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語氣輕巧,可綺月與玄素又如何不知,一旦他們離開,歸無此刻麵對的隻怕是三十四城瘋狂的報複。


    “呦,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妾身不過是出來賞個月,還能碰到諸位一起。”


    嬌媚的女聲打斷了三人的對話,循聲看過去,隻見一名婀娜美顏的綠衣女子就坐在府門口的石階上,她的手邊擺著一小碟花生粒和一盞青玉質地的酒壺,手中正把玩著一小隻同質地的酒盞。


    她仰頭一飲而盡,遂側過臉來,看向裏頭的幾人,“三位可要同飲一杯?”


    三人目光微凝看她,隻綺月開口道,“景兒,你可是有話要說?”


    景兒本就生得妖嬈嫵媚,更是深諳撩撥人心之道,此刻媚眼如絲地側首瞧過來,頓生萬種風情。


    可風情雖飽,但她話中語調,卻帶著殺伐之意,“既然你們都決定了要背水一戰,我有一計,三位可願一試?”


    她眉目間輕佻倦怠,言辭更是散漫,可話語間把玩的,卻是整個西疆三十六城的命運。


    *


    “啪嗒!”一聲清脆的響聲,杯盞自一人手中脫開摔落,登時便碎成了幾瓣。


    淳於王驚道,“歸無竟要獻出那身懷舍身蠱的女子?”


    “不錯。”說話的一名城主道,目光環視在座的各人,每個人臉上神色各異,顯然都是各有所思。


    尉遲重光慵懶地坐在主座之上,信手翻看著手中的請帖,眼皮子低垂,讓人看不清神情。


    “既然大家都收到了帖子,不如一同赴約?”淳於王環顧眾人,說道,“左右我們這麽多人在此,就算其中有詐又如何,還怕一個歸無不成?”


    “淳於王說的是。”眾人附和道,“我們這麽多人,怕什麽!”


    淳於王眼珠子滴溜一轉,朝尉遲重光看去,微微伏低了身子,“不知月氏王意下如何?”


    尉遲重光眉梢一挑,他的眼神無情又冷淡,似藏著百種嘲弄於眼中。他的目光自每一個人的身上掃過,慢吞吞地合上了手中的帖子,“當然好啊。”


    淳於王見狀賠笑,心中卻暗自不悅。此番分明是月氏想先搶奪先機,月氏雖是西疆強國,但是他不過是新君上位,比不得他的父親與兄長積威已深、


    尉遲重光卻並沒有將眾人百態放在眼中,他的目光又重新挪回了那張帖子之上。他的指腹自“綺月”那兩個字上反複流連摩挲,仿佛像是撫摸著女人的唇瓣。


    *


    三十四城的首腦匯聚於歸無城下之時,正見歸無城門大開,而那城門口,一座高台拔地而起,高台之上的圓柱之上,赫然綁著一名白衣女子。


    除此之外,更加引人注目的,卻是那城牆之上懸掛的一人。


    “那是什麽?好像是個人?”有人低呼道。


    “好像……是個和尚。”有人看得仔細,不由得應道。


    那人看起來已無生氣,腦袋光潔不見發,一身灰白色僧袍已然為鮮血所染紅。偶爾有風過,那吊著的屍身上的衣擺,便隨著風晃蕩一陣。


    身邊眾人的議論入耳。可軟轎中的尉遲重光眯起眼睛,隻細細打量著那高台之上的女子。


    ——他們已經許久沒見了。


    “佛子玄素已死,這個女人,就是你們要的人。”聶晴雲雙手輕輕一拍,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高聲道。


    “聶城主,沒想到您這樣的人物,竟然也能做出如此事情來。”淳於王貪婪地看著高台上的女人。


    這女子生得花容月貌,本就是人間絕色,竟還身負奇物,若是弄到手中……不僅目露垂涎。


    綺月別過頭去,麵上神情微惱,仿佛受了什麽羞辱一般。而聶晴雲則擺了一張座椅,就坐在她的邊上,長腿交疊,一襲青衫乘風若舞。


    “我也不過是個人罷了,有什麽做不出來的。”聶晴雲聞言淺笑道,“你們耗得起,我可耗不起了,歸無再等下去,百姓們怕是要易子而食了。”


    淳於王一聽便是仰頭大笑道,“聶城主果然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不過你將我們眾人召集在此,隻怕所求沒那麽簡單吧。”


    “你們有三十四城,若是說話不算數,我歸無不就吃了大虧。”聶晴雲挑眉斜睨他一眼,“再者這裏隻有一蠱一命,不知你們三十四城,打算怎麽分?”


    聽聞這話,眾人不由得麵麵相覷,淳於王縱然再是貪心,也不由得顧及旁人的眼光,小退一步。


    “我們怎麽分,和你有什麽關係!”有人大喝道,“你莫不是詐我等,想以此女為餌,引我們中計。”


    聶晴雲美目圓睜,當下便忍不住捂唇淺笑,漸而大笑起來,“若是要引諸位中計,我何苦殺了玄素,這樣的誠意,難不成還不夠嗎?”


    她當即便雙手重重一拍,城樓之上有人鬆開係著那屍身的麻繩。那人便轟然墜落,漸開一地血花。


    淳於王膽大心細,便上前將那人翻開來看,隻見血肉模糊已然看不見臉了,但身材體型,倒是確實像是佛子玄素無疑。


    見他去翻看,聶晴雲也毫不在乎,隻是冷言道,“諸位好歹也是西疆一方之主,難不成都是胸無點墨的莽夫不成?你們人多勢眾,我不過一小小歸無,又是一柔弱女子,如何相爭?”


    她說著輕拂衣裙,修長有力的一雙長腿放下並攏,起身站了起來。她慢條斯理地將鬢間的碎發挽到耳後,自後腦取下一支步搖簪住落下的碎發。舉止間悠然自得,竟是全然不顧眾人的各色眼光。


    那身後便是大開的歸無城門,一眼便可望盡主街街道的盡頭,空無一人,仿佛什麽都沒有。


    淳於王原本是蠢蠢欲動,可望見這般架勢,卻是一時之間不敢上前了。


    如此城門大開,如此安靜,若是當真一點依仗也沒有,聶晴雲又怎敢一個人在此擺下此台,下帖相邀。況且在場的又不止自己這方,若是妄自動手,恐怕會錯失奪得舍身蠱的機會。


    他心中如此想著,環顧眾人行色,果然想法皆是別無二致。


    “依聶城主所見,確實是有些難辦呢。”


    軟轎之中,兩側將士掀開帷幔,露出尉遲重光俊美的臉龐來,“不知聶城主可有什麽好的主意?”


    他一開口,其餘眾人皆看過來,月氏之強盛,可見一斑。


    聶晴雲見他開口,眾人雖然皆不再動作,但隱隱有幾人麵露不滿。她心中暗忖,隻覺這位月氏新王未免太過唐突了些。


    她見這男人說話時目光竟是一眼也不給自己,隻直直看著綺月,其中隱隱怒火,也不知從何而來。


    “我能有什麽好主意。”聶晴雲避開他的目光,揚眉淺笑道,“不過這女子畢竟與我歸無也有幾分交情,諸位可別忘了吃肉時給我留碗湯才是。”


    “你竟還想分一杯羹?”那淳於王聞言便不可置信地大笑起來,指著聶晴雲道,“縱然是你不獻出此女,我等滅你歸無,也不過是一根手指頭的事情而已。”


    “是啊。”卻不料聶晴雲也是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她繼而溫柔一笑,目光自所有人的麵前掃過,一字一句地道,“可是我現在若是直接殺了此女,也隻要一根手指頭。”


    淳於王的笑容登時便僵在臉上。


    “不止是我,若是其他的諸位城主不小心殺了此女,那這舍身蠱,我們可就誰都得不到了。”聶晴雲補充道,麵上溫柔的笑意,直叫眾人恨得牙癢癢。


    “依諸位所見,究竟誰可得此女呢?”聶晴雲站在高台之上,朗聲問道。


    此言一出,尉遲重光便微一皺眉。果見眾人不約而同地各自散開,隱隱有相爭之勢。


    “把她給我。”尉遲重光冷聲道,“我保你歸無無恙。”


    聶晴雲尚未回聲,卻是周圍的其他城主先麵露不悅之色,“月氏王您如此或是不大好吧,我等知道您月氏國力強盛,可我三十三城還在這裏看著呢,此女總不能被你一個人得去。”


    他說到最後,語氣中已無半點客氣。


    “是啊是啊,月氏王您這樣可就過意不去了。”其餘眾城紛紛道。


    所謂同盟,不過是為利益所驅使,如今利益分撥難勻,自然分崩瓦解。


    尉遲重光話音未落,便有身邊強國拔刀以待,顯然對於舍身蠱,每個人都是勢在必得的。


    麵對月氏在轉瞬之間成為眾矢之的,尉遲重光卻並沒有半點在乎,他的注意力始終隻放在綺月一個人的身上。


    “諸位也別裝了,西疆本就是弱肉強食之地,不如索性便一爭到底,勝者可得舍身蠱!”


    當下便有一莽夫已然按奈不住,當下便拔刀而起,爆喝一聲,就要登上高台。


    既有人先手,其餘人等又如何願意落後。那人還未登上高台,便已被一柄長刀斬落了勢頭。


    聶晴雲穩坐高台,隻看得台下眾人一片混亂,心中方長舒一口氣。


    她假作入局,隻為了能護住綺月,若是當真傷了她一根毫毛,隻怕玄素非宰了她不可。


    沒錯,玄素當然不可能死,那不過是一句體型相差無幾的死刑犯的屍體罷了。聶晴雲本也沒指望這具屍體能騙著人,不過是借此讓眾人不會去細看綺月罷了。


    淳於王本就力拔山河,因此在一片混戰之中占得頭籌,就要登上台來。


    聶晴雲心中暗道不好,她下意識看向綺月,正對上對方看來的目光。綺月的目光中,顯然在示意她不要出手。


    可是……聶晴雲不免為難。


    正此時,卻見一人飛身上來,腳下連踏幾人頭頂,搶先一步登上台來,長劍揮出,正擋住了淳於王的攻勢。


    “尉遲重光,我敬你不過是看你老子和兄長的麵子,卻並不是怕你!”淳於王眼見著到手的鴨子就差一點,這如何能忍,當即爆喝一聲。


    “是嗎。”尉遲重光持劍而立,唇際有冰冷的笑容浮現,“那現在,你可以開始怕我了。”


    長劍斬出,帶著驚破天地的力道,竟是憑借力量與淳於王打了個不相上下。


    “怎麽可能,怎麽會有人能接得住我全力一擊。”淳於王右手的虎口已然震裂,眨眼間便有鮮血湧出,他卻滿臉驚疑,仿佛不覺痛一般。


    尉遲重光臉色都不變,隻是冷言看他。


    有了這麽一出,眾人的目光登時便一同移到了此處。一旦被尉遲重光得手,隻怕他們連一點葷腥都沾不到了。


    “怕什麽,難道我們聯合一起還打不過一個尉遲重光?!”淳於王回頭大喝一聲,想用激將法逼眾人一同出手。


    “那你怎麽不自己先帶頭上。”有人不置可否,冷哼一聲。


    淳於王臉色鐵青,“你們這些廢物,活該做月氏的走狗。”


    “要說走狗,我們誰比的了你淳於啊。”那人大笑道,引起眾人的嘲弄。


    這麽多年,淳於為了討好月氏,也幹了不少天怒人怨的事了。在座的其餘城池,沒幾個不受其迫害,眼下更樂得看這惡犬噬主的戲碼。


    “重光,你可將那女子先帶回來,舍身蠱的問題,大可以關起門來商量。”


    阿難何時從軟轎中走出,緩聲對尉遲重光道。


    “不可能,沒得商量。”尉遲重光唇角微勾,邪肆得近乎瘋魔,“綺月隻能是我的。”


    “尉遲重光,你未免太把我們不放在眼裏了。”便有人忍無可忍,率先出手。


    此人用的是一對重錘,舉重若輕,卻有千萬之均,隻一腳便踏破了高台,轟然一聲巨響。


    另有幾人朝尉遲重光襲來,刀槍劍雨劈頭蓋臉,簡直是無處可避。


    尉遲重光退到綺月的身前,他長劍所指之處,將人逼退,卻又有人從另一側威逼上來。


    “當啷”一聲巨響,尉遲重光回眸一看,隻見聶晴雲不知何時站在另一邊。


    “別看我。”她冷斥一聲,“她可是我最重要的砝碼。”


    尉遲重光抬手勉力擋住重擊,眼下的人數實在是太多,縱然他有三頭六臂,也護不住綺月的周全。


    當下便有一劍劃傷了他的腰間,他卻不管不顧,隻去擋另一邊朝綺月攻來的攻擊。


    綺月其實並沒有昏厥,此時她見狀,亦是不懂。


    為什麽尉遲重光要如此護著自己……就算是為了舍身蠱,可他這副不管不顧的拚命模樣,連自己的傷都不顧了。


    聶晴雲也深覺奇怪,可她並不能分心,眼見著越來越多的人圍攻上來,她焦慮地頻頻注意身後城中的動靜,隻期盼他們盡快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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