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俏子小姐應該認識極速之星吧。”極速之星是已經死亡的“快樂王子”的英雄稱號。“哎。”枝俏子說,“確實,那位先生生前很照顧我們中村屋的生意,聽說了他的事,我也非常難過。”都是場麵話,藝伎的表情十分悲戚,但是眼神,卻毫無傷感之意,太宰治一直注意著,他精準地捕捉到枝俏子眼中一閃而過的複雜神色。不是喜悅,也不是悲傷,是擔憂,還有焦急。[啊,果然是這樣。]他已經有了思路,目前為止,枝俏子小姐的表現和他想得一模一樣。中規中矩的盤問還在繼續。“他每次來做什麽?”“就是看看表演,喝喝酒,那位先生似乎很喜歡日本傳統文化。”“哎,是嗎,有沒有帶朋友來過?”“偶爾帶英雄朋友來過,但那些朋友也隻來過一兩次,之後就沒有來了。”“枝俏子小姐覺得極速之星是怎樣的人?”“先生的脾氣似有點急躁,但卻是出手大方的客人。”每一句話都說得天衣無縫,幾個回合下來,霍克斯什麽有用的信息都沒有問出來,他又對太宰使眼神,還好這次沒有被忽視,隻可惜太宰第一句話就直接把他懟了一頓。“實在是太沒有情調了,霍克斯君。”太宰說,“麵對美麗的小姐,你就問這些問題嗎?要是一直這樣下去,你的女人緣會死光的,到最後隻有仰慕霍克斯君英雄頭銜的瘋狂粉絲才會願意與你談戀愛哦。”他完全不看霍克斯的表情對枝俏子說:“我也不知道枝俏子小姐喜歡什麽,所以就來單純地聊聊天吧,讓女士先說實在是太沒有風度啦,就從我開始吧。”他說,“我是作家哦,而且跟那些寫英雄小說的人完全不同,我寫的是文學啦文學。”他像是在誇耀自己的本事,但因為對女性撒嬌的,孩童般的語調,意外地不讓人厭惡。“我寫的書還算有丁點兒的名氣,《以愛之名》,枝俏子小姐聽說過嗎,也描摹了一位非常非常可愛的女性哦!”那張畫布一樣美麗的臉產生了變化,終於流露出了活人特有的,生動而鮮活的表情,霍克斯眼睜睜看枝俏子睜大了眼睛,神色中流露出了正常的,二十歲不到年輕姑娘的嬌羞與驚訝。[錯不了了,她絕對是那小鬼的書粉]就算是霍克斯也沒有猜到會有這樣的發展。“真的?胡說的吧!”她小聲說,“難不成您是太宰先生,不會吧,太宰先生這麽年輕的嗎?”太宰像是變戲法一樣,從他的口袋裏拿出一枚刻印小章,又拿出一小盒印泥,枝俏子很懂地令人送上白紙和筆,太宰先蓋章,隨後又簽了名。枝俏子小聲歡呼:“錯不了了,真的是太宰先生,天呐我真的沒有想到,您竟然會這麽年輕。”太宰:“嘛,就算是我也沒有想到,會有如此可愛的讀者小姐啊。”被排除在兩人之外的霍克斯實在是忍不住了,他說:“你們是在進行什麽邪、教的接頭活動嗎?為什麽他蓋章再簽一個名就確定太宰是太宰了?”他真的完全搞不懂好嗎。枝俏子說:“因為這個章,是老師給讀者回信時才會蓋的章啊,隻有少量最喜歡老師的讀者才能夠看到它,而且無論是太宰老師的簽名也好,雕刻技術也好都是獨一無二的……”她吧啦吧啦說了一堆,連“太宰老師身上有股特殊的,一看就不像是常人的氣質都說出來了”,而那可怕的未成年人還大張旗鼓地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證明。“啊,都說老師的名字是真名,我還不相信,真是有味道的文雅名字啊,老師。”“誒,能被枝俏子醬這麽說真是我的榮幸。”[竟然已經上升到枝俏子醬了嗎?你們倆剛才到底說了什麽啊,我怎麽一點兒都沒聽懂。]美麗的女性又從閨房中拿出了珍藏的書本,交給太宰治簽名,是他最富盛名的《以愛之名》,枝俏子抱歉地說:“《人間事》我也買了,但目前借給一個非常非常好的朋友看了,如果可以的話,請先給這本書簽名可以嗎?”“當然可以。”太宰聽完之後揶揄地看向她說,“不是非常好的朋友,是喜歡的人吧。”他說,“剛才你的臉紅了一下哦,枝俏子醬。”“誒誒誒,真的嗎?”太宰說:“不用感到不好意思啦,熱戀中的女性永遠是最美麗的,等我下次來的時候,還可以給你簽名啦。”“那實在是太感謝了,老師。”枝俏子將書捧在懷裏,麵上帶有小女孩兒吃到心愛糖果時的心滿意足:“今天實在是再美好不過的一天啦,見到了喜歡的人,還碰見了喜歡的作家,又拿到了簽名……”“枝俏子醬喜歡的人是在神奈川嗎?”太宰說,“聽老板娘說你是從神奈川趕回來的。”“啊、是的。”她說,“是一名非常非常好,非常非常善良的人。”“嗯?”太宰治突然聞到什麽似的,嗅了嗅鼻子,“這本書的氣味……枝俏子醬是用熏香了嗎?紙張的味道相當淡雅,和墨香味完全不同。”“是幹花書簽。”她毫不避諱,“我老家盛產蓮花,聽母親說,是從中國引來的品種,因為家鄉的池塘非常適合種植,所以在短短幾年中就形成了蓮花滿湖的情景。”“那些花實在是太多了,但讓它們在夏季結束後凋零入淤泥未免太可憐,所以在凋謝之前,大家便會把它們做成各式各樣的用品,幹花書簽就是其中之一。”“即使到了東京,我也保留下了當時的習慣,每年都會從家鄉定購一批花來用。”“原來如此。”太宰笑著點點頭說,“真是風雅的愛好。”……當他們從中村屋出來時,夜已盡,朝陽從地平線上探出來,如同海麵上冉冉升起的火燒雲,霍克斯一晚上什麽有用的信息都沒有問到,還白花了那麽多錢,最最令他生氣的是,他的腿,盤坐得要麻了。這些不怎麽愉快的事情疊加在一起,就算是聖人都要發火,更不要說他不算是脾氣很好的人了。“你們倆聊了那麽久,真問出有用的信息了?”他看著太宰治,疲憊得要死,“不管怎麽說,我再也不要去中村屋了,那種舞蹈到底有什麽好看的啊,坐得又壓抑,隻有歌利亞他們才會喜歡吧。”“歌利亞先生喜歡日本舞?”太宰好奇地問。“不僅僅是日本舞。”霍克斯抓了把頭發,“他是那種非常傳統老派有武士情節的男人。”他舉個例子說,“大和劇中的武士浪人,不是很喜歡一有錢就到吉原坐坐嗎?我覺得可能是受到大和劇的影響,他也是如此。”“這樣啊。”太宰說,“也難怪,畢竟歌利亞先生,好像也有武士一樣的正義感。”“武士的正義感?”“你不知道嗎?”太宰說,“就是那個啦,切腹切腹,想要給自己找個主君,或者找個能夠堅守一輩子的信條,然後堅定地維持下去,要不是現代社會的英雄不允許過分傷害敵人,他一定會十分鐵血卻又快意恩仇地將惡除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