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穀扭頭,眼睛變成了“= =”:太宰同學對自己的認知還真清楚,首次得知靜岡書屋屬於他時,即便是綠穀都吃了一驚,倒不是說他身上毫無有錢人的氣質,事實上太宰一看就是高等受教育家庭出來的小少爺,但他身上有股舊時代華族的落拓氣。比起掙錢,他更擅長的應該是花錢,金錢如流水般從他的指縫中傾瀉而出,散盡家財艱難度日,到最後隻能靠賒賬與女性的補助才得以為生。太宰治合該就是這種人。……半個小時後,綠穀出久拿到英雄周刊,半透明的自動門打開以後,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出去說:“久等了,太宰同學。”原本填滿半張臉的盈盈笑意在看清楚太宰治後卻收斂了,對方正在與陌生的成年人攀談。在日本,搭訕是非常流行的文化,無論是男性也好女性也好,隻要足夠優秀——或者說外表足夠俊麗都會有人搭訕。太宰的外表無疑相當出眾,即便是社會女性都對他相當青睞。[但男性,這還是頭一回。]抱著解圍中心他走路速度越發快了,隻可惜走近後卻聽見兩人相談甚歡。“哎,明田先生也是文學愛好者嗎?”“誒,可以這麽說,除了《文藝複刊》以外我還訂閱了多種雜誌,不過就文學本身的性質而言,還是幾百年前的作品比較出眾,這個時代已經很少產出像樣的文學作品了,有的與其說是作品,不如說是垃圾蛀蟲一樣的腐壞生物。”“啊,真是相當有見地的說法。”[什麽情況?書友交流會?]綠穀放慢了腳步。“啊,綠穀君,書買到了嗎?”他輕鬆地轉過身,“這位是明田先生,在等你的過程中遇見的書友,一個還算有趣的人。”[還算有趣……這是什麽形容?][糟糕了,旁邊的社會人會不會覺得不禮貌?]明田優二笑說:“還算有趣的人,已經是非常高的評價了,太宰君。”他說,“我簡直受寵若驚。”他不僅是嘴上謙虛,心中也是這麽想的,明田優二眼睛一眨一眨,就像是垂拱夜幕中閃爍的繁星。這異常的表現讓綠穀心中騰升出警惕,他幾乎是把“絕非善類”的標簽打在明田優二的麵門上,迫不及待想要將太宰治拉走。就外表來看,明田優二和善到了溫順的地步,他留有一頭亞麻色的半長發,在發尾地步紮了一個小揪揪,衣服的布料柔軟而飄逸,光是看他就有股森林草木的氣息撲麵而來,他自稱是名半吊子的藝術家,文學愛好者是他的第一職業,而製作標本的藝術家才是副業。綠穀:“聽明田先生的口音不像本地人,是從東京來的嗎?”明田優二:“是,我今天早上才到靜岡。”他頓了一下,“聽說這裏是做生態保護較好的寧靜城市,有些在整個日本都少見的昆蟲將靜岡當作繁衍地,眼下快要到昆蟲交、配的時間,我想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見他們。”綠穀口稱祝你旅途愉快,就迫不及待和太宰治走了。……“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太宰治的心情很不錯,邊走邊哼唱著古怪的小調。他們已經走到了居民區,兩排一戶建夾道,街上靜悄悄的,除了他們倆看不見人的影子。綠穀出久並不擅長幹涉他人的想法,但看著前方已經走出華爾茲調的太宰治,躊躇許久他還是開口了:“剛才那人,太宰同學覺得很有趣嗎?”太宰治笑說:“姑且算是一般有趣吧。”下一句話說得十分意味深長,“畢竟他的謊言編織的姑且算是天衣無縫,要不是自作主張地加上那句,就算是我也聽不出來。”[謊言?天衣無縫?]“綠穀君知道他的破綻在哪裏嗎?”[不,完全不知道]“是天氣哦。”太宰也不為難他,自問自答到得揭穿了謎底,他相當喜歡這樣的說話方式帶著股哈姆雷特似的戲劇腔調,“如果是今天才從東京來的話,他的衣服和鞋子絕對不可能是幹爽的,天氣預報有說哦,因為氣流原因,從三天前開始東京就沒有放晴過了,尤其是今天早上,可是難得一見的暴雨天。”“至於到旅社再換衣服也絕對不可能。”他指指自己的鼻子,“我的鼻子非常靈敏,他衣服的下擺粘到了商業街咖喱店的醬料,那家店開放時間特殊,下午一點前絕對會關門,而旅社辦理入住的時間是下午兩點。”“他一定在靜岡呆了相當長一段時間,長到都不會在意東京的天氣預報。”[喂喂喂,這種推理欄目][我們倆的畫風完全不一樣吧?][而且為什麽你會關注東京的天氣啊!]綠穀也陷入沉思:”那他為什麽要說一個完全沒有意義的謊言?哪天從東京來根本就沒關係吧?”太宰說:“不,關係很大哦。”他看了綠穀一眼,那眼神怎麽說?睿智也好、通透也好,綠穀出久相信憑借剛才的一個照麵,他已經拚湊出了全部的事實真相,而能讓太宰治提起些微的興趣,一定不是什麽正常的事件。他凝神屏息,等待太宰治揭曉最終答案,哪曉得他帥不過三秒,又像是瀉了氣的皮球一樣,變成了扭動海藻似的q版表情。“這麽簡單的問題就不要問我了,綠穀君。”他隨風晃動自己的四肢,“好好想想吧,多關注下最近的新聞,很快就能得到答案。”[怎麽這樣!]……太宰的住所還要遠些,是靜岡市少有的高檔公寓樓,進門前他在一樓的信箱中順手拿信件。那真是一大坨信件,連信箱都給塞得滿滿當當,開箱口的瞬間,信件如雪花一般嘩啦啦地從小口噴湧出來,他手忙腳亂收拾了好一會兒才把滿捧信件都塞進書包裏。回家後拆開第一封,讀者的名字叫做“神愛世人”,即便是娟秀的字跡中都流露出一股悲天憫人的氣息,在文章開始刊載的三年間,這名讀者給他寫了無數封信件。“焉島眾二(注)先生敬上,近日拜讀了先生於《文學複刊》中連載的作品,深受觸動,生命的本質莫約就同先生所說,死乃是生的延續,是生命日常線上一部分,隻有體會觀摩了諸多死亡,人生才能變得完整……”“以往我曾堅信,愛與恨一樣,是構成人生整體最重要的部分,誠然一個人如若在漫長的人生中沒有憎恨與被憎恨,他的人生便是索然無味的,但如果一個人從未感受到愛,他的人生則可悲到了連鷓鴣都要落淚的地步。”“我雖不想承認,但我的人生中不存在也覺到不到絲毫鮮活的愛意,令人悲傷的事,我已用各種方法尋求過真實的愛,結果卻一無所獲。”“我才明白,莫約隻有在靜謐的死亡下,愛才能給我真切存在的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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