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你問出來了嗎?”玄素語氣平淡得近乎詭異。


    “沒呢。”空寂搖得更歡了,“她哪能告訴我這些啊,所以不是把我給趕出去了嗎,嘿嘿嘿——不說了,這雨要下大了,我院子裏衣服還沒收呢。”說完也不等玄素回答,便著急忙慌地走了。


    玄素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心裏總覺得這個小子絕對是有所隱瞞。他想了一想,便快步往住處走去。


    等到回到院中的時候,玄素淋了個透濕,他站在綺月的門前,卻隻是悶聲站著,許久都沒有敲門的意思。


    誰知屋門卻忽然被裏麵的人推開,少女柔軟的聲音傳了過來,“今天的雨怎麽下的這麽大……哎呀!”她看到門口濕淋淋的人,嚇了一跳。


    “玄素,你、你在這裏做什麽?”綺月沒想到一推開門,竟然看到本該剛下晚課的玄素,渾身濕透地站在自己的房門前。


    “沒事。”玄素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忽然道,“夜裏風大,今夜有雨,你注意別著涼了。”說著也不等綺月搭話,轉身便回了自己的那邊。


    “……”綺月看著男子離開的背影,沉默了許久,卻終將屋門闔上了。


    *


    是夜,月黑風高,暴雨。


    院後的林子裏,綺月一襲黑色雨衣站在一片黑暗之中,不見其人。隻有手中一柄鋤頭,偶爾反射出銀白色的微光。


    她沉默地彎著腰,不自覺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一鋤頭、再一鋤頭、再一鋤頭。


    如此,反複。


    終於,她停下了。


    少女手中的鋤頭,掉落在地上。她隻覺得麵上是濕的,是冷的,或許是雨水穿透了她的雨披,落在了她的臉上。


    總之,不是她的淚。


    “為什麽……你要騙我呢。”少女幽冷的聲音,回蕩在漆黑如墨的夜裏。


    “這句話,應該是我來問你吧,綺月。”


    夜色像是抹不開的墨,滲透了每一寸的空氣。而那個說話的人,從墨色中走了出來。


    “那時候我已說了挖開,你既然不信我,又何必裝腔作勢,假作開懷。”玄素的聲音冷淡,壓抑不住的怒火沉悶得可怖。


    “我裝腔作勢?”綺月滿麵是雨,又好像是淚,她不知是哭是笑,“玄素,分明是你騙我在先。”


    “我騙你?”玄素冷聲道,“你不信我直說便是,這幾天在南離,倒是辛苦你一直忍著。”


    綺月莞爾一笑,任由冰冷的雨水順著自己的頸項,將她整個人濕得徹底,也冷得徹底。


    “你就是知道我信你,我不會去讓你硬生生將阿難的屍骨挖出來。”綺月大聲道,“可他的屍體呢,在哪裏?這裏分明就是一座空墳!”


    “空墳?”玄素猛地一怔,他快步上前,幾步便到了墓的邊上。


    隻見那他本以為應該放著師父屍骨的棺材裏,竟然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怎麽可能?”玄素難以置信,“我當初分明是親手下葬的……”


    “你大可不必裝的這麽辛苦。”綺月很少覺得自己這麽冷。


    上一次,好像還是母親掛在月都城牆上的那個雨夜。


    她緩緩地退開幾步,“玄素,你告訴我,我母親的死,你到底知不知情。”


    她甚至想過,等離開南離的時候,來他師父的墓上清掃一下,再拜上三拜。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綺月,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真的不知道……”玄素心中揪痛。


    與她相處兩世,他從未有一刻離她這麽遙遠。仿佛,再也不能靠近。


    玄素忽然上前,想要挽留少女的離開,卻被綺月用力甩開,隻聽得“叮鈴鐺”一聲,那枚月色鈴鐺掉落出來。


    “吧嗒。”


    落在了青石板尖銳的邊角上,幾乎是瞬間,便摔成了兩瓣。


    綺月也怔了一怔,她順著聲音,撿起鈴鐺。


    雨不知在什麽時候聽了,漫天烏雲散開,清冷的月光灑落下來。


    隻見那月白的鈴鐺裏,清楚地刻著四個字——我妻,絳雲。


    第41章 纏心   你對我……下了藥。……


    “這是……我那個父王的字。”綺月輕聲道, 手中攥緊。


    “娘親的這枚鈴鐺,是他親手刻的字,也是他送給娘親的。”


    她的聲音清如幽水, 冷如夜風。


    “那時候, 父王是真的愛著娘親的。可是將我們送給月氏的,也是他……”


    玄素怔忪, 恍惚開口, 卻猶如失語。


    “玄素。”她道,“你跟我說, 這枚鈴鐺是你師父給你的, 我信。你又說你師父和我娘親沒有任何關係, 我也信了。”


    綺月轉過身來,幽涼的月光籠罩在她的身上,如同籠上了一層薄霧, 慘白而淒清。


    “那你不如再和我說說, 我父王送給娘親的東西,一直被娘親貼身帶著,為什麽又會出現在你師父的手裏呢?”她冷然一笑,唇角勾起的弧度甜美如故, “佛子大人,在您眼中,我是不是就像一個愚蠢的傻子。”


    “不是的綺月。”玄素此刻的腦袋裏也是一片混亂,“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


    師父的屍首確實是他親自下葬埋上的土堆, 可是為什麽會消失不見?而那枚鈴鐺……難道師父真的沒死?他又是否插手了西涼的舊事呢。


    思緒恍惚間回到了兒時,玄素隻記得那是一個昏沉的有午後。


    他在南離的院中睡醒之時,師父就站在樹下,暗淡的光落在他的肩上, 勾勒出金色的影。


    師父回過身來,手中把玩著一枚奇怪的鈴鐺,玄素從來沒有見過,那是一枚水藍色的鈴鐺,就像皎潔的月光。


    他忍不住盯著看了許久,師父仿佛是注意到了他的視線,朝他走了過來,手中的鈴鐺晃晃蕩蕩,發出清亮的響聲。


    師父蹲下身,溫柔地看著他,“徒兒喜歡這個?”


    小玄素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師父笑了起來,摸了摸玄素光潔的腦袋,將手中的鈴鐺放進了玄素的掌心裏,“這枚鈴鐺,就送給徒兒吧。”


    “師父,這鈴鐺為什麽是水藍色的?”小小的孩子盯著手裏的鈴鐺,忍不住問道。


    師父站起身來,俯身看著他。玄素隻記得那時候師父收斂了笑容,淡淡地道。


    “有些東西,自誕生之時,便注定了與眾不同,而這種不同,也注定了它們的宿命。”此刻他逆光而站,臉上盡是陰霾,“它是這樣,你也是這樣。”


    玄素回過神來之時,隻見麵前的少女微微垂眸,打開掌心。


    隻見那枚鈴鐺已化為粉末,隨風散去。


    “你怎麽想我,我不關心。”綺月道,“你認為我是傻子也好,認為我是瘋子也罷,一切都應該結束了。”


    玄素神情微滯,那時候在黑沙,她就是看到了這枚鈴鐺才會跟著自己。可是現在,這枚鈴鐺被她親手捏碎了。


    “你走吧,趁我還能忍住不殺了你。”綺月的聲音平靜,可玄素卻能聽出其中已然壓抑不住的怒火。


    “我從來就沒想過騙你,”玄素道,他往前一步,想要靠近麵前的少女,“綺月,其實我之所以來找你,是因為……”


    “我不想聽!”綺月冷聲打斷他道,“你別以為自己救過我幾次,就可以得寸進尺。你別忘了,我也說過,若是你和你的那個好師父和母親的死有任何牽扯,我也絕不會放過你!”


    “這件事情我一定會查清楚,如果師父他……真的與當年西涼的事情有關,我也絕不會放過他!”玄素厲聲道。


    “佛子大人,你真的很奇怪,你知道嗎?”綺月聞言竟笑了起來,歪著腦袋看他,眼中不知是嘲弄還是好奇,“為了我,難道你連你的師父都願意背叛嗎?為什麽?”


    “當初大家都說月氏是為了我和母親的美貌征討西涼,紆也是因為我的美貌可以成為他殺人的助力而收養我。”少女展顏一笑,宛如最豔麗的那朵罌粟花,帶著致命的蠱惑,“那你呢,我的佛子大人,你也是因為我的美貌嗎?”


    “不是。”玄素別過腦袋,素來清沉的嗓音卻有些羞澀的意味。


    就在他避開她的視線的一瞬,便聽到少女微冷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既然你不走,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玄素已然覺察到不對,可她的動作極快,幾乎是刹那間便到了他的身邊,抬手一記手刀劈在了他的後頸。


    還沒有來得及反應,玄素的意識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等他再度睜開眼的時候,隻看到頭頂素白的紗幔。前幾日綺月說山中的蟲子太多,擾得她睡得不好,玄素特意去庫房取來不知哪裏供上來的雪雲紗,給綺月做了頂床帳。


    窗邊的白色蠟燭燭光搖曳,鼻翼間縈繞著的是熟悉又陌生的香氣。


    這是她的房間,她的床榻。


    “綺月……”玄素艱難地張口出聲,隻覺得渾身沒有力氣。


    “你動不了的,別掙紮了。”少女隻穿了一身單薄的中衣站在蠟燭前,一手拿著剪刀修剪燭心,再將剪刀放到了一邊的桌案上,“我的傷這幾日其實已經完全養好了。”


    少女端著蠟燭過來,放在了離床榻最近的桌案上,“可是你知道嗎,因為我身體裏的兩種蠱蟲,它們長期針鋒相對,讓我的武功一直無法突破瓶頸,我想了許久,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不過我終於想到了解決的辦法。”


    玄素看著少女的臉龐,明滅的燭光打在她的臉上,勾勒出青澀稚嫩的臉龐。她確實是擁有一張如夢似幻的麵容,傾國傾城的美貌,玄素不是頭一次知道,可他卻從未有一刻,如此沉淪得難以自拔。


    “你對我……下了藥。”他的喑啞,低沉中壓抑著怒火與欲望。


    “當然沒有。”綺月爛漫一笑,“我還不屑於用這種東西。”


    “或許你不知道吧。”她笑著俯下身,白嫩的臉停在了離他極近的位置,“纏絲蠱在我體內多年,我雖受製於它,卻也偶爾能反製一下。”


    她溫熱的呼吸撲在他的麵上,讓玄素忍不住側過腦袋避開她。他感覺到胸腔裏的那顆心,跳動得如此快而強烈。


    “你上次感受過的,不是嗎?”綺月竟一麵笑著,一麵伸手解開了玄素的衣帶。


    “不……”玄素悶哼一聲,他的身體又燙又軟,全然動彈不得。


    “身懷纏絲蠱的我,本來就是這世界上,最厲害的春藥。”少女低沉的話語落在他的耳邊,繼而淹沒在了兩人的唇舌之間。


    那是一夜的癲狂,她就像是一場他注定逃不掉的劫難,與他抵死糾纏。


    直到他陷落,溺死在這一場由綺月親手締造的沉夢中。


    等到清晨的第一縷光輝落在窗台的時候,燭台上的蠟燭也燒盡了。


    玄素醒來之時,隻覺得渾身酸痛乏力。他的頭有些疼,身體冷極了,無力地倚在床沿,看著一室的狼藉與冷寂。


    空氣中還能嗅到少女幽蘭般的體香,混雜著歡好的味道,沉鬱得厲害,可那人已經不知去了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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