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向座上多看了一眼,玄素卻已收回了目光,座上回到方才的話題。


    “要救將死之人,依和尚我看來,倒是不好說,還是要看具體情況如何。”赤腳和尚道。


    “都說了是將死之人,那根本不是醫術能救活的,閻王爺要的人,搶的回來的那都是老天開眼。”那名大夫接嘴打斷了前者的話。


    “牛鼻子,你別坐在邊上一聲不吭啊。”赤腳和尚是個暴脾氣的,當下便衝那坐在一旁一直不開口的老道士罵道,“剛才數你班門弄斧的最厲害,眼下倒是不行了。”


    那老道瞧了眾人一眼,高深莫測地捋了捋胡須,“若當真是如王上所說,隻剩一口氣吊著的人……倒也不是沒辦法。諸位可知道,舍命蠱。”


    錚!


    老道話音剛落,隻見一支離弦之箭穿門而入,直奔主座而來。


    尉遲闕京縱然是武將出身,麵對快如電的飛箭一時也是反應不過來,隻下意識避開,肩上卻仍是中了一箭。


    “護駕!”


    門外一聲驚雷的吼叫,卻已來不及,隻見大殿的門被人一腳轟然踹開,數名黑衣人破門而入,直直往殿上來。宮女們的哭喊聲在外頭響起,侍衛們也緊跟著進來,當下整個大殿陷入一片混亂。


    尉遲重光驀地回眸,卻見身邊哪裏還有綺月的身影,正欲脫身去將她捉住,卻被幾名黑衣人攔住了去路。


    而與此同時,綺月已趁亂逃至殿外,誰知院中也是一片混亂,兵戈相向。


    若是放在從前,她輕而易舉便可從容脫身,隻是眼下她身上被尉遲重光下了猛藥,藥力尚在,能跑出來已經算是不錯了。


    眼前刀光一閃,一名黑衣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的麵前,長刀就要砍下。


    綺月調動內力不能,正欲反抗,身前卻忽有一道白色身影閃過,竟是將自己猛地拽開,


    “玄素!”她終於忍不住喚他,“你這個笨和尚!”


    第27章 獨處   怎麽跟個被拋棄的小媳婦一樣……


    玄素卻沒有回頭,一手牽著綺月往王宮深處去,直到兩人離前殿遠了些,才放慢了腳步。


    “你做什麽?”綺月不禁壓低了嗓音問他。


    “噓。”玄素向她示意,兩人躲進一間空無一人的偏殿裏,看起來已經荒廢很久了,“你剛才怎麽回事,為什麽不逃,難道眼睜睜地看著人把你劈成兩半嗎?”


    他的手還緊緊握著她的手腕,握得生疼,綺月忍不住微微蹙眉。


    玄素這才驚覺自己手下有多麽用力,猛地鬆開腳下退了半步,眼見著少女纖細白皙的手腕起了一道紮眼的紅痕。


    “對、對不起,你怎麽也不說疼呢。”玄素忍不住道,他怎麽也沒想到,明明她隻要輕哼一聲,他便能發現的事情。


    可是她卻一路忍著疼痛就這麽過來了。


    “沒什麽。”綺月看了一眼手腕,用力揉了幾下,紅痕暈開,便收回衣袖裏。


    這間偏殿雖然荒蕪,但畢竟也是王宮裏,玄素將紅木小凳用衣袖擦幹淨了,才讓綺月坐下。


    “你……可是身體裏的東西又犯了?”玄素擔心地問道。


    她若是身子沒什麽大礙,憑借她的一身功夫又怎麽會讓自己落入方才那般的險境。剛才自己拽著她的手腕的時候,也覺得仿佛像是牽著一個柔弱無力的普通女子。


    更何況,綺月雖然是跟著月氏野王進來的,但顯然與之不合,以綺月的性格,如何會願意呆在那人的身邊。


    這種種情形,讓玄素覺察到其中的不對勁,不由得便想到了綺月身上的蠱蟲。


    綺月聞言便覺得自己臉頰發燙,她心中暗怪自己沒用,又不是沒犯過蠱,怎麽偏生那次讓這個和尚撞上了。


    “才沒有!”她紅著臉道,忍不住放大了聲音,“我被尉遲重光那個混蛋下了藥,無法動武。你……你一個和尚,胡言亂語,也不怕犯戒。”


    “什麽犯戒……”玄素這話沒過腦子脫口而出,立馬就後悔了,把後半句吞進肚子裏。


    可綺月顯然已經惱羞成怒,當下便別過臉去不看他。


    有意引誘是一回事,可自己那麽狼狽的模樣,卻總是被他看在眼中,就像是注定的一樣。


    她的眼眸如水,臉蛋緋紅,朱色的唇瓣柔軟而有光澤。玄素的耳根子燒透了,幾乎是不受控製般的,他想起了那時在言村宗廟裏的吻。


    如蜻蜓點水,又帶著生命最滾燙的溫度。


    “叮鈴鐺。”


    打破寧靜的,是一聲清脆的響聲。


    綺月下意識回頭看,隻看到一枚月色鈴鐺,在昏暗的光下,折射著水藍的光。她的神色驟然便冷了下來。


    “你到底為什麽會有這個鈴鐺?”綺月突然問。


    玄素將鈴鐺撿起的手微微一滯,這一次,他選擇低聲對她道,“這是我師父給我的,唯一的東西。”


    玄素的師父,聖僧阿難,西疆的先代聖僧。綺月上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已經是小時候的事情了。


    “據說阿難聖僧他……”綺月下意識放軟了聲音,目光卻依舊是緊緊盯著玄素手裏的鈴鐺。


    看玄素的樣子不像是作假,難道是自己看錯了?不對,這分明就是母親隨身帶著的那枚鈴鐺。


    難不成,母親和阿難本就認識?亦或是天下間有兩枚一模一樣的鈴鐺?


    會有這麽巧的事情嗎……


    綺月心中種種懷疑,可看著玄素平淡地神情,她忽然有些問不出口。


    “是的,師父已經死了。”玄素的聲音極為平淡,仿佛隻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我親手給他下葬的。”


    “節哀。”綺月緩聲道。


    玄素隻是搖了搖頭,笑了起來,“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說著將鈴鐺仔細查看了一圈,用衣袖輕輕擦了擦上頭沾染上的塵土,鄭重其事地收進懷裏。


    “說起來,你怎麽會在這裏?”綺月忍不住問道,畢竟玄素看起來可不是一個會願意服務於王室的人。


    “我、我還沒問你呢,那時候你為什麽不辭而別。”玄素支吾了幾句,又將話題轉到了綺月的頭上。


    雖然說那時候綺月也不是自己打算走的,但是確實離開前也沒和和尚打聲招呼。不過她心中明白,嘴巴上可是不會饒人的,當下便一挑眉道,“我說了跟著你,又沒說不會走。”


    玄素聽著就堵心,前世的時候她跟著自己到處轉悠,他其實……就沒想過她會離開自己。


    但是她說的沒錯,她從來就沒說自己不會走。


    “笨和尚。”綺月看著他臉上的神情百般變換,好奇地湊了過來,“你怎麽看起來怪怪的?”好像有點……像被拋棄的小媳婦一樣。


    外麵的動靜漸漸安靜了下來,聽起來應該已經平息了。


    “外麵沒聲音了。”綺月豎著耳朵聽,壓低了聲音,“我們該出去了。”


    “你……還要跟在那個尉遲重光身邊嗎?”玄素忽然伸手牽住她的衣袖,見她回過頭來,小聲問她。


    這次見麵,綺月覺得玄素更奇怪了。他的行為舉止,對自己的關心,未免也太多了些。


    再者,他為什麽每次都能這麽巧地碰到自己?無論是在黑沙,還是在這裏。


    心神收斂,百種思緒不過一瞬,綺月回過神來道:“嗯。我和尉遲重光,還有筆賬要算的。”


    兩人悄聲無息地走出偏殿,果然前麵的動靜已經徹底消停了下來,玄素往前走了幾步,卻發覺綺月並沒有跟上來,回身一看,隻見她不知何時站在原地,回望著不遠處的一間小殿。


    那小殿還要偏僻些,掩藏在林蔭深處,若是順著綺月的目光看,恐怕都發現不了。


    “綺月?你怎麽了?”玄素看了一眼那無名小殿,看起來荒涼得很,門頭的牌匾都沒掛。


    綺月沒吭聲,目光有些迷茫,她失魂落魄地朝那小殿走去,玄素緊跟其後。


    殿外塵埃滿布,蛛網密集,花草寥落。走近院中,倒是有些豁然開朗的意味,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糟糕。


    “這是我小時候,和母親一起住過的地方。”綺月輕聲道。


    玄素微怔,他沒想到,竟然是綺月小時候在月氏住的地方,如此偏僻,可想而知她與當時的絳雲夫人,度日之艱辛。


    綺月的手掌摸過殿中的八仙桌,隱約覺察到不對,仔細一看指腹,竟是並沒有灰塵,眉間一動,冷聲道,“這裏還有人住。”


    話音剛落,兩人相視一眼,驀地轉身。


    隻見院中悄無聲息的,不知在何時站了一個老婦,灰袍褐衣,弓背頹然。


    第28章 真相1   她抬起頭來,一雙眼冰冷如刀……


    “你是何人?”玄素下意識上前一步,擋在綺月的身前,將她護在身後。


    那老婦怔了怔,忽然睜大了眼睛,就往兩人的方向直衝衝走了過來。


    “啊、啊!”她張了張口,卻隻發出嘶啞的聲音,原來竟是一個啞巴。


    綺月越過玄素從他的身後走出來,她微微皺眉,目不轉睛地看著那老婦,隻覺得隱約有點眼熟,又不知道在哪見過。


    卻見那啞婦滿目含淚,竟直挺挺地朝著她的方向跪了下來。


    “你……”綺月不禁出聲。


    “小、姐……”誰料啞婦竟開口道,那聲音聽起來嘶啞得厲害,像是拉開的風箱,刺拉拉的,“奴婢是阿蘭。”


    阿蘭。


    這個名字喚起了綺月兒時的回憶。


    那時候她剛到月氏,母親自顧不暇,她怕得要命。尉遲重光喜歡來找她玩,偏偏其他的小姑娘都不喜歡她,討厭她,背地裏說她和娘親一樣都是天生的狐媚子。


    那時候隻有阿蘭對她。阿蘭說,絳雲夫人是個好人,昆月也是好姑娘,好人會有好報的。


    阿蘭也是好人,可惜好人沒有好報。


    “阿蘭姐姐,你怎麽會在這裏?”綺月的眼中一瞬間便盈滿了淚,那是的阿蘭比起自己也大不了多少,眼下竟是如此模樣,“我以為你已經離開月華宮了。”


    “昔年奴婢沒少受夫人照顧,當年夫人慘死,奴婢苟且偷生多年,隻為有朝一日為夫人報仇!”阿蘭咬牙切齒地道。


    “阿蘭你……”綺月聽著她話中的意思,當年母親的死,難道阿蘭姐姐……


    “當年夫人死的時候,是我親眼所見!”阿蘭恨聲道,她說罷抬頭看向綺月,聲如淚下,“小姐,夫人是被他們活活抽幹全身鮮血而死的!”


    綺月美目猙獰,“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小姐!”阿蘭心頭大慟,這麽多年,她苟延殘喘地活著,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小姐,也不算辜負了夫人的一番厚愛,“他們放幹了夫人的血,我看著她的臉色慘白,卻依舊讓我快逃……”她說著便掩麵哭了起來。


    “綺月……”玄素看著麵前的少女身子微微顫抖,不知是過度憤怒還是過度的悲傷,不知為什麽,他頭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阿蘭姐姐,我知道了。”綺月的臉色漸漸和緩,可玄素分明卻覺察到一股近乎凝為實質的殺氣,幾乎要從這小小少女的身軀中迸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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