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仿佛走向不知名的遠方。第30章 這是一段發生在一百五十三年前的對話。 21“你聽說過藍色彼岸花嗎?妓夫太郎?”那是一個炎熱的、濕漉漉的下午,遊女換上最輕薄的浴衣, 她們懶洋洋地趴在四處透風的格子間裏, 後頸、胳肢窩裏都是悶出來的汗珠。男人要到太陽下山後才會進花街,陽光消散後的夜晚會有微風吹拂, 風往往都是潮濕的、沉悶的,可總比無風的上午好。他們住的地方靠近花街唯一一條水源,溪水邊上長了一叢青藍色的花。烈陽蒸發花瓣中的剩餘水分, 整簇花朵黏答答的, 葉子發皺,妓夫太郎才從外麵回來, 他受茶屋老板娘的委托,要客人的債,昨夜宿在遊女屋裏, 早上從被窩裏爬起來就死皮賴臉說自己沒錢, 他用鐮刀砍了老賴的大拇指, 聽了殺豬似的慘叫半個時辰。遊女屋子裏廉價的香粉味鑽進鼻道, 老賴的慘叫聲不絕於耳,妓夫太郎煩躁得不行,哪有心情理會太宰治文人的小情懷。他百無聊賴地翻身, 屁股對河川:“沒有。”小梅光腳丫子走進來,指甲縫裏全是泥土粒, 她窮得隻有一雙木屐, 木屐繩子昨天崩斷了, 今天還沒修好, 她攥開手指,一束萎靡的藍花扔在太宰治麵前:“你別煩他,他給醜女的臭味逼瘋了。”“你的藍色彼岸花。”她在門口聽見了太宰的話,幹脆把花莖掐斷。太宰說:“花魁不會這麽野蠻。”“哈?”小梅嗤笑一聲,“我連遊女都不是,你跟我說這個。”她又說,“那些醜女哪個比我好看。”這是三口之家的配置,一個好看卻落魄的窮鬼文人、美麗卻粗魯又愚蠢的妹妹、醜陋而能打的精明哥哥。家徒四壁,通風良好,在冬天呼啦啦的北風吹得要人命,夏天卻剛剛好,沒工作的三人趴在地上,小梅滾了兩圈覺得無聊,就對太宰說:“花都給你摘回來了,你倒是說說藍色彼岸花是什麽東西。”“什麽都不是。”“哈?”小梅確定,這混蛋是在愚弄自己,“那你說個屁。”太宰說:“隻是忽然想到這件事,當個笑料說出來給你們聽聽。”他講,“很久以前,我遇見過一個人到處打聽藍色彼岸花的下落。”“藍色象征天空與大海,而彼岸花是三途川的代名詞,天空、土地與大海無論如何都不能連接在一塊。”他說,“所以藍色彼岸花本身就是桃花源、永無鄉一樣的玩意,永遠不可能存在。”“不存在的,才是藍色彼岸花。”小梅勉強按捺住性子聽他說完:“說了這麽一大通,你究竟想講什麽。”“我什麽都不想說。”太宰翻身,“就是很無聊,給你說個笑話。”妓夫太郎評價:“我根本找不到笑點,你應該多去看看能劇。”……“!”妓夫太郎猛地睜開眼睛。“吱啦——吱啦——吱啦——”倒吊的天花板,模塊不一的模板房間,懸停在半空中的原木走廊、一扇又一扇開合的紙門與屏風,牆上繪製來自不同時代的畫,宋代花鳥,織田信長時代的猛虎,夢二的美人畫……無限城。“哥哥?”小梅當然跟妓夫太郎在一起,“你在想什麽?”“不,沒有。”他努力將夢中場景從記憶中抹去,來自過去的對話像一團死而不散的亡靈,附著在他的身上,陰寒之氣沁入四肢五髒六腑,細密的汗珠布滿後背。[冷靜、冷靜、冷靜。]他絕望地想:[不能讓無慘大人知道我在想什麽。]真的可以嗎?這是無限城多年一次的聚會,百年間上弦無人減員無人增加,無慘大人照例問詢藍色彼岸花的尋找下落,從成為鬼的那日起,這一使命就被根植入妓夫太郎的大腦內。[藍色彼岸花真的存在嗎?太宰的話值得相信嗎?][也是,如果存在的話不可能幾百年都找不到,有人說無慘大人是從平安京時代活到現在,幾乎千年過去了,還是毫無線索……][不,不行,不能想這些。]“你在想什麽?”低沉的男聲從上首傳來,妓夫太郎幾乎要趴在地上。[被、被發現了?]“你在想什麽,童磨?”五指切豆腐似的潛入童磨的頭顱內,對此情狀所有人都見怪不怪,在過去的百年中,不,或許是更早以前開始,童磨就在忍受極限上反複橫跳,就連無慘大人都對他抱著微妙的厭惡心。腦袋被踢飛、被捏爆、被一刀斬首,除卻妓夫太郎還能對自己與妹妹的救命恩人保持表麵上的恭敬外,上弦的每一位成員對他都隻有無盡的嫌棄,其中就包括墮姬。鳴女撥動三味線發出“鐺”的一聲響,無慘身型消失在無限城中,黑死牟跪坐於竹片編織而成的簾幕之後,猗窩座麵無表情地踏過惡心的血沫與腦漿,筋與流暢的肌肉自童磨斷裂的脖頸處起迅速生長,蒼白的麵孔上有肉芽在蠕動。他抹了把自己的臉,童磨確實長得好,或許是他天賦氣質使然,臉上寫滿了“斯文敗類”四個字,英俊是英俊,就是太邪。妓夫太郎不顧墮姬“你跟那死人鞠躬幹嘛”的喊聲,對童磨彎腰道:“那我們就先離開了,童磨先生。”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百年如一日地表達對童磨的感激。無論他出於什麽緣故對自己和小梅施以援手,都讓他們開啟了一段堪稱幸福的新生。“啊,是妓夫太郎啊。”童磨又不知從哪兒抽出折扇,“前幾天我去過吉原哦。”他說,“原本是想找你和墮姬玩玩的,竟然沒找到你們倆,是出去了嗎?”墮姬發出聲奇響無比的“哈?”妓夫太郎連忙道:“我代她向您道歉,童磨先生。”他滴水不漏地應對,“吉原最近並不太平,有多名公卿家的兒子死於此,並不是鬼動手,因受害者位高權重,警察也介入管理,無慘大人曾經說過希望我們能夠潛伏不製造禍端,不影響官方組織的注意,我們正準備轉移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