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自己所料不錯,師兄果然是故意在拿自己當擋箭牌。


    確實不會介意。他們身為太清宗席滄門下友好團結互幫互助的模範師兄妹,在必要時刻挺身而出為同門兩肋插刀,犧牲一下自己的名聲作為師兄擋桃花的借口也沒什麽。都是她身為小師妹可以為他們做的為數不多的小事之一了。


    隻是為什麽,冉苒心裏會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呢?


    或者說不是失望,是一種好像有一隻手把心髒攥緊、有一塊頑石在心口摩擦的奇異感覺。


    冉苒也說不清自己此時究竟是什麽複雜的心情。她隻是笑了一下,輕聲回答:“當然不介意啊,師兄。”


    也不知出於何種心理,冉苒就是想把“師兄”這兩個字說得極重。


    在靜謐的長青密林的夜晚中,這兩個字顯得格外清晰。不知是想提醒自己,還是提醒對麵的人。


    她看到江離的睫毛顫了顫,片刻後抬眼,又是春風和煦的太清宗大師兄。


    江離微微笑道:“那就好。”


    說罷伸手隔著衣袖輕輕握住冉苒的手腕。寬大的手掌將小姑娘的手腕圈在虎口中,不曾使勁用力,但卻牢牢地將冉苒拉起。


    當然或許也是因為,冉苒根本沒想掙脫。


    “夜晚寒涼,更深露重,我們早些回去休息吧。”


    “嗯。”冉苒回答。


    *


    許是密林夜晚的涼風太過怡人,又或許是因為心裏與一團沉甸甸的心事。冉苒昨夜回到帳篷後,竟然再也沒有失眠,很快便沉沉睡了過去。


    經過一夜的休整,眾人在天光剛剛亮起時就已經起身收拾,踏上了新一天的“尋精石”旅途。


    清晨的長青密林格外舒爽。太陽還未完全升起,日光還沒有太過灼熱。經過一夜的降溫後空氣清新而涼爽。深吸一口氣,就好像把碧樹紅花吸入了血液裏。


    繁茂的枝葉間偶有不知名的鳥兒撲棱著翅膀飛過,帶動樹葉簌簌作響。在朝陽的照耀下,一切都是生機勃勃。


    冉苒跟著大部隊走在密林裏,努力忽略一旁的詭異目光。


    方圓自從昨晚從江離口中得知了驚天大秘密,又是震驚又是興奮,激動地一宿沒怎麽睡著。就想著趕緊天亮,讓她可以好好看看江離師兄的“心儀之人”是如何的美麗善良、聰明絕頂。


    天真直率的劍修姑娘不知道掩飾自己打量的視線,就這麽直白地一直盯著冉苒瞧。


    盡管冉苒心裏知道方圓是因為什麽而一直看自己,並且努力不為所動目視前方。但這並不妨礙她在內心瘋狂叫喊:江離幹的這都是什麽好事啊啊啊!


    方圓如此熾熱直白的視線也引起了其他不明真相的廣大群眾的注意。另外幾人走在路上頻頻側目,眼中閃動著的好奇神色讓冉苒更加抓狂。


    最終,段玉清終於第一個按捺不住湊近冉苒身邊,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對冉苒說:“小苒師妹,你看到了嗎?那個萬劍宗的方圓一直在看你誒!”


    “我看到了。”冉苒回答。


    “那個方圓昨日還一直圍在大師兄身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今天就突然安靜下來直勾勾地盯著你不放了,這是為什麽啊?”


    說罷段玉清好像腦補到了什麽,突然小聲驚呼一下,麵色驚恐地捂嘴:“小苒師妹,她該不會是看上你了吧?”


    冉苒無語地翻個白眼,轉頭衝段玉清一撩頭發,甜甜一笑:“也說不定,畢竟我長得這麽好看,你說對吧。”


    段玉清:……


    第42章 不存在


    密林中的參天古木鬱鬱蔥蔥, 枝幹和土地上覆蓋著一層毛茸茸的綠色苔蘚。


    苔蘚像上好的毛織地毯一般鋪在地麵上,乍一看上去,好似頗有質感。


    清晨的露水還凝結在樹葉上, 偶有鳥兒煽動翅膀自林間穿梭而過時,晃動樹葉上的水珠滾落下來。


    一片深深淺淺斑斑駁駁的盎然綠意中,忽有一抹靚麗的顏色飛越重重疊疊的枝葉,留下忽隱忽現的背影。


    “是七彩極樂鳥!”夢秋驚呼一聲。


    眾人隨著她的話抬頭看去。隻見一截樹枝上立著一隻極為漂亮的鳥。體型約莫有和燕子一般大,身上的羽毛油亮光滑,有七種顏色。


    它的尾羽又細又長, 不同於身上羽毛的繽紛明亮, 是純粹極致的白。神氣十足地站在長青密林蒼蒼茫茫的綠中,顯得格外亮眼。


    方圓被這隻從未見過的鳥兒吸引, 抬頭癡迷地看著它。驚歎道:


    “好漂亮的鳥兒啊!——啊呀!”


    驚歎的話還未說完, 她便因為抬頭而沒有注意到路前橫亙著的一條古木樹根。被地麵上突然的鼓包絆了一下, 重心不穩就要向前撲去。


    方圓趕緊調整腳步,踉蹌著跨過樹根,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終於一腳踩在一塊平整的綠地上,站穩了搖晃的身子。


    剛一站穩, 她拍拍胸口長舒一口氣, 回頭衝眾人嘿嘿一笑, 說道:“好險好險,還好我站穩了。”


    然而話音未落, 方圓就察覺到了身後眾人臉上詭異的表情。


    段玉清張口欲言又止,指了指方圓腳下的地麵, 示意她看過去。


    方圓不明所以地低頭,赫然見到在她踩著的地方似乎有些微的凹陷, 雙腳周圍的泥土好像在流動,緩緩地朝她的雙腳聚攏,漸漸地漫延上她的腳麵。


    雙腳的觸感越來越黏稠柔軟。方圓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一不小心踩進了什麽沼澤裏。


    待她反應過來後,方圓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大喊道:“救命啊啊啊!”


    這一聲驚天動地,響遏行雲,把停在樹幹上唱歌的七彩極樂鳥驚得直接撲棱著翅膀飛起,不見了蹤影。


    初次下山的小姑娘此前都是在宗門內練劍學習,還從沒有經曆過這樣驚險的情況。在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以後,方圓急得直冒冷汗,從前學過的野外生存知識一定點兒也想不起來。腦海中一片空白,隻剩下驚惶和慌亂。


    “啊啊啊我該怎麽辦呀!師兄救我!大俠救我!”


    恐懼之中方圓隻能憑著本能大喊求助,胡亂掙紮撲騰著想把腳從泥沼中抽出來。然而越是用力掙紮,就越是加速下沉,在沼澤中越陷越深。


    方圓急得滿頭大汗,就快要哭出來。她聲音中已經帶上了一絲顯而易見的哭腔,甚至因為恐慌而開始說胡話:“嗚嗚嗚救命呀……我還不想死啊……”


    舒嘉言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得一愣,又因為方圓的哭喊心慌意亂,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出解決的好辦法來。隻是急得團團轉,結結巴巴地說:“師妹,你別急!別急!”


    一片慌亂中,隻聽一道清脆靈動的女聲高聲喊道:“千萬別慌!隻要閉上眼睛,沼澤就都不存在!”


    這句話包含的內容實在太過令人震撼,以致於大家在聽到話後紛紛側目看向聲音的來處。就連方圓也被震驚得忘記了掙紮,停下動作驚訝地看著冉苒。


    而聲音的發出者冉苒此時麵對這麽多驚異的視線,仍然麵不改色心不跳地對方圓說:“方圓姑娘,別慌。世間的一切都是依托於我們的感覺而存在,你要你閉上眼睛,沼澤就不存在。”


    泥濘已經漸漸沒過了方圓的腳踝,沾汙了她身上萬劍宗的道袍裙角,還在慢慢向上漫延。然而方圓這一刻聽到了冉苒的無厘頭的話語,卻鬼使神差地,停下掙紮,閉上了眼睛。


    隨著眼前黑暗的襲來,方圓感覺周遭的聲音也在悄悄散去。腳邊的泥濘似乎真的消失無蹤,她的心緩緩平靜下來。


    好像有一道風吹過,什麽人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將她從地麵上拎了起來。


    方圓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已經踏踏實實地站在了地麵上。


    而另一邊的冉苒心情頗為複雜。


    她發誓,剛剛那一句不合時宜的話絕對絕對不是因為她想公報私仇,非要在危急時刻玩梗轉移大家注意力,拖延救援時間的。


    不對不對,她跟方圓根本沒有私仇,何來報複一說?


    還不是因為在方圓陷入沼澤的那一刻,係統小妖精又跑出來抓住時機發布任務。


    “叮咚~請親親【抓住時機利用哲學知識幫助方圓脫離險境。】將理論化為實踐,才能學以致用哦!”


    就非常離譜。


    這不就是某社交平台上的經典問題變形——如果你的輔導員掉進了水裏,如何運用你的專業知識拯救他嗎?


    那哲學專業的冉苒,也就隻能非常抱歉地告訴方圓:隻要閉上眼睛,沼澤就都不存在了。


    所幸大師兄江離同往常一樣非常靠譜,在眾人都沒反應過來時當機立斷拔出切玉劍,向沼澤地上劈出一道劍風。


    劍風把泥沼從方圓腳下劈成兩半,在她腳邊露出一小塊沒有泥濘的空地。而舒嘉言也立刻反應過來,從地上騰空躍起,禦劍飛往方圓身邊。一伸手抓住方圓的胳膊,將她從沼澤裏拽了出來。


    方圓一下子脫離了險境,拍著胸脯長舒了幾口氣,感慨道:“萬幸萬幸,小命還在。”


    說著給自己身上施了個除塵訣,去掉道袍上沾著的汙泥。


    接著抬頭看向冉苒,興奮地說:“冉苒姑娘,你說的閉上眼睛真的有用誒!我剛剛一閉上眼睛,就覺得周圍的沼澤都不存在了!”


    ……那是因為江離立刻幫你把沼澤劈開了,而不是真的不存在了。冉苒心想。


    但隨著方圓的這句話,在場之人的注意力又再次聚焦到了冉苒身上。遊極笑著問:“冉苒姑娘,隻要閉上眼睛沼澤就不存在了,這是什麽神奇的術法呀?”


    好吧,該解釋的胡言亂語還是得做出解釋。


    幸好這句話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在哲學思想中還是有理可依的。


    “這倒不是什麽神奇的術法,”冉苒微微一笑,說道:“不過是一個頗有意思的理論罷了。”


    近代經驗主義哲學的重要代表、著名的大主教喬治貝克萊曾在他的《人類知識原理》一書中寫過一句話:“存在就是被感知”,由此成為了主觀唯心主義的代表觀點。


    但冉苒顯然不能直接如此說,所以她將貝克萊的理論在心中轉化了一下,盡量用淺白易懂向眾人解釋道:


    “我們平時說一個東西‘存在’,是因為我們摸到了、看到了或者聽到了它。如果有一個東西既無法被觸摸,也沒有被看到聽到,或者是通過別的什麽方式感知到了它,那我們就很難確定它是真實存在的。”


    “在這種意義上,沒有被感知到的事物都不能被說成是‘存在’。那麽反過來說,也就是事物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我們感知到了它們。”


    見眾人臉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迷惑的神情,冉苒歪頭想了想,又從腦海中扒拉出基本對應的東方哲學來。試圖用修真界更加容易接受的方式來講。


    “嗯……或者換句話說,就是‘心即是理’。心外無物,心外無理。”


    著名的王陽明心學理論,也屬於主觀唯心主義,與貝克萊的思想有異曲同工之處。


    “如果五百裏外有一株野花,但我現在並不能看到它,所以我就可以說這株野花不存在。如果此時我的麵前有一個懸崖,但我閉上了眼睛,那對於我來說懸崖也可以不存在。”


    “同樣的,剛剛方圓姑娘閉上了眼睛,封閉了用來感知沼澤的感官,那對於她來說就可以認為沼澤並不存在。”


    說罷,冉苒還是覺得這番理論太過驚世駭俗,而且的確對方圓起不到什麽實質性的作用。為了防止大家覺得自己實在添亂,於是不忘給自己找補道:


    “當然了,我剛剛說這個其實並不是為了讓沼澤真的消失。不過是希望方圓姑娘聽了以後能稍微冷靜下來,停止掙紮以免加快在泥沼中下沉的速度罷了。”


    冉苒麵帶乖巧篤定的微笑,一本正經地解釋找補時,竟然給人一種掌握一切的世外高人的感覺。


    眾人聽了冉苒的“瞎話”,雖然沒太能理解,但都紛紛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的樣子。


    並且為了防止被其他人“誤會”自己悟性不高沒聽懂,還接連做出恍然大悟狀,直感慨道:“啊!原來是這樣呀!”


    其中尤屬方圓最為實誠。她聽了冉苒的一番話,還是隻能記住那句“隻要閉上眼睛,沼澤就不存在”。


    但這絲毫不影響她對冉苒瞬間生出滔滔洪水一般綿延不絕的敬仰之情。隻見她雙手握拳置於胸前,星星眼閃著崇拜的光。


    “冉苒姑娘!你好厲害啊!不愧是大俠的心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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