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份慈愛並不是對嬰兒本身,而是對孩子的父親,也就是遠在河州的安雪采。


    蘭月娥赤足踩在地上,讓孩子輕輕貼著自己胸口。她那雙手曾經沾染了無數鮮血,有好有壞,可這跟她有什麽關係呢?為了達到目的,蘭月娥可以做任何事。一個成為朝廷密首的女人,自然不可能有很好出身,更不可能會有幸福的童年。這麽一張豔麗的外表之下,包裹著最簡單的獸性。


    在追逐榮華富貴的道路上,蘭月娥從沒有任何仁慈。


    不過現在,她已經瘋狂的愛上了安雪采。現在她最想要的已經不在是榮華富貴,而是安郎的愛。那麽這個孩子,就是拴住安郎的那根線,能將安郎捆得嚴嚴實實。


    她當然饒不了葉凝霜那個女人。


    這個女人當初羞辱了安郎,將那樣神仙般的一個人視為贅婿,羞辱了好幾年,便是將葉凝霜碎屍萬段也不為過。安雪采寬宏大量,蘭月娥卻忍不了。


    她手指動動,已經靜悄悄布局。這幾年前去河州侍衛怎麽做,都有蘭月娥在背後指點。安郎也知曉這一點,不過也沒阻止。在安雪采的大局裏,河州要漸漸淡化葉家的存在,融入自己的框架之中。這些都是必要的!


    可他不知道蘭月娥的心思。蘭月娥想等著吧,葉凝霜會生不如死,會為曾經對安郎的羞辱付出代價。


    蘭月娥也變了。


    從前不要臉殺人放火忙著爭權奪勢的蘭月娥不在了,現在蘭月娥的心思都放在安雪采身上。


    她像個小女人,滿眼都是這個男人。不過蘭月娥做事的方式是沒有變的,她像崇拜安雪采的小粉絲,可這粉絲也是有毒的。


    此刻天邊已經泛起了一抹魚肚白色。


    安雪采在春娘這裏折騰過後,心裏那股子火氣才淡了些。


    不過他一醒來,就被下屬稟告,說葉凝霜出城去過,見過葉家長輩。這使得安雪采一皺眉頭!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雲掌櫃也向他賣好。


    這幾年葉凝霜深居簡出,倒有一樁好處,大家不知道夫妻二人怎麽處。故而葉凝霜做出一副要跟安雪采做切割的樣子,竟也有點不那麽讓人覺得突兀。誰知道他們之前是不是吵過。加上念善會之前的鋪墊爆料,一切竟順理成章起來。


    葉凝霜跟自家姑爺過不下去了。


    雲掌櫃心想,小姐也是,好好日子不過,偏偏鬧成這個樣子。


    安雪采麵頰生出一種奇異的僵硬,仿佛發生了一件他無法理解的事情。


    他忽而和煦一笑,失笑搖頭:“霜娘好大氣性。當娘的人了,怎麽還是這麽一副脾氣。”


    仿佛這不過是夫妻間因為吃醋鬧出的風波。


    雲掌櫃雖不願意兩人分,卻覺得小姐態度看得很認真,不像鬧脾氣。


    若說別人,也還罷了,可這個女人是葉凝霜。


    小姐十歲時候,就已經跟在葉蘊安身邊。那時她那麽小,卻不哭不鬧,樣子認認真真,看著都不像個小孩子。


    葉凝霜也不是個會胡鬧的人。


    但他當著安雪采,卻不敢說。


    安雪采一副就這的樣子,他甚至拍拍雲掌櫃肩膀:“也把你驚到了,讓你為我們夫妻操心。雲掌櫃,你這心意,我是知道的。”


    他先肯定了雲掌櫃的站隊,旋即甩出一個大家都是男人你懂表情:“不過總歸是我慢待了娘子,這件事情,諸位也不必操心。”


    雲掌櫃一副你說的都對樣子。他先通風報信,賣了個好,再期期艾艾,讓安雪采將賬結一下。


    之前安雪采在雲雅閣消遣,包下整層圖清淨,吃的是山珍海味,酒也是二十年女兒紅,這麽也有小半月。從前這個賬自然記在葉家身上,那也沒什麽可說的。


    可現在葉凝霜一敲打,雲掌櫃頓時也有了危機意識。


    雲掌櫃先賣好,又討錢,感覺自己很機智。


    安雪采也微笑著,也沒發脾氣,讓人給雲掌櫃結賬。以他如今身份,本也不是故意占便宜。幾百上千兩銀子,安雪采也不在乎。


    可雲掌櫃一走,他臉色頓時冷下來。


    第14章 014   趕人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


    安雪采在錢財方麵倒是並不吝嗇,可雲掌櫃這副做派,令他麵子上過不去。


    這糟老頭子畢竟是葉凝霜老手下,畏小姐如虎。當然安雪采也沒想到葉凝霜居然會這麽搞,他感覺自己內心生出怒意。


    與此同時,安雪采生出一縷不安。


    葉凝霜這事情,鬧得太大了。


    這些年葉凝霜安穩柔順,使得安雪采幾乎都忘記她的另一麵。


    他記得自己初見葉凝霜時,葉凝霜正在葡萄架子下看書。


    陽光輕輕從綠葉下泄落,滑在女郎肌膚之上。這個樣子的葉凝霜很美麗,也朝氣勃勃。她抬頭看著自己,眼神也很認真。


    這麽些年,安雪采都有些忘記這樣的感覺了。


    他忽而有些不安,心裏生出幾許慌亂。


    這麽些年,他事業有成,已經很少有這種感覺了。


    春娘在一邊偷偷聽,也約莫猜到發生了什麽事情。


    她覺得冤,之前安郎在外有什麽蘭月娥、唐焦兒,所謂量產生質變。說到底,自己無非是壓垮駱駝最後一根稻草。


    春娘覺得這事兒不能算在自己頭上。


    可自己出身不好,昨晚又跟安雪采睡了。春娘便有種前人埋雷自己踩的委屈感!


    關我什麽事!


    但河州老百姓估計不會這麽認為,老百姓們肯定會編排自己。男人風流不算個事兒,惹得人家夫妻撕起來,就不大好聽了。


    春娘察言觀色,也瞧出安雪采不痛快。河州本由葉家經營,算是公子的錢袋子,安郎當然高興不起來。


    春娘疑神疑鬼,也擔心安雪采會遷怒在自己身上。


    她還施展了職業茶藝,小心翼翼甩鍋:“能侍候安郎,我餘願足矣。妾身也不願安郎為難,甘願無名無份,隻盼安郎心裏有我這個人。”


    這麽說著,春娘眼睛裏頓時浮起了一層淚水,看著也是楚楚可憐。


    安雪采是憐香惜玉之輩,故而心中雖然煩躁,也定下心來軟語安慰幾句。


    不過春娘說得有道理,此刻確實不適宜議論春娘之事。幸喜春娘性子柔順,並沒給自己添煩惱。


    葉凝霜回葉家時候,天已然大亮。


    她去莊子前,已吩咐將蕊兒打發走。


    念著一場情分,葉凝霜也沒怎麽樣,隻賞了幾百兩銀子,打發蕊兒回她家裏。


    以後這丫鬟嫁人也好,跑去跟安雪采也罷,也不關她的事。


    葉凝霜令人將她看看住,至少這一夜,不許蕊兒亂跑。她不願意蕊兒去安雪采跟前吱喳,免得節外生枝。


    她隻命下人看著蕊兒一夜,故而一大清早,蕊兒便跑來大門口候著。


    昨夜葉凝霜鬧騰出動靜不小,也就一夜,本就瞞不住。


    蕊兒凍得麵頰微微發白,牙齒輕輕打顫,卻是一臉委屈:“小姐!”


    她實在不知曉發生何事。


    除開蕊兒,不遠處還有好幾雙眼睛,盯著門前變故。


    昨天葉凝霜人一走,幾個津州來的侍從都被逐出府軟禁,天亮才放出來。畢竟他們都是姑爺的人,以前替安雪采幫襯葉凝霜。


    和河州本地的掌櫃不同,這幾個□□兒都置於津州,有房有鋪,安雪采也沒虧待他們。


    相反這幾個人對葉凝霜沒什麽情意。


    葉凝霜頓住了腳步,側身凝視蕊兒:“我與安雪采要和離,你大約也不會留在葉家。蕊兒,相識一場,你以後也多珍重。”


    自己對蕊兒是有些恩義,可蕊兒對安雪采忠心耿耿,這是別的情分都及不上的。


    蕊兒先是一呆,可能還想勸勸葉凝霜。可她觸及葉凝霜沉沉麵色,終究沒有將勸說的話說出口。


    蕊兒垂下頭,目光閃爍,低低說道:“我自然願意跟著小姐。”


    她還想留下了,替安雪采探幾句消息。


    葉凝霜心裏更涼,再不理睬,踏入門中。


    墜兒忍了忍,忍不住諷刺蕊兒幾句:“蕊兒,小姐待你寬厚,你現在當真不知好歹。”


    蕊兒麵頰也微微蒼白,之前她隻想著幫襯安雪采,竟忘記自家小姐是這麽一個精明的人。自己這麽些個心思,葉凝霜豈能看不透。


    她本盼留在葉凝霜身邊,替安雪采瞧個究竟,隻是終究沒有這個機會。


    蕊兒也禁不住咬咬自己唇瓣:“小姐也未免太心狠了些。她到底怎麽了,怎麽能這般待安郎?”


    蕊兒這麽說話,言辭中已經添了一抹埋怨。


    爺就是在外麵風流一些,至於這樣嗎?


    蕊兒還批評上了:“別的不提,她也不肯為了珠姐兒考慮一些,竟和做姑娘時候一樣任性——”


    便是墜兒,其實也沒想到進程居然發展到要和離。可這也不妨礙墜兒覺得蕊兒的話辣耳朵,更不妨礙墜兒站在葉凝霜這一邊。


    她冷笑:“小姐若是心狠,還容你在這裏議論?蕊兒,你我皆是下奴,本來生殺予奪都在主家手裏。可這些年小姐待我們寬厚,免了這一紙賣身契,容你自由身。如今你向著姑爺,她也隨你心意,並沒拿往日裏的恩德要挾。她待你還不夠寬厚,還不夠好?”


    蕊兒答不上來。


    墜兒忍不住繼續吐槽:“當初你對姑爺生了情意,一來二去好上了。按理說,你作為葉家婢子,私自爬床,已經是於理不合。小姐不將你處置,不是因為懼怕姑爺,而是念著和你往日的情意。人心肉做,你以為她那時候不難受?可她沒把你當作分寵的妾室,而是把你當成自幼相伴的親近人兒。你倒是對姑爺忠心耿耿,眼睛裏揉不得砂子,左一句姑爺,右一句姑爺,處處替他著想。你貪圖男歡女愛時候,可沒把她放在心上。我瞧來,你就是不要臉。”


    那些言語入耳,蕊兒臉色也不覺染上了一層蒼白。


    這些言語她回答不出,也在這裏再呆不下去。這時候她腦子裏禁不住想到了安雪采,她渴盼見到安雪采,撲入安雪采懷中哭一場。


    葉凝霜熬了一晚夜,她眼底雖有青黑,卻掩不住她神光。此刻的她,甚至無暇在臉頰上補些脂粉。


    她想到當年自己被困小樓。以前葉凝霜每次想到這件事,便會想到自己那時候恐懼,還有被安雪采救下來時的感動。


    可現在葉凝霜卻想到別的。


    那時候她施展手段,壓製葉家別房,可也點到即止。什麽一筆寫不出兩個葉,到底是一個姓。


    故而那時候,她明明抓住堂兄賬上貪墨,私賣公產給外人,卻隻是將對方逐出了事。正常情況下,五堂兄也沒能耐再回葉家。


    後來勾結賊匪,趁亂圍住小樓的,正是這位五堂兄。


    要麽不做,要麽做絕,做人最忌便是猶猶豫豫。


    她要不然就忍氣吞聲做自己安夫人,要麽就做雷厲風行的葉小姐。良心什麽的,也不必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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