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昧!”老人留了圈幹淨的胡子,額頭像是北海道冬天幹涸的土地,眉頭中除了犁出來的溝壑還是溝壑,他打人的力道太大,羽生臉上隆起的紅腫散出熱力。“你以為是誰都能聆聽教主的聖音,蒙受深恩嗎?”唾沫腥子飛濺而出,汙染羽生眼前幹淨的空氣,可對二子表現得強硬且趾高氣昂的男人隻能無力地匍匐在地上,敬重地聽老人的訓誡。“教主每次送人前往極樂都要耗費法力,人間的神明光是聆聽我們的苦惱就已騰不出閑暇,而你在短時間內招來大量不虔誠的新教徒,即便本著宣揚恩義的好心,實質上也冒犯了神明,你難道不知道為什麽我們萬世極樂教不曾在俗世大肆發展嗎……”“是、是因為大多數人沒有資格聆聽……”話還沒說完,就被老人踹到在地。二子很恐懼,她、她怕得手腳都沒法動了,她本來就可恐懼男人的力量與他們的拳打腳踢,而發生在麵前的毆打,讓她一個字都說不出。“哎呀哎呀,真可憐。”男人的聲音充滿磁性,光是聽見耳朵都要發麻了,不知怎麽的,二子隻覺得新聲音非常非常的好聽。她是個嘴拙的鄉下丫頭,無法用言語描述此刻的心情,隻是將她擁入懷裏的手並不溫暖,卻讓她的心熨帖。[軟軟的,就像是泡在溫水中。]“在新來的教徒麵前,還是表現得和善一點兒吧。”身材高大的男人擁有聖人飽含悲憫的眼,在看見他的瞬間,二子忽然意識到,他肯定就是行走在地麵上的神明。“帶她去換衣服吧。”童磨張嘴笑了,以二子的角度正好能捕捉到他尖尖的虎牙。“請不用擔心,這裏有幹淨的衣服,有足夠的食物,是人間的極樂淨土。”他說,“當然咯,如果想前往西方世界的話,請務必跟我說。”“前往那裏就舍棄了萬世的疾苦。”第38章 [我的記憶力很好。][對人類, 就算對鬼來說都不算好事吧, 就連無慘大人都時常被禁錮在過去的記憶裏, 大約是四十三年前還鬧過笑話,我路過九州一家酒館, 吊簾外懸掛岩手南部風鈴,誰想到底端還墜著五光模樣的花紙牌。]等回過神來時, 花牌早被鬼利爪撕成碎片,墨綠色的掛簾真成了鬆針,邊緣凹凸不平, 布麵像是被三千根銀針一齊紮過,千瘡百孔。最可憐的可能是酒館的老板與客人吧,真可憐啊, 明明隻想在深秋的夜晚喝碟溫過的清酒, 不過隻和先前的無數個日夜一樣,架起飄簾的竹竿做點小本生意, 就要蒙受暴雨侵蝕、疾風過境自然災害類的炎厄。童磨聽過無慘大人富有文學性的比喻,將自己說成是不可捉摸的天災,那時候他想無慘大人一點兒都不像是平安京時代活過來的貴公子, 打比方毫無風花雪月的柔軟。人被切割成無數小片,肉末混腦漿以塗抹地板裂紋, 童磨缺失了五分鍾前的記憶, 他隻能猜測, 看見日輪花牌時體內無慘大人的細胞迸發出比岩漿還要熾熱的恐懼, 操縱他的軀體殺死方圓幾裏的人。他發現了無慘大人的一個弱點——日輪花牌。童磨腦海中不存在恐懼的概念, 於是他蹦躂著問:“無慘大人,英明神武如您怎麽會恐懼一幅花牌?”無慘大人把他的腦袋捏碎成渣渣。話題扯回來,以上這段敘述隻是為了證明,童磨不僅記憶好,過去發生的事無論是好事壞事都無法對他造成影響與傷害,童年時代目睹母親砍死與女教徒□□的父親,除覺得給自己添麻煩外無任何想法,記憶對他來說就像是向前播放的影片。——故事與情感都是別人的。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童磨無聊時就會想,情感是什麽,為什麽情感會驅動人做出極端的、不理智的行為,他想知道什麽是悲傷,什麽是痛苦,什麽是絕望到麻木。[聽說絕望到麻木的人都有不含光的眼睛。]他的思維像蒲公英,風吹過就往沒有邊界的天空中飄,在廣闊的天空中,哪怕是孕育出絨球的根株都無法控製飛翔的方向。[以前,多久以前來著,看過幾雙沒有光的眼睛。]“童磨大人。”信徒的傳喚自繪有火鳥與佛陀紙門外傳來,童磨撇撇嘴,將八角形的冠戴正,他不喜歡現在的使者,糟老頭子有什麽好玩的,哪怕是肉都有股腐朽的柴味兒,可他又確實忠心耿耿,在知道極樂世界的真相後更加潛心狂熱地侍奉自己。童磨大人很聰明,他知道想要長治久安,便需要好用的下屬。“新來的信徒已經安置好了。”隔一扇門也不敢直視神顏,非要土下座叩首才能體現他對神明的狂熱,“還有就是最近教派於東京大阪等地的置業情況……”童磨聽得漫不經心,他對俗物不甚在意,光是源源不斷信徒奉上的全副身家就能讓他瀟灑百世,更別說童磨並不在乎物質。“使者大人……”又有低級信徒從長廊另一端走過來,跪坐在威嚴深重的中年人身旁,與他咬耳朵,童磨剛想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就見向來珍惜“與神明共處時光”的使者同他謝罪:“教中似乎有急務,神主請容許鄙人先行告退,待平息後再來匯報其他事,上達天聽。”“去吧去吧。”童磨幹脆屈伸腿,側躺在蓮花座上,思緒又胡天海地地飛。[剛才想到哪裏了?好像在說男人……]……越靠近鬼,他們不同於活人的氣就越濃重,據說上弦鬼擁有完美的擬態,可以將自己偽裝成人類,隻有柱級別的劍士才能看破偽裝寺廟周圍有不少人,都穿製服似的白衣,八人列作兩隊走,走在最前方的兩人手提燈籠,照亮縈繞寺院的半圈密林,之後人都拿□□。槍造價低,隻要打鐵槍頭就足夠,蝴蝶香奈惠矮身蹲在灌木層中,她不確定巡邏的人究竟是在防守什麽,說實在的,她希望這些人是守衛寺廟不被野獸侵襲,而不是防備入侵者或是想要逃離的人。該怎麽做?蝴蝶香奈惠思索著,首先必須確定教派的定義,萬世極樂教的教義她不清楚,唯一肯定的是他們供奉的是食人惡鬼,托查資料的福,她補充了許多小宗教社團地方民俗信仰的知識。一個教派最接近教主的核心成員肯定知道鬼食人的真相,蝴蝶香奈惠得出結論,最糟糕的情況無非就是麵對一整個教團的食人鬼信徒,而她不僅要跟鬼作戰還要跟人類作戰。當巡邏隊走遠後,她與太宰治迎來了一段空檔期,蝴蝶香奈惠壓低聲音道:“直接從進去,找到教主,盡量不與信徒起衝突。”她希望能完成一次暗殺。太宰說:“你覺得我們能全身而退?”“如果被發現殺死了他們的教主,我們一定會瘋狂的信徒碎屍萬段吧。”“那就盡量不要被發現。”蝴蝶香奈惠道,“悄悄地來,悄悄地走。”[我越來越喜歡她了。]太宰想,[該怎麽形容,有腦子的好人?會審視適度,從來不成為他人的累贅,果然啊,有香奈惠式性格還能活到現在總有點特殊之處。]“你得跑慢點。”他對蝴蝶香奈惠說,“得讓我跟上你。”蝴蝶香奈惠依舊不明白,為什麽太宰治執意要跟上自己,可當她看見對方不可捉摸的笑臉時又覺得自己應該相信他,相信可能會發生的,百分之一的成功未來。觀察了幾組值班輪換後,太宰計算出了間隔時間,寺院有道無人看守側門直通院內,腳踩在空心的地板上,步伐比鳥兒還要輕盈,蝴蝶香奈惠原本擔心太宰會發出聲音,好在他跑得算輕快,沒有驚動任何人。[該向哪邊走?]她沒接觸過寺院建築,與尋常的和式宅院不同,兩側夾道的紙門位於同一水平線上,繪圖的畫師或許是從芥川龍之介《地獄變》中走出的活生生的良秀,生動翔實地畫出了地獄的盛景,太宰治幾乎以為自己是在火光中開出了一條道,你看,畫卷上橘紅色的火焰在躍動著,風一吹,火就從扇門地段衍生至地麵,手持三叉戟的夜叉張大嘴,圓瞪瞪的銅陵大小的眼睛死死盯著入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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