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一點兒都不像。”他忽然不想欺騙眼前的女人了,“最多不過長相上略有相似之處吧,但我從來不是什麽善良體貼可愛的人。”“不。”柔荑撫上他的臉頰,“你們就是很相像的。”[她的堅持是沒由來的。]津島修治想,他任憑手上下摩擦臉部的肌膚,母親也喜歡做此動作,無論是在她臥床前還是臥床後,津島修治對母親懷揣著一股淡淡的愛,即便到現在也是。[或許跟她一樣,她從我身上看見了兒子的影,我也從她身上找到了母親的一部分。]津島修治想,[因此我不能拒絕她。]“我想對你說一句話。”女人的表情變得更加虔誠,她屏住呼吸,凝視津島修治的眼睛,後者認為她看的不是自己,而是瞳孔中反射出的臆想中的“他”。[她在看藤原雅歌。]女人的眉頭微蹙,她吸了幾口氣,鼻尖跟著顫動,上牙齒在咬靠近口腔內測的唇肉,以至於她小巧的嘴都皺在一起。津島修治看她卻想到了在畫冊上看見的聖母瑪利亞的圖,好像是叫哀悼基督,米開朗基羅的作品現在藏於梵蒂岡,鬼斧神工的技巧將聖母雕塑得栩栩如生,她悲傷難過又似乎充滿歉意,今歲止是東洋女性,跟聖母國籍無緣,可此時她們麵上的表情,某些更深層次的情感卻是完全相同的。“我很抱歉。”女人把他攬在懷裏,他隻能聞到淺淡的檸檬香,再也不能細細揣摩她的表情了,“我真的很抱歉,雅歌。”胸膛一起一伏地顫抖,她的歉意悔恨全部濃縮在了兩句話之中,縱使知道話不是對自己說的,津島修治也感到自己被洶湧的情感洪流卷走了。於是他說:“沒關係。”“沒關係的。”……[沒有軍警能大搖大擺獨自進入橫濱貧民窟。]飛鳥幹這行也挺久了,卻從來沒有到橫濱執行任務過,那裏是法外之地,派去的隻有炮灰與最精英的分子,他很幸運又不幸地處於兩者之間。太多同僚埋葬在橫濱,即便是遠離是非之地的軍警也聽過那裏的傳說,最先被提及的就是橫濱貧民窟,說那裏的孩子像野狗,沒受到基礎教育卻精通槍械,往來的黑幫成員都敢射殺,更不用說是外來的軍警。“他們能分辨出氣味。”前輩語重心長地說,“知道你是外來的還是裏麵的人,裏麵的人他們會尊重些,如果是從外麵來的,除非有人帶領,就會被吞得骨頭都不剩。”他意有所指:“有些小鬼太餓了,是會食人的。”“他們比東京本地的黑幫厲害多了,論狠勁,九州的同行都不一定能相提並論。”說話的老前輩不愛誇耀功績,為人實誠,飛鳥將他的話記在心裏,從來不去招惹橫濱的事,哪裏想到自己有一天要身穿黑西裝打扮成黑手黨人,光明正大進入貧民窟?太宰也換了身衣服,他沒穿西裝,隻是把沙色的風衣換成黑色的,暗色很襯他,這人走路的步調沒變化,走一步要蹦跳兩三步,仿佛時時刻刻都在跳舞。他大搖大擺地拉開鐵絲門,走進去,飛鳥拘謹地跟在太在身後,眼神一刻不離,此一路暢通得過分,各路人躲藏蜷縮在紙箱子裏,不敢冒頭。[太順利了吧?]飛鳥都覺得古怪了。“看啊飛鳥。”太宰指著巨大的空洞說,“這就是擂缽街。”一年半以前曾在此地發生了不知名的巨型爆炸事件。“啊,是的。”路過擂缽街再往前走是森醫生的店,上次結束談話後他給了自己一把鑰匙。“是藤水寄給我的。”森醫生說,“他說是還救命之恩的禮物,讓我自行處置,扔掉、去尋找寶藏或者送給其他人也行。”他說,“我想想,像我這種精明的人扔掉它是不可能的,但那些物資我也吃不下來,於是我決定交給你換個人情。”他聳肩說,“反正隻是三分之一的人情而已,我去倉庫看過了,要打開一共需要三把鑰匙。”太宰問他:“那你想我還你怎樣的人情?”“當然是先欠著了。”森說,“未知的欠條才是最恐怖的。”“那第二把鑰匙?”飛鳥問。“在我這裏。”太宰治說,“找到它花了我不少時間,好在我一向善於發掘寶藏。”“至於第三把……”他們在往回走,擂缽街又出現在飛鳥麵前,這條街去年才出現,卻已經有許多人居住了,絕大部分人僅支起帳篷,搭建棚屋,也有人用磚頭砌牆,還在家門口鋪樓梯。他停留在一座氣派的房屋前,說是氣派也不過就比周圍的屋子大一點兒,它由磚頭砌成,遮風擋雨不在話下,結構卻不符合建築學原理,是外行人搭起來的,如果海嘯來了,它一定無法承重,但橫濱沒有海嘯,更何況比起草屋棚屋,它要好太多。太宰治彎曲指關節在門上敲三下,嘴裏還配音“咚咚咚”“咚咚咚”,極富童趣。“小心,太宰先生。”飛鳥不得不提醒他,誰都不知道房門後迎接來人的會是什麽,是槍口嗎?一定是的。“哢嗒——”門打卡了。橘色頭發的小孩兒出來開門,他身後是寥寥幾支槍,後座力不強,都是兒童與少年舉著。飛鳥的心揪起來了,他厭惡把孩子與槍放在一起,但世界就這樣。“談一筆交易吧。”太宰治把兩把鑰匙的鑰匙圈套在手指裏不斷轉悠,對擋在最前方的孩子說,“我給你們幹淨的水、保質期內的食物、大量的藥品還有少量的槍械,你把最後一把鑰匙給我怎麽樣?”……森歐外送走太宰治。他落回旋轉椅中,拉動與抽屜相連的圓扣,鐵皮抽屜裏躺著一堆廢草紙似的診斷書,還有本舊的硬殼牛皮本。他很忙碌,又對青春期少年心事不感興趣,這本本子落到他手後,森歐外隻一目十行掃過幾遍,看他需要的部分,大多數有關情愛的都直接略過去了。[一名專業的間諜,合格的軍警是不應該留下日記的,日記裏秘密太多,除了方便他人幾十年後解密當年真相串聯出各色故事外,對當時代的人,尤其是作者本身是沒有好處的。][光從這方麵看,藤水就是個生性浪漫的人。]打開本子,扉頁上鐫刻的話讓他忍不住笑了,是嘲笑,是譏諷的笑。/對於愛情,年是什麽?既是分鍾,又是世紀。說它是分鍾是因為在愛情的甜蜜之中,它像閃電一般瞬息即逝;說它是世紀,是因為它在我們身上建築生命之後的幸福的永生。——雨果/藤水說:“我對她是一見鍾情。”“我真的很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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