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枯雲山上,一場可怕的風暴還藏匿於古怪平靜之中。


    越紅魚沒有立馬宰了唐鶴,也是不願意當場激起矛盾,搞得這些蓮花教教眾瘋起來。


    可唐鶴顯然已經窮途末路,處境也似沒那麽好。說到底,這位唐教主這一次本也逃不掉。


    他氣門漸漸順了,也恢複了說話能力。


    可唐教主已經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勁兒起來。


    懷疑、不信,如此種種充盈了現場,搞得唐鶴忽而生出一抹懼意。


    這把火是唐鶴點燃,他自然知曉這把火會燒得多旺,也知曉倘若燒到了自己的身上,是一件多麽痛苦的事情。


    人群之中已經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喧嘩之聲,低低如密語,可這些小聲的密語卻好似匯聚成河流,就像驚雷一樣在唐鶴耳邊響起。


    唐鶴自然知曉這些聲音可怕。


    他一顆心狂跳,可麵頰之上卻無懼色。他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走至前台,沉聲:“朝廷為對付蓮花教,無所不用其極,竟令人假扮佛母,妖言惑眾。如今上有天令,佛母已修行圓滿,回歸天庭。我與爾等同在,隻需修行圓滿,便能不生不死,永無痛苦。此等關鍵時刻,眾人且不可被邪魔外物所動搖!”


    唐鶴咬牙切齒,說得可謂是擲地有聲。


    他一副自己被黑樣子,現在還想把粉給固一固。


    周圍是安靜的,那些議論聲壓得小小的,小得唐教主聽不到。唐鶴自然知曉這樣安靜之中蘊含了濃濃得懷疑,可隻要沒有人大聲置疑,自己也能憑借往日裏的威望,將場麵壓一壓不是嗎?


    唐鶴一臉虔誠,手掌在胸口結了一朵蓮花手勢。


    “我願與眾人同在,引渡至無生彼岸,去那永恒國度。”


    “我願度化世人,使他們不受為人之苦。”


    “我願爾等心誌堅毅,不要在最後關頭因外邪動搖,壞了從前修行。”


    唐鶴說得很大聲,很難想象他是個說謊者。


    就算被所謂的佛母親口否定,唐鶴也能如此的硬氣。


    這些人唐鶴一輪輪洗腦出來,篩選出來的核心教眾,是有著無與倫比的虔誠。


    唐鶴深諳人心,自然知曉付出越多,越舍不得道理。


    像他這樣的土著傳銷,也隱隱明白沉沒成本這個道理,也算是天賦異稟。


    故而唐鶴喊這些口號,越喊越沉穩。


    一個人付出那麽多,便是自己說太陽是黑的,他們大約也會嚐試努力去相信。


    誰也不願意承認自己輸了那麽多。


    看看,這便是世間愚蠢之人。


    可這時,人群中忽而傳來一個洪亮、憤怒的嗓音:“唐鶴,你欺騙了我們!”


    那聲音並不小,周圍聽到的人也多,唐鶴雖瞧不出說話的人是誰,卻驀然僵了僵。


    他也不缺忠心的教眾,此刻身側便有人站出來,厲聲:“你住口,你也被人收買,蟄伏於此,有意挑撥。”


    唐鶴臉色頓時悲憫起來。


    他想這一次,也許自己還是要安撫一下。


    可他沒留意到那位跳出來維護自己的教眾離自己太近了。


    一把鋒銳的匕首輕巧反手握於對方手掌之中,由上至下,刺入了唐鶴肋下。


    那是一個奇妙的位置,使得唐鶴竟不能發生。隻要他張口,便感覺胸口火辣辣似疼痛。


    隻有殺人的老手,才會覓得如此精妙的位置。


    唐鶴張張口,說不出話,他瞧著那教眾輕巧離開。


    對方還側過頭,對他笑了笑。那是張蒼白俊美麵孔,漂亮而溫潤。


    那道身影融入人群,就像是一滴水這樣子融入了大海。


    劇痛使得唐鶴麵頰之上露出了一個古怪扭曲的表情,血水一點點的浸潤了他的玄色衣衫。


    眾目睽睽之下,唐鶴身子就這樣子栽倒下去。


    第42章 042   安雪采:煮熟的鴨子飛了……


    那融入人群的水輕巧的逃逸, 及到了山腳,衛玄方才輕巧扯下披風隨手扯去一旁。


    “騎主辛苦,還勞你換了這一身賊皮, 這可真是委屈你了。騎主不顧危險, 身先士卒,果然是我輩楷模。”


    下屬會說話, 見縫插針將衛玄誇誇。


    當然有水平的下屬誇也誇得有水平,絕不至於無的放矢。衛玄不愧是紅花衛的頭頭, 幹活兒那叫幹脆利落, 行刺的時機也是挑得好。這一次萬人跟前取唐鶴性命, 還能全身而退, 當真是極了不起。


    吹的人這麽會吹,剩餘之人麵上也流露出崇拜之色。


    衛玄:……


    什麽玩意兒?不要用我的英明神武掩飾你們的廢物無能!送進去的暗探都被越紅魚敲暈, 不然這活兒也輪不到他幹。


    這些紅花衛的密探潛入枯華山,也是準備帶帶節奏,搞點暗殺活動。


    不過事到臨頭, 還是輪到衛玄出手。


    搞得衛玄心生感慨,我們朝廷果真缺乏人才。


    不過這些話, 說出來就沒意思了。於其動搖士氣, 還不如草一個上司神秘莫測的人設, 更易聚攏人心, 方便禦下。


    這樣想著時候, 衛玄已經換下了一身行頭。


    他褪去了特製的靴子, 走路便微微有些怪異。


    衛玄足有殘疾, 雖仍可走路,可走路姿勢卻和常人有些不同。


    除非有需要,衛玄日常倒並不掩飾。


    他一向覺得令別人畏懼有許多方式, 無需掩飾自己身軀上的瑕疵。


    有一件東西你若竭力掩飾,旁人隻會越加留意,更認定這是你十分介意的短處。


    駿馬拉來,衛玄輕巧上馬,背脊也是挺直。


    這個世界從不缺聰明人,這些聰明人就會見風使舵,拚命為自己尋覓下家。人性趨利,原本是理所當然。


    風雨飄搖之下,大胤朝廷也不是什麽好去處。


    就好似蘭月娥這樣聰明人,一條腿就劈成八片,一不小心連兒子都替安雪采生了。


    說到底,蘭月娥也是為了自己謀後路而已。


    這還是蘭月娥畏懼衛玄,不敢做得太過分情況下。


    仔細想想,衛玄想著也該給蘭月娥找些事了。也不是他這個上司沒氣量,他是怕人心散了不好帶。


    馬鞭輕輕擦著衛玄手掌,使得衛玄臉頰流轉了一股奇異的幽潤。


    我大約算是大胤的忠臣?


    可想著日益衰老的胤帝,衛玄心裏並沒多少尊敬之情。


    想到此處,衛玄微微一笑。似他那樣的人,若說他當真十足忠心,也很難讓人相信吧。


    可那些覬覦帝位的野心家,又有幾個底子幹淨?


    就好似蓮花教,滿口眾生平等,終究淪為真正賊匪。


    至於安雪采之流,他們固然是滿口仁義道德,其實也高尚不到哪裏去。


    不過如此!


    曆史證明自己是對的。世間任何一個王朝,有那麽一兩位雄主一統江山,可能開頭幾位勵精圖治,有一時之興。可至多不過一兩百年,這個王朝就會迅速的腐朽下去,在風雨中搖搖欲墜,就如同現在的大胤。


    曆史就是一本書,翻了一遍又一遍。


    戰爭打碎重建的世界,和從前並無差距,永遠不過是重複的故事。


    與其如此,衛玄不如扶個中興之主。讓這中興之主改革弊端,收複江山,將這王朝的命再續一續。


    衛玄慢慢的握緊了手中的鞭子,眼神驀然一沉。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想這些,為什麽要沉浸在對自己立場的思考上。


    這時候一道身影也浮起在衛玄的腦海,使得他知曉是怎麽一回事。


    他想到了越紅魚,想不到越紅魚居然會勸說唐焦兒自承其罪。一時之間,這位枯雲山宗的劍仙變得神秘莫測起來。


    念善會想要救下唐焦兒本不奇怪,因為唐焦兒乃是某種力量象征。


    衛玄本以為念善會也是這個打算,他也沒打算留唐焦兒的命。


    今日之事,便算是他,也生出了那麽點兒感慨。


    他下屬不長眼,繼續對衛玄進行吹捧。


    “騎主刺殺唐鶴,可是大功一件。此舉道出,必定是名揚天下。”


    “便是那越劍仙也不敢在幾萬弟子跟前行刺,任她修為絕世,隻怕也不能脫身。哪能如騎主這般,從容而來,從容而去。”


    “是呀,越劍仙都被騎主比下去。”


    本來這些吹捧也不要錢,隨便說說也罷了。更何況刺死唐鶴更是大功一件,別管撿漏什麽的,唐鶴一條命就是衛玄摘的。


    那麽這些話兒說出去,也是了不得的事。


    大家發自心底也想吹一吹。


    衛玄一眯眼睛:“胡說什麽!”


    他嗓音也不是很大,眼睛裏卻流淌宛如寒水一般光芒。


    一時之間,他的那些下屬後背都升起了一抹寒意。


    衛玄手指比在唇前,輕輕噓了一聲:“我們做的事情,是要留在暗處,更不必加以招搖。不過這個世界的重大改變,永遠有我們的暗影。”


    “我們要很小心,很小心。”


    略頓了頓,衛玄拉足了心理壓迫力之後,才微微一笑:“至於那位越劍仙,這一次她和咱們目標一致,也不要比個高低。等到下一次,她跟咱們不一致了,對付起來,那才叫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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