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務府給驚桃宮送來了冰盆,冰鑒,使得宮內清涼舒適。


    寧悅兮赤著腳坐在羅漢床上發呆,一旁杏雨輕輕的打著扇子,她的腦海裏不斷閃過的是昨夜,秦洵掐著她的腰逼問她的畫麵。


    男人嘶啞著嗓子,一字字咬牙切齒:“兮兮,為何不肯做朕的妃子?”


    她雙手死死的抓著身下的被褥:“皇上隻說過讓臣女陪皇上一輩子,可沒說要臣女做皇上的妃子,臣女不想要名分。”她自會逃離這裏,名分於她而言不過是枷鎖。


    秦洵被她簡直氣瘋了,那表情恨不得掐死她:“朕就這麽讓你討厭麽?”


    她譏誚道:“皇上還真有自知之明。”


    封妃之事,也因為寧悅兮的反抗而不了了之,這件事情秦洵並沒有逼迫她,因為他深知寧悅兮的性子,若是他真下旨,那她便真敢抗旨,若是抗旨,他的臉往哪裏擱,難道還真殺了她不成,他可舍不得。


    這事情一拖再拖,楊嫵又去秦洵那兒問了一回,秦洵倒是給了個準話,說暫時不封,雖然沒位份,可她占著秦洵的寵愛,楊嫵也高興不起來。


    秦洵的後宮妃嬪也就那麽幾個,可也照樣爭風吃醋,就因為秦洵一連去了驚桃宮幾次,就有妃嬪來楊嫵跟前吐苦水,說皇帝厚此薄彼,冷落她們。


    秦洵自登基後,宵衣旰食,三更睡五更起,除了開國皇帝之外,曆代皇帝就屬他最勤勉,擱在平日,後宮一個月也來不了幾次。


    不患寡而患不均,從前各宮妃子都分不到聖寵也就罷了,可如今聖上獨寵郡主,就像油鍋裏放入一滴水,整個後宮都炸了。


    誰背著皇帝不說一句,皇上和郡主這樣沒名沒分的在一起,遭人詬病。


    對此,楊嫵一副和事老的姿態,隻是勸著,卻並未出麵勸說秦洵,一來是怕得罪秦洵,二來是想作壁上觀,秦洵這樣做必然讓驚桃宮的那位成為眾矢之的,她隻要等著坐收漁利就可。


    六月十六日,楊嫵準備在禦花園舉辦荷花宴,派人去各宮都說了,驚桃宮這邊也遞了話過來,說是與寧悅兮好多年不見,希望她能去參加,姐妹一起敘敘舊。


    待送話之人走後,杏雨便問寧悅兮:“郡主想去嗎?”


    杏雨倒是不希望寧悅兮去,如今她們郡主在宮中如此受寵,那些妃嬪們定然嫉妒的要命,若是自家郡主去了,那些人還不得處處為難她。


    因為一個秦洵,寧悅兮與楊嫵的姐妹之情早就斷了,敘不敘舊根本沒有意義。


    寧悅兮卻說:“為何不去。”


    她若是總悶坐在宮裏,這宮裏之人還不都以為她見不得人,反正她有郡主的封號,也並非是個人就可以為難她。


    音塵見杏雨臉上露出不讚同的神色,她笑了笑道:“杏雨放心,奴婢奉命照顧郡主,定然不會讓郡主受委屈。”


    她派香零去春霏宮回了話,得知她應下,楊嫵臉上露出幾分詫異來,旋即她的嘴角又勾出一絲笑意來,問身邊的茜素道:“舒瑩長公主那兒回話了沒?”


    茜素道:“回了,長公主說定會準時赴宴。”


    她接著又道:“娘娘,您明明說隻請後妃,怎麽將長公主也請了?”


    楊嫵輕輕一笑:“你不懂。”


    咱們這位舒瑩長公主還未嫁人之時,便與驚桃宮那位郡主不對付,寧悅兮就算沒有封號也是郡主,後妃們不一定敢惹她,但是這個長公主就不一定了,有她來才有好戲看呢。


    禦花園的荷花湖一到夏日,便成了這宮中最美麗的風景。


    荷花湖乃人工開鑿,規模極大,名曰菡照湖,上有飛橋淩煙,湖邊有水榭樓台,一直延伸到了湖中,做觀景之用,水邊的碼頭上泊著幾葉扁舟,還可泛舟湖上。


    而湖麵上,荷葉鋪滿水麵,一朵朵的荷花像浴水的仙子,從碧波冉冉升起,在微風中舒展娉婷之姿。


    楊嫵的席麵設在湖邊的觀雅小築裏頭。


    寧悅兮坐著軟轎到這裏時,聽到小築裏麵傳來鶯鶯燕燕的嬌笑聲,杏雨和音塵兩個在前方打起簾子,寧悅兮款步走入。


    她一進來,小築內的嬌笑聲便停了一瞬,一雙雙眼睛齊齊朝她看來,寧悅兮一眼掃過去,便看到八.九位佳麗,其中兩位,還是大行皇帝未成年的公主。


    因音塵提前跟她說過後宮的妃嬪們,所以寧悅兮也心裏有數,秦洵這兩年忙於政務,甚少來後宮,妃嬪並不多,宮中品級最高的是楊嫵和陳雪安,楊嫵為淑妃,陳雪安封陳妃,雖品級一樣,但楊嫵掌管後宮大權,實際在陳妃之上。


    其次是兩位嬪位的妃子,藍嬪和玉嬪,再就是一位劉昭儀,昭儀後麵有一位葉美人,和一位李美人。


    普通官員尚有三妻四妾,秦洵的妃子卻這樣的少,也屬罕見了,人雖少,可各個都生的如花似玉,妍媸各態。


    寧悅兮大致看了一眼後便收回目光。


    而眾人在沒見到寧悅兮之前,皆以為她生的再美也不過一個殘花敗柳而已,定是用了些狐媚手段才勾搭上了皇上,好奇之餘又有些鄙夷。


    可她走進來之後,瞬間就顛覆了之前這些妃嬪們的想法。


    寧悅兮身穿淡粉色衫子,沈綠色荷葉裙,身姿妙曼,那腰肢嫩芽似得細,行動間,如水中洛神淩波而來,那張臉更是美得無可挑剔,半分瑕疵也沒有,許是被男人滋潤多了,眉眼間那股嫵媚冶豔的神韻簡直要命。


    眾人那些一較高下的心思都歇下去了。


    怪不得哪怕已經嫁做人婦,皇上也要將她召入宮中來,生了這樣一副容貌,哪個男人不為之神魂顛倒。


    那幾個嬪妃們都是一臉酸相,寧悅兮倒是沒去關注這些,她的目光落在楊嫵身上,楊嫵身穿海棠紅灑金如意紋褙子,束腰金繡蓮紋長裙,裙上覆著層層娟紗,甚是華美。


    兩年不見,楊嫵的容貌倒是沒變多少,依然和從前一樣婉麗端方,氣質優雅,看到她這張臉,過去種種在腦海中浮現,寧悅兮眸中泛起淺淺漣漪,片刻後,又複平靜。


    她上前微微福了福身子:“淑妃娘娘。”


    楊嫵臉上仍然掛著端方的微笑,她道:“郡主肯賞臉過來,本宮真是高興,郡主快坐吧。”


    寧悅兮看了楊嫵一眼,知道她雖麵帶笑容,可心裏說不定早就恨死她了,她亦不動聲色的說道:“臣女多謝娘娘。”


    楊嫵與她相識於八年前國公府的茶會,那時她兩一見如故,交情一直很好,她對她毫無防備,甚至還將她心悅秦洵之事告訴楊嫵,可不知怎麽就被楊嫵發現秦洵並非池中之物,數次見麵後邊對秦洵上了心,當時她還被蒙在鼓裏,直到傳來兩人定親之事,她才知道楊嫵已經暗中搶走了她的心上人,此後她便與楊嫵絕交,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誰料這麽快就相見了。


    楊嫵她……一定不希望自己入宮吧。


    寧悅兮垂下眸子掩住翻飛的思緒,轉身坐在指定的位置上。


    她麵前設下幾案,幾案前是一條水渠,渠中流水清澈,偶有花瓣淌水而過,她記得這觀雅小築還是先帝在位時修建的,先帝極愛附庸風雅,因想學古人曲水流觴,便在這觀雅小築特地開挖渠道引水進來。


    這水卻並非活水,而是一大清早宮人特地從宮外的玉清山山泉運回來的,在楊嫵開席之時,從上遊將水源源不斷的灌入,形成水流之後,酒水便會隨水而來,這樣大家喝酒時,便可順手從水中拿起杯盞來飲。


    剛坐下,不遠處便傳來一個女子的譏誚聲:“咱們這一排坐的都是後宮的妃嬪們,郡主又不是後妃,坐在這兒恐怕不合適吧?”


    誰都聽得出來,劉昭儀這是在諷刺寧悅兮沒名沒分,她的話音一落,眾嬪妃們以及兩位未及笄的公主都朝寧悅兮看來,都一副看好戲的心態。


    寧悅兮轉頭一看,是個身穿淺紫上襦,淺粉束腰襦裙,梳雙環望仙髻的女子,那女子生的豔麗嬌俏,臉兒尖尖的,眼角微微上挑,帶著幾分刻薄。


    最為特別的是,那女子如她一樣,眉心亦有一顆胭脂痣,給她這張臉又憑添了幾分靈氣。


    寧悅兮微微訝異,莫非這秦洵收集胭脂痣上癮了不成?


    她早料到今日這宴無好宴,隻要她出現,必然會有人找她麻煩。


    音塵瞥了寧悅兮一眼,見她氣定神閑,心裏倒是佩服她沉得住氣。


    寧悅兮還未開口,音塵便先道:“昭儀娘娘,奴婢今兒可要說句不中聽的話,這是淑妃娘娘設下的坐位,位置都是指定好的,你說郡主坐錯地方了,豈非是說淑妃娘娘安排不妥當?”


    劉昭儀被一個奴婢訓斥,臉上無光,尷尬異常,可她偏偏不敢得罪,她的眸光忍不住朝楊嫵看去,見對方臉色微沉,投來一記警告之色。


    劉昭儀本人隻想給寧悅兮一個下馬威,誰知卻被一個奴婢當眾數落,隻感覺臉都丟盡了,滿肚子火氣無處發泄,偏偏這兒連一個為她撐腰之人也沒有,心裏對秦洵不禁多了幾分埋怨,皇上怎麽就偏偏寵愛一個破鞋!


    寧悅兮哪怕沒名分,品級也在她之上,劉昭儀騎虎難下,隻得起身致歉,她屈膝道:“倒是臣妾一時嘴快說錯了話,還請郡主,和淑妃娘娘不要怪罪才是。”


    第10章 同席


    劉昭儀才道歉完,楊嫵便訓斥道:“你入宮時間雖短,但也不能作為借口,本宮倒也罷了,郡主是宮裏的貴客,豈容你以下犯上,今兒這宴席你也不必參加了,回宮反省去吧。”


    這“貴客”二字就耐人尋味了,誰不知道寧悅兮現在的身份不尷不尬,說她是貴客,聽著像是在誇讚,實則跟諷刺差不多。


    那邊兩個公主,偷偷的低下頭,掩嘴譏笑。


    楊嫵說完,又朝寧悅兮說了一句:“郡主,你看這樣處置可好?”


    本以為寧悅兮必然會覺得丟臉,可她的反應平平淡淡的,根本沒當回事,甚至沒有去計較,神色自若的說道:“全憑娘娘做主。”她還道此人是楊嫵安排的,原來和她沒關係。


    劉昭儀見楊嫵半點麵子也不給,頓時紅了眼眶,她咬了咬牙,抬眸往寧悅兮身上一瞪,然後才不甘心的垂下眸光,悶聲道:“臣妾遵命。”


    劉昭儀掩麵哭哭啼啼的就出去了,正走到外頭,迎麵遇到才過來的舒瑩長公主,她略屈了屈膝,便快速離去,舒瑩皺了皺眉,腳步未停,走入觀雅小築中。


    見過禮後,長公主往自己的位置上一坐,挑眉問道:“淑妃娘娘,適才本宮瞧見有個妃子哭著跑出去了,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楊嫵微微笑道:“也沒什麽大事,不過是那妃子冒犯了郡主,臣妾將她趕出去了。”


    “郡主?”舒瑩似乎想到什麽,眸光一轉,落在對麵寧悅兮的身上,這位置也安排的極巧,怎麽偏偏就將寧悅兮安排在她對麵了?


    舒瑩瞧著這張熟悉又討厭的麵孔,眼底露出些許不屑之色,問了旁邊侍酒的宮女來龍去脈,隨即冷笑道:“寧悅兮,你到底使了什麽妖法,勾得皇兄將你一個已嫁的婦人帶入宮裏來?”


    舒瑩這話可以說是非常不客氣了,她從前便跟寧悅兮不對付,寧悅兮總是幫著康蕙來對付她,當年她喜歡翰林院侍講祝流澌,因康蕙對祝流澌也懷有心思,寧悅兮便處處阻攔她與祝流澌往來,導致後來她錯過了祝流澌,嫁了自己不喜歡的駙馬,這一切都拜寧悅兮所賜,舒瑩早就恨透了她,早就想要報仇了,今日機會終於來了。


    寧悅兮知道舒瑩向來睚眥必報,一直對她懷恨在心,不過她也不是什麽軟柿子可以隨意的捏,弄,寧悅兮不客氣的說道:“舒瑩長公主這是什麽意思,莫非是在罵皇上是個會被美色所迷的無道昏君?”


    舒瑩見她刻意曲解自己的意思,火氣不住的往上躥,她眼角一挑,柳眉倒豎,怒道:“你胡說八道,本宮從未這樣說過!”說完她又忽然明白過來,寧悅兮這樣說,就是想要激怒她,她冷笑道:“寧悅兮你為了榮華富貴,不惜甩掉對自己情深意重的丈夫,你這等水性楊花的女人,本宮與你同席都覺得可恥!”


    明明是秦洵逼著她入宮,擱在別人眼裏,就成了她攀附權貴,勾引秦洵,寧悅兮被當眾這般罵,怎麽能忍,說起“水性楊花”四個字,誰能比得上長公主,她正要原封不動的還回去,眼角瞥見楊嫵嘴角揚起一絲微不可見的笑意。


    她頃刻間冷靜下來,若是她真和舒瑩鬧起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另說,平白讓人看了笑話去。


    寧悅兮嘴角冷冷一勾:“既然長公主羞於與臣女同席,那臣女走便是。”


    說完,起身正要走,男人清冷低沉的聲音傳過來:“慢著。”


    聽到這個聲音,眾人神色一凜,眸光紛紛朝來處看去,隻見身穿明黃色織金團龍袍的秦洵大步走入,男人鐵青著臉,長眉鳳眼,高鼻下的薄唇緊緊抿著,下頜線條緊繃,天子威儀重重,令人望而生畏。


    楊嫵見到秦洵,臉色微變,秦洵明明說不來的,怎麽忽然之間又來了?


    剛才舒瑩的那些話,皇上是不是都聽到了?


    一時間,眾嬪妃心思各異,起身行禮,禮畢,秦洵眸光在小築內的妃嬪們身上一瞥,最後定格在寧悅兮身上,見對方臉上神色冷淡,與他對視一眼後便移開目光。


    她這個樣子,必然是生氣了。


    秦洵的心猛地一沉,他就是不放心才過來看看,誰知當真有人為難她!


    楊嫵瞧著秦洵這臉色,便知不妙,她上前說道:“皇上您怎麽忽然來了?”


    秦洵冰冷的眸光一掃,他道:“朕若不來,你這兒豈非要翻天了?”


    說完,他在正中間的食案後席地而坐,眸光看向寧悅兮,他朝她招招手道:“兮兒,坐到朕的身邊來。”


    寧悅兮抬眸看著他,隻見男人冷冽的眸光裏透著一絲幾不可察的溫柔之色,她稍稍猶豫後,提著裙子走上去,在秦洵身邊坐下。


    滿座震驚,看向寧悅兮的眸光豔羨,嫉妒都有,秦洵的身邊連楊嫵都沒有坐過,他居然讓寧悅兮坐,這等寵愛別人眼巴巴的求不來,反觀寧悅兮,那臉色也太平常了,甚至有些……不屑。


    一旁的楊嫵臉色發白,指甲在掌心幾欲掐出血來,寧悅兮……他心裏隻有寧悅兮,她是淑妃,這後宮中品級最高的女人,他這樣做,讓她的臉麵往哪裏擱?


    可秦洵卻沒那麽多功夫去顧忌這些女人的感受,他握住寧悅兮垂落在身側的手,冰冷的眸光看向舒瑩,他冷冷道:“舒瑩,聽說你羞於與郡主同席?”


    剛才還趾高氣昂的長公主,看到秦洵頓時就慫了:“皇兄,這……”連自己都不知該如何解釋。


    別看平日裏舒瑩總是仗著長公主的身份作威作福,可實際上,秦洵與她的關係並沒有那麽親厚,她對秦洵一直很怕。


    秦洵也懶得聽她解釋,他道:“既然你羞於與郡主同席,那就出去吧。”


    舒瑩見秦洵當中打她的臉,氣的臉都白了,她聲音陡然拔高叫了一聲:“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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