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二與這群被集合帶來的“滿洲國”日本居民談起軍隊在牡丹江把日本居民留在原處,自行繼續撤退的事情。大家紛紛反映“軍隊就是這樣”,然後擔心起自己的家人。然而,這次移送,“應該有人因此便與家人永別了”。


    包括謙二在內,大部分的俘虜都沒打算逃離北陵集結地。


    蘇聯士兵在每個重要處都設下監視,晚上還可以聽到槍響。居住在東北接受徵召的日本人,有些能說中文,在當地又有家人,部分人似乎就此逃走了。可是我不懂中文,離開軍隊就等於沒飯吃,在這樣的考量下,還是跟著編成大隊的眾人一同行動。即便如此,還是沒想到自己會被送往西伯利亞。


    集結後經過一周左右,謙二搭上移送列車,離開了奉天。第二航空通信聯隊的士兵們先編成部隊後出發,但謙二因痢疾復發,體力衰弱,所以軍隊把他與其他二十名同樣身體狀況不佳的人留著,先行離去。“軍隊是官僚組織,理所當然把礙手礙腳的人棄置一旁,因此大家也深知他們不會保護民間人士。”


    不過對謙二而言,這卻是一種幸運:


    現在回想起來,這是我活下來的理由之一。如果跟著原本編成的部隊前往西伯利亞,因為不可能再補入新兵,所以在集中營內將會成為萬年新兵,永遠遭人任意使喚,配給食品時也將排在最後領取。當我閱讀二戰之後各種西伯利亞回憶錄,讀到很多這種例子,最下層的新兵死亡率非常高。如果隨著原編成部隊移送,自己既笨手笨腳,體力又差,搞不好活不過第一個冬天。


    謙二等第二航空通信聯隊的殘留士兵們,進入了新編成的“奉天第五十二大隊”。這個大隊由大隊本部以及六個中隊組成,謙二隸屬第四中隊。這支隊伍由雜多的小部隊、類似謙二這樣的脫隊士兵,加上七月、八月遭“徹底動員”的“地方人”等,集合而成。


    “地方人”的年紀大概都在三十到四十幾歲,他們把像我這種第二航空通信聯隊的脫隊士兵當作小孩來對待。因為他們直到不久之前都過著民間生活,軍隊內的習慣或特權對他們不通用,因此即便移送西伯利亞的戰俘營,軍隊長官也不能光明正大行使特權,也不能在食品分配上亂動手腳。這大概是我能活下來的理由之一。


    九月二十五日左右,謙二所屬的第五十二大隊從奉天北部的皇姑屯車站搭上火車貨車。謙二搭乘的這輛列車,前方由蒸汽機關車頭拉動,幾乎都是有蓋的貨車廂,隻有兩節車廂是有椅子的客車,由大隊司令部人員搭乘。其他人員則擠在以板子隔成上下兩層的貨車廂內,每節車廂約有一百人。貨車屋頂上另外有木板走道,擔任監視工作的蘇聯士兵便乘坐其上。這一年的九月二十三日是滿月,謙二還記得出發前一天的晚上,在大學裏眺望月亮的美麗景色。


    謙二搭乘的列車由奉天出發,當時他們還相信這是一輛要將他們送回日本的列車。


    三、赤塔流放地


    列車出了奉天後朝北方前進,如果要遣送回日本,理當往南走。即便如此,俘虜們仍想像不到將被送往西伯利亞。


    列車北行後,大家就想,應該是要通過哈爾濱轉往海參崴港。可是列車通過哈爾濱後仍繼續往北,這時又有傳言說是因為作戰破壞了鐵橋,所以必須改由布拉戈維申斯克(海蘭泡)轉往海參崴。人類不太願意相信事情進展逐漸惡化,寧可滿懷期望地觀察周遭狀況。


    俘虜們在貨車廂內的兩層底板上三三五五地坐著。因為是在極短時間內編成的隊伍,不具備真正的部隊機能,“隻是把互相認識的人湊在一起的烏合之眾”。


    運送俘虜的列車,在鐵道路線上連綿前進。因此當更前方的列車塞車時,後方列車便經常得停下等待,並藉此補充煤炭與水。場景大概都是在遼闊原野中的某個火車停車場,停車後可能幾個鍾頭都不動,一旦發車,又會奔馳不停,不知何時才再停車。


    貨車上沒有廁所,所以得忍耐至下次停車,或者在地板的縫穴中解決。而且不停車就無法煮飯。搭乘火車時領到兩公斤的黑麵包,一開始因為太酸,誰也不願意吃,即便肚子漸漸餓了,大家一開始還是先從發配的米與雜糧吃起。


    利用蒸汽火車頭補水停車的時機,可以炊煮雜穀,日本的米飯隻要沒水沒火,就束手無策。當時是我第一次見到俄羅斯黑麵包,當發覺隻要有水和這種麵包就能活下去時,還覺得相當方便。列車不停的時候,大家便生啃穀類,最後終於也吃起黑麵包。


    毫無預警停下車時,大家便趕緊奔走取水燒飯,在火車停車場有幫機關車補水的水箱,因為沒有水桶,俘虜們便拿著飯盒在水箱內取水。這些水是為了下次停車之前做好準備。


    停車煮飯時,籌措燃料是一大難事。因為這支隊伍不是真的軍隊,無法有效依軍紀行動,所以幾個談得來的人便結夥到四周尋找枯草、柴薪或脫殼後的穀物外殼,權充燒飯燃料。但因前方列車的俘虜們也同樣在火車停車場周遭採集燃料,許多時候木、草料都遭采盡,他們隻好前往更遠處搜集,有些俘虜甚至因此遭遇盜匪。當列車發出發車訊號時,總會讓離列車較遠的人大為慌張。


    現在回想起來,麵對要把自己送去西伯利亞的火車,因為它即將離開而感到著急心慌,也是相當奇怪的事情。但是處在那種資訊有限的環境下,也隻能做出此種程度的判斷。謙二說:“當時完全不知道會發生什麽狀況。因為言語不通,即便逃走也不知接下去該何去何從,因此隻能保持與大家一同行動。”翻閱西伯利亞拘留記錄資料,可以看到許多人指稱蘇聯士兵提供假資訊,告訴日本人他們搭乘的是“domoy(俄語“歸國”之意) ”的列車。據說因此許多日本士兵不加抵抗,而任蘇軍運送。不過根據謙二的說法:“沒有從監視兵那裏直接聽到消息,當時大家一心一意想要回家,到處充斥各種充滿希望的謠言,這些傳言廣布的程度恐怕超過大家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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