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向真穿著藏青色的準白,這準白是近似漢族的長袍,頭纏雪白的達斯達爾,而不是平時戴的那種白色號帽。這種纏巾是在清真寺作禮拜時的一種莊重的頭飾,類似漢族的禮服禮帽。


    杜麗珍不明白爸爸今天為什麽修飾得如此嚴整。


    她還發現爸爸換下了冬天穿的麥斯海(皮襪子),穿上了灰色的布襪子,好像作長途旅行。


    大地在甜甜地溫馨地笑著,雲雀在高空唱著春之頌歌。此時環顧茫茫群山,不能不心扉頓開,胸懷酣暢,野草的芬芳氣息泉水似地浸入肺腑。


    腳下的金雀花和窈窕的飛燕草,各自臨風搔首,搖曳弄姿。幾株高大的山毛櫸和赤楊把它的樹冠推上高空,攔阻飛動的流雲。啄木鳥“梆梆”的叩擊聲,像報平安的守更人的木梆一樣,宣告這是一個和平寧靜的遠離塵囂的世外桃源,一切都是美麗的和諧的,充滿著勃勃生機。


    這對剛剛死裏逃生的杜麗珍來說,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奇蹟,一種微妙的惆悵和憂鬱在她心頭蕩漾:我怎麽會來到這裏?我的那些戰友們呢?她的心又沉入漫長的往事回憶之中……


    馬向真引領她慢慢地走上了高坡,向遠望去,平靜寧謐的群山展接天際,南望祁連,雪峰高聳奇絕,伸展到看不見的遠方。


    山間的一切景物,樹林,花草,陡崖,乃至天空的雄鷹,都引起杜麗珍對大別山的聯想。


    天空蔚藍,有幾朵白雲在高空飄浮。大自然並不因人間發生的悲劇而有所改變,遠處的迤邐的山峰像是從遠方趕來團聚。向北望去,大漠像黃澄澄的大海,蒼涼廣袤,空曠,儀態漠然地盡人俯視。然而,杜麗珍卻又看到李月仙緊緊抱住呂傑人的情景……


    杜麗珍急忙收回目光,山下的樹叢中有個幾十戶人家的村屯隱現在她眼前。


    清真寺的仙桃似的圓頂高踞在村屋之上,那裏已經升起午飯時的縷縷炊煙。


    “爸爸,那裏有人家!”


    “那是個村屯,叫三溪灣!……這裏人家都很富裕,有的人家編織紅柳筐籃,有的人家擀氈,有的人家鞣製毛皮,都是工藝人家……”


    “我們大別山(她又犯忌了)也有編柳條筐的。隻是擀氈和鞣製毛皮的我沒見過。”


    “去吧!咱們去看看吧!”


    “來不及回家吃午飯了吧?”


    “沒有關係,會有人家招待我們的!”


    不等杜麗珍應允,老人就率先向村屯走去。他們跟見到的村民都互道“撒拉姆”。這是“你好”“平安”的問候。一片淳樸之風撲麵而來。


    他們先看了擀氈,這氈是高寒地帶的必須物品,氈分春毛氈、沙氈和綿氈,其中以春毛氈和綿氈最佳,因為沙氈是山羊毛製的,綿氈則是綿羊毛製的,柔軟、舒適、勻稱、潔淨。通常有四六氈(即寬四尺長六尺)、五七氈、單人氈和伊斯蘭教作禮拜時用的拜氈。他們還會擀製氈帽、氈鞋、氈靴……


    他們又去看鞣皮。先用鈍刀把皮板上的殘肉和油脂鏟淨,再把皮浸泡在水裏,這裏有狗皮、羊皮、狼皮、狐狸皮……浸泡之後,在溫熱水中刷洗,再在硝水中過濾,然後經過下皮、翻缸、起缸、曬皮、噴水、鈍刀鏟軟、快刀鏟光、除灰等十八道工序。


    杜麗珍受不了製革作坊的臭味惡味,呃呃欲嘔,但她強忍住,隨同老人看完,正是晌午時分,他們向清真寺走去。


    “正梅,你知道一個穆斯林,每日要做五次禮拜嗎?晨、晌、晡、昏、宵,今天是星期五,是主麻拜(也叫聚禮)的日子,咱們去做禮拜吧?”


    杜麗珍隻能點頭應允。


    他們看見村民們都穿著整潔的服裝走進清真寺去。


    “爸爸,我恐怕要失禮的!”杜麗珍畏怯地說。


    “你跟著我做就是了。”老人停在寺門,對身邊的杜麗珍說,“你看,這裏雖然是山村小寺,它的神聖是一樣的,這門的對聯是跟西寧東關清真寺一樣的:


    日非真不耀,月非真不明,至教不真,不能萬古;


    天得一以晴,地得一以靜,聖人得一,以參三才。


    這個鄉村小寺已經站滿了人,禮拜還沒有開始。


    老人對杜麗珍說:“法蒂梅……”


    杜麗珍嚇了一跳,仿佛這聲音是從天上來的,她對這個名字太陌生了。


    “你麵向的壁龕,那就是麥加克爾白。”


    “麥加我知道,那是聖地。”


    “克爾白就是麥加聖地中的一座立體方形的石殿,也叫天房。禮拜有七個順序,必須依次完成,你要跟著我做。第一,雙手舉於頭的兩旁,口誦‘真主至大’;第二,端立,置右手於左手上,口誦《古蘭經》前章;第三,鞠躬,雙手捉膝,行鞠躬禮;第四,直立,抬起雙手,口誦‘讚頌主者,主必聞之’;第五,跪下,兩手掌附地,叩首到鼻尖觸地;第六,跪坐;第七,第二次叩首……”


    這時伊瑪目(主持禮拜者)已經站在眾人的前列。


    杜麗珍第一次對著麥加克爾白口念“真主至大”,她的聲音是顫抖的!


    杜麗珍幾乎失去知覺地機械地跟著伊瑪目做完了所有的動作,兩手老是痙攣不止,她昏迷不醒,隻覺得身處另外一個世界,心靈仿佛被滌罪之淨火焚化了,臉色蒼白,精疲力竭,不知是上升還是下沉。……這種恍惚感,直到馬向真挽起她的左臂,輕聲說:“走吧,女兒。”她才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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