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的火力驟然猛烈起來。晉軍士兵們紛紛中箭,跌落在深深的壕溝中。此時,一匹黝黑的戰馬忽然從千萬人中奔突而出,馬上那人,戰袍翻飛,氣勢逼人。他衝到壕溝前,勒住馬頭,根本無視紛然落下的箭雨,轉身揚手,大呼道:“孩兒們!別忘了讓你們帶的蘆葦!用蘆葦捆把這該死的溝給我填了!”


    李存勖在戰局最兇險之時,親臨戰陣,帶頭抱著兩捆蘆葦,迎著箭雨沖了上去。


    晉軍士氣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成千上萬的人湧了上去,那條深深的壕溝竟然在頃刻之間就被雨點般拋下的蘆葦填平。再也沒有什麽能夠阻止晉軍的進攻。密密麻麻的士兵布滿了結滿冰霜的城牆,李存勖渴望的獵殺開始了。看著潮水般湧上城樓的敵兵,安彥之的鬥誌徹底崩潰,他雙腿一軟,癱倒在牆垛旁。


    李存勖親率大軍踏過黃河,攻陷楊劉的消息震動中原。從鄆州到洛陽,這一路西去,謠言就像滾雪球般越滾越大。等消息傳到洛陽,已經變成了晉軍攻陷開封,封鎖了汜水。


    正在精心打扮,準備盛大的祭天儀式的朱友貞驚懼之下幾乎暈厥。跟隨皇帝前來洛陽的文武百官們更是惶惶如喪家之犬。他們的家人都留在開封城,如果傳言屬實,豈不是轉眼之間便要家破人亡?祭天大典顯然不可能再繼續了。朱友貞急忙下令取消慶典,連夜奔回開封。


    此時的李存勖則帶著自己的軍隊在齊魯之地開始了大肆的圍獵。從楊劉到鄆州、濮州,方圓百裏的的地域內,沙陀騎兵肆無忌憚,縱橫馳騁。這是他們第一次在後梁帝國的腹心大肆劫掠,這樣的機會,他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冬至對鄆州、濮州的老百姓而言,無異一場噩夢。兇悍的沙陀騎兵從天而降,他們搶走了所有能夠搜刮到的值錢東西,燒毀房屋,殺死壯丁,然後在寒風中揚長而去。


    李存勖所謂的冬獵,變成了一次對後梁帝國大規模的洗劫。


    對梁人而言,這是一個沉重的心理打擊。這意味著,不管任何時候,惡魔般的沙陀騎兵都可能突然出現在他們麵前,洗劫他們的村鎮,燒毀他們的房屋,終結他們的生命。從這一天開始,那條滔滔的黃河水再也保護不了他們,整個後梁帝國的廣闊土地上,再也沒有什麽地方是安全的,再也沒有什麽時候是安全的。


    結束了這場瘋狂而血腥的冬獵,李存勖帶著他的軍隊急急忙忙地撤回了黃河以北。這隻是他一次試探性的攻擊,目的已經達到,他必須趕在黃河解凍以前返回河北。否則,他的軍隊有可能被阻隔在異鄉。不過,他還是留下了一支精兵駐守剛剛奪下的楊劉城,這個重要的渡口,將成為他以後進攻中原的跳板。


    匆匆趕回開封的朱友貞終於長籲了口氣。不管怎麽樣,開封安全無恙,這是不幸中的大幸。他還有機會與那個可怕的對手繼續糾纏。


    朱友貞立即召見敬翔,局勢如此嚴重,他倚重的趙岩等人根本提不出有價值的應對之策。雖然他對敬翔素有戒心,此時也不得不聽取他的意見,畢竟,敬翔曾經是自己父親認為最有智慧的那個人。


    在麵色蒼白的朱友貞麵前,敬翔悲憤的情緒終於噴湧而出。“想先帝當年,獨霸中原,吞併河北,如此強盛之下尚不顧辛勞,親率將士,東征西討。而陛下每天都住在深宮之中,周圍的都是坐井觀天之徒,怎麽可能掌控天下?想那李存勖,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沙陀人,絕非三頭六臂的妖魔!不過他繼承王位十年來,每次出征,無不是親冒矢石,身先士卒,這才有今日的成就。陛下如果再這樣在宮中困坐下去,隻怕還會有大難臨頭!”


    朱友貞原以為敬翔會有什麽錦囊妙計,沒想到卻倚老賣老,把自己結結實實嗬斥了一番。聽著敬翔喋喋不休的數落,終於慍怒地說:“你覺得我用的人都沒有你高明?賀瑰、謝彥章打仗如何?難道也不如你?”


    這兩個人敬翔當然很清楚。賀瑰是朱溫一手提拔起來的大將。當年朱溫東征鄆州,擊破朱瑄,賀瑰兵敗後投靠梁軍。朱溫對他極為賞識,委以重任,不斷升遷,一直做到了宣義軍節度使,成為一方大將。而謝彥章,則是後梁第一名將葛從周的義子。父母雙亡的謝彥章是孤兒,從小便跟隨葛從周東征西討。葛從周對這個身世可憐又聰明伶俐的小孩非常喜歡,收為義子,傳授兵法。謝彥章盡得其妙。成年後,被朱溫任為騎兵將領。


    此時的梁軍中,老一輩的將領死的死,老的老,賀瑰與謝彥章脫穎而出,一舉成為梁軍中的頂樑柱。因為賀瑰善將步兵,而謝彥章善用騎兵,如雙星閃耀,世稱軍中“雙絕”。危難之際,朱友貞一口氣祭出“雙絕”,已有孤注一擲之心。


    “我已令賀瑰為北麵招討使、謝彥章為北麵行營排陣使,領數萬精兵,不日反攻楊劉,將一舉聚殲晉軍於黃河之上!”朱友貞揮起拳頭,氣呼呼地說。


    敬翔冷笑了一聲:“現在李存勖已經親率悍軍,攻掠了鄆州、濮州,中原危在旦夕。陛下卻仿佛毫不在意,從容不迫,仍不願意親征上陣,竟然希望賀瑰之流能力挽狂瀾。哈哈,可笑,可嘆!陛下要是實在找不出人才,老臣不才,願意上前線帶兵作戰!”


    朱友貞氣得火冒三丈。他怒視著敬翔,卻又對這位老臣無可奈何。瞪了半響,隻好拂袖而去。敬翔不明白,朱友貞不是不願意出征,而是他根本就沒有自信能夠在戰場上擊敗李存勖。不同於英年早逝的大哥朱友裕,他從來就沒有在戰場上真刀真槍和敵人交過手。戰場對他來說陌生而遙遠。麵對敬翔的詰問,朱友貞覺得憤怒卻又無可奈何,難道這個世道,隻有會懂得怎麽殺人的人才有資格做皇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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