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在消除隱患與殺人滅口之間, 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半點後者的念頭都不曾有過。他卻忘了這是古代。甘姬的行為雖未給他造成實質的影響,卻不啻當頭一棒。“要規避怪物的傷害, 難道要把自己也變成怪物嗎?”他有些迷茫。幸而, 因為他的防備, 參與王允的謀劃也好,去見董卓也罷,從來沒讓甘姬幾人知道。因此甘姬哪怕有算計的心思,也缺少了發揮的餘地。她陷害他的行為,反而打消了李儒對他的懷疑。否則,要是甘姬假借他的名義在李儒那興風作浪,李儒第一個懷疑的就是身為主人的他。貂蟬說完正事,忍不住道出她掛懷了許久的問題。“公子怎麽會出現在董卓的宴席上?”為了不讓貂蟬擔心,崔頌同樣做了隱瞞,沒有將劉曜的那一部分告訴她,隻說自己正想打入內部,就托人說項,與董卓見了麵。可即便崔頌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樣,貂蟬仍有些憂愁:“公子何必參和……董卓暴虐不堪,在他跟前露了名,隻怕討不到好。”她說的很委婉,中心意思就一個:與董卓打交道太危險了。崔鬆安慰她:凡事不能隻看表麵。過了明路很多事能方便許多。想了想又道,入了董卓的眼皮子底下,未必就有危險。在背後小心謀劃也不一定安全。例子就是王允與許攸。他們一個每日與董卓打交道,一個躲在背後出謀劃策。結果,王允加官進爵,而許攸卻被抓起來了。貂蟬這才舒展眉眼,又與崔頌說了董卓府上近期的小道消息,起身告辭。崔頌回到驛站,發現郭嘉已經醒來。郭嘉見他麵色有異,問他發生了什麽事。崔頌歎了口氣。因為郭嘉在他心中多少有些不同,是除了另一個崔頌以外唯一能坦露些許真實心思的人,就把事情簡略地提了一提。郭嘉聽了他的話,一針見血地道:“子琮如今所糾結的,可是甘氏險些造成的惡果?”崔頌順著這個思路考慮,覺得如果僅僅是甘姬逃跑,他未必會如此糾結。反而是甘姬的死訊,非但沒有讓他覺得高枕無憂,反而徒增煩惱他的思維方式與三觀似乎並不適合古代的生存法則。郭嘉聽了他的困擾,問了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若是你在發現甘姬背叛後,第一時間將她處置了,如今的情狀會是如何,你現在又是何種感覺?”崔頌先是不解,待仔細琢磨,他終於回過味,明白了郭嘉的意思。誠然,他若是能狠下心,將甘姬滅殺……或許能省些事,但總歸是弊大於利。首先,他心裏未必好受即使為了自保,他也做不到不把人命當回事。其次,誅殺甘姬,他就能杜絕各種危險,躲過所有的明槍暗箭嗎?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罷了,還可能會因為粗暴的手段而留下無數隱患。好比董卓,殺人無數,卻不曾有一日安生。“人生在世,直意以暢懷,曲意以生計。既然結果不會比現在更好,子琮又何須徒添煩惱?”人違反自己的意願是為了過得更好。既然不能過得更好,那就該順從自己心意,率性而為,否則不是找罪受嗎?聽著有點像歪論,但又有幾分道理。崔頌如若醍醐灌頂,再不糾結這些細枝末節。他感念郭嘉的另類安慰與開導,又說了幾句,不知不覺地論起了“滅董”之法。“詭道之四: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1]”郭嘉的思路是這樣的:在雙方差距懸殊的情況下,首先要轉換雙方差距即毀滅對方優勢,增加己方優勢;增加對方劣勢,削減己方劣勢。董卓最大的優勢在於他執掌了朝政大權,且武力值強大,兵員強悍,經過這幾年的搶劫,銀、糧、威望都不缺。而董卓這人的劣勢也很明顯,外表寬厚,實則剛愎,義氣有餘而馭下水平不足,一碰到事就想著殺人,做事簡單粗暴。既如此,不如先想辦法架空他的權力,讓他無兵可用,無力可使。所以離間計在其中的作用確實占了很大的一部分。如果能裏應外合,讓董卓眾叛親離,那一切都將變得明朗。至於操作思路,正所謂天欲其亡,必令其狂[2]。他們可以利用董卓性格上的弱點(多疑,自大),加以放大,誘他入陷阱,自己把親信或遠離,或處置,或奪走權柄。當然,光讓其內部分崩離析還不夠,如今城裏的兵將們幾乎全是董卓的嫡係,哪怕董卓死了,但凡有個能出頭的人,就能迅速鎮壓長安城。甚至這些西涼兵可能因為董卓的死而失去了製約,變得更加混亂。哪怕王允這邊能成功策反一部分部將與士兵,也不代表他們能高枕無憂首先,能策反多少部將士兵猶未可知,其次,哪怕策反了那些人,那些人就真的可靠嗎?城內的反董人士大部分都是文官,哪怕加上世族家的家丁護衛,比起董卓的兵力來說也是不過是滴水對長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因此,他們還需要一兩個外援,這其中又涉及平衡牽製之術:既要讓外援能強過長安城的兵力,防止兵變,又不能讓外援太過強大,反戈一擊,反咬一口。這兒就有個現成的前車之鑒:董卓被何進作為外援邀請入京,最後趁著外戚宦官兩敗俱傷,漁翁得利侵占了洛陽城。至於其他因素,比如董卓的個人發揮,董卓帳下的涼州勢力(代表人胡軫、郭汜)與外來勢力(代表人呂布、徐榮)的矛盾,同樣不可執一而論。所以反董大業遠沒那麽簡單,還需從長計議。崔頌聽得眼暈,突然想到自己身負重責,請教道:“若要策反呂布,奉孝可有好的提議?”又說了自己被捷足先登的事。郭嘉道:“此事可為,要訣在一個字。”“什麽字?”“等。”“奉孝的意思是……”“呂布執掌並州軍,與涼州軍的胡軫積怨已久。你我所要等的,正是”他點沾酒水,在榻邊寫了一字:胡。※※※※※※※※※※※※※※※※※※※※[1]十六字出自《孫子兵法》。[2]八字出自老子。第81章 引江入海城西的一家酒壚內, 零星地坐著幾個酒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