忑,在他跟前如履薄冰。


    如今朝夕相處,他身上倒是多了幾分人情味,還知道尊榮養著她,不能讓她受委屈。


    那麽他倆如今算什麽呢?


    從住在同一屋簷下的陌生人,變成了睡在同一張床榻上的……朋友?


    唔,也許還沒那麽親近。


    頂多算相安無事吧?


    阿嫣在夢裏笑了笑,睡到後半夜,仍循著身邊小火爐般的暖意摸到謝珽懷裏,暖乎乎的靠著沉睡。


    謝珽在幾回失眠後,漸漸接受了她不安分的投懷送抱,半夢半醒間還不忘蓋好錦被。翌日清晨醒來,察覺他的手不知何時摟上了少女的腰,足足懵了半晌,才趁著阿嫣酣夢未醒,悄悄縮回。


    其後幾日,謝珽愈發忙碌,阿嫣抽空歇息。


    轉眼之間便到演武之期。


    ……


    演武場建在魏州城外,由軍士們除地為場,縱橫各有一千二百步,騎兵步兵各據一方,種種弓馬兵器俱全。


    場地周遭設有五彩牙旗,高鼓甲仗,當中一方高台,是王爺與太妃、王妃、親信重將文官和女眷所用,左右座次如翼舒展,拾級而下,供賓客觀禮。


    阿嫣已在昨夜沐浴焚香,今晨早早起來,盛裝打扮後與謝珽同乘輅車,率眾出城。


    到辰時末,眾人皆已聚齊。


    立旗的儀式繁複威嚴,軍中諸將盔甲俱全,在謝珽進入轅門時隨鼓聲整齊跪拜。身兼王府長史和河東行軍司馬兩重職務的賈恂親自主禮,按儀程擊鉦鳴鼓,在諸禮俱備後請謝珽親自立旗。


    而後鼓聲大作,幾入雲霄。


    秋末的日頭熾烈高懸,照在謝珽穿的青衣纁裳,上頭華蟲七章,紫綬重劍,襯得年輕的身姿威儀端嚴。


    阿嫣與武氏陪在他身後,金妝玉飾。


    萬眾矚目之中,徐徐走向高台。


    待肅穆貴重的軍旗獵獵招展,震天的鼓聲停歇下去,場上便響起了兵將們的齊刷刷的跪拜聲,連同鐵甲的聲響都整齊劃一。


    謝珽抬手,按擬好的文辭鼓舞士氣。


    有意抬高的聲音響徹演武場,他並未長篇大論,每個字卻都直戳要害,擲地有聲。


    阿嫣嫁進謝家後,每日隻在春波苑、碧風堂和照月堂打轉,每回見著謝珽也多是晨起夜宿,都是家常夫妻的模樣。這還是頭一回,他以節度使的身份站在她的麵前,姿容峻拔,氣度威儀,在河東最出色的精兵強將麵前龍驤虎步,俾睨四方。


    這個戰功震動朝堂,聲名聞於四海的男人,是她名義上的夫君。


    她既坐在這位子,自該增光添色。


    阿嫣不自覺挺直了腰。


    謝珽講完了回頭,就見她同武氏並肩而立,貴重的釵衣穿在身上,憑添豔麗,珠冠之下她的眉眼嬌美而不失肅然,豔豔日光映照,俞見昳麗高華。她的腰肢青竹般微繃,秀致的雙肩舒展,在錦繡雲肩的裝點下姿態挺秀,分明是竭力擺出端莊姿態。


    也是難為她了。


    在府裏那樣慵懶的性子,沒事兒就得尋個軟枕靠著,今日頂著沉甸甸的珠冠來撐門麵,盈而不弱,還真有點王妃的樣子。


    他的唇邊不自覺浮起一絲淺笑。


    而後抬手,示意賓客們各自歸座。


    場上一聲號令,將士變陣退出四門外,少頃,首場射箭的將士們縱馬而來,在武官引導下各自彎弓搭箭。


    演武首日,場中比的多是騎射競技的功夫,既有赫赫威勢,也能令觀禮之人覺得有看頭。自明日起,便是實打實的排兵布陣、攻城守城之策。此刻箭靶依序排開,自五十步至三百步,如雁翅舒展,端看將士的臂力、準頭。


    場中好武之人難免聚精會神。


    觀禮高台上,亦有人陸續走動起來。


    受邀觀禮者極多,不乏遠道而至,風塵仆仆的。他們前幾日都被安排在官驛,因謝珽忙得腳不沾地,也隻到長史府拜見過賈恂而已,如今謝珽得了空閑,加之新娶的王妃頭回在府外露麵,難免過來謁見。


    謝珽巋然端坐,阿嫣與武氏陪坐兩側。


    長案上擺滿果品,亦有幾壇甘冽醇香的酒,都是武氏抽空親手釀造的。捧著政績斐然、建有功勳的人,謝珽便會刺酒賞物,由賈恂的兩個兒子親自送上。


    對諸位女眷,阿嫣和武氏也都各有賞賜。


    ——反正朝廷給的王妃陪嫁裏盡是名貴之物,加之武氏有從庫房給了她許多,阿嫣留著沒多大用處,拿來賞人充門麵剛好。


    陸續往來之間,幾處要緊州府的官員和折衝都尉們都已拜訖,魏州城的官員們瞅著空閑,也有來跪拜的。


    阿嫣身著貴麗翟衣,端坐含笑應對。


    直到一張熟悉的臉闖入視線。


    喬懷遠。


    自打那日他來退婚,撂下那通翻臉無情的之後,阿嫣就再沒瞧見過他。


    記憶的最後,還是男人毫不猶豫轉身離去的背影。若不是先前徐元娥信中提及,今日忽然瞧見,她都快忘了自己曾跟這男人定過親事,險些成為夫妻。算來不過短短的三個月而已,回想起來卻恍若隔世,連同待字閨中時的那些幻想,也都似蒙了塵埃。


    阿嫣笑容微斂,輕飄飄挪開目光。


    謝珽原在瞧場中射箭,察覺她這點細微的變化,循著她的視線瞧過去,就見喬懷遠身著深青官服,踟躕著走了過來。


    當真是冤家路窄。


    攀龍附鳳過河拆橋,做出那樣薄情寡義的事,他還有膽子來謁見?


    謝珽的眼底倏然閃過冷色,瞥了眼垂眸不語的阿嫣,而後不動聲色地啜茶潤喉,打算會一會這個辜負過他家小姑娘的白眼狼,好好給他長點兒記性。


    ——畢竟是自己的王妃,就算是狗皇帝強塞來的,也不容旁人欺負。


    第23章 教訓   實在是大快人心!


    十數步外, 喬懷遠腳步極慢。


    他已許久沒見到阿嫣了。


    記憶裏她溫柔安靜,玉姿仙貌,才過豆蔻之年的少女, 像是淅瀝春雨裏初綻的嬌弱海棠, 令人心生憐愛,念念不忘, 想要捧在掌心好生嗬護,不讓受半點委屈。


    那是他頭回想要護著一個女子。


    於是他忍不住對她好, 想看她笑生雙靨, 明眸如波, 想在楚宅裏擦肩而過時, 聽她喚一聲“喬公子”。


    今春明媚的春光裏,當楚元敬頭一次流露出欲將愛女許配給他的意思時, 喬懷遠甚至欣喜若狂,決意護她一生周全,四時歡喜。


    遂請了雙親問名納吉, 締結婚約。


    直到那天,吉相給他拋來青雲之路。


    數個日夜輾轉反側, 掂量權衡, 喬懷遠終於發現, 原來在他心裏, 有些東西真的不堪一擊。當年少情懷與仕途前程擺在一處稱量, 他更想要的其實是無須太費力便唾手可得的富貴前程。


    而這錦繡前程, 行將式微的楚家給不了他。即便是他跟謝家結為連襟, 以楚嬙那種性子,失寵是早晚的事,且京城與魏州千裏相隔, 他更指望不上謝珽的提攜。


    喬懷遠最終選擇了青雲路。


    而後毅然決然地挑了楚家最熱鬧的時候去將聘禮要回,以最難看的姿態,將從前的情分徹底斬斷,化為飛灰。


    他愧疚、不舍、遺憾,卻也僅此而已。他更沒想過,已經過定的親事忽遭反悔,阿嫣會落入何等處境,該如何自處。


    那時候,他亦沒想過會有今日。


    ——楚嬙任性逃婚,阿嫣代為出閣,一夕之間,皇家禦賜的婚書改了名字,她轉身嫁入謝家,成了王妃。而他攀上吉甫後的頭一樁差事,竟是充當皇帝的眼線耳目,來到魏州曆練。


    ……


    此刻,魏州城外秋風颯颯,昔日閨中嬌麗的少女已為人婦,華衣麗飾的坐在威嚴高台上,受河東麾下眾官跪拜謁見。


    玉姿瑰豔,千人矚目。


    喬懷遠既打著巡查戶籍賦役的旗號,以禦史的身份來了魏州,不論真實目的如何,明麵上總得對王府做出恭敬姿態,在這場合行禮拜見。


    上司三催四促,他避無可避。


    喬懷遠硬著個頭皮,幾乎是以龜爬般的腳步挪到跟前,恭敬叩拜。


    “下官喬懷遠,奉皇上之命來魏州辦差,幸逢今日演武盛會,特來拜見汾陽王殿下,拜見太妃、王妃。”


    “喬懷遠?”謝珽也不讓人免禮,隻居高臨下地垂目打量著他,沉吟道:“這名字有點熟。”


    旁邊賈恂便道:“這是相爺吉甫的女婿,今春新科進士,受吉相賞識許以愛女,頗受上恩。如今正查閱戶籍賦役的卷宗,屬下已同鄭刺史打過招呼了,派了專人為他清點卷宗。方才來謁見的那位崔大人,正是他的上司。”


    謝珽頷首,“查得如何?”


    “卷宗黃冊都很齊全,賬目也十分清晰,足見魏州吏治清明。”喬懷遠恭敬道。反正河東軍政都在謝家手裏,賬冊上糊弄朝廷也不是一兩天了,如今調來的卷宗也天衣無縫,他挑不出半絲兒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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