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裴玄陵這個兒子,他們自然也是看重,但看重的卻是他的價值。


    他畫不出來原先出神入化的畫作,價值砍了大半。


    可沒有畫作,還有他這個人啊。


    畫仙之名傳遍天下,即便如今畫仙不能畫了,可仍然有人對他趨之若鶩。


    公主願意下嫁。


    裴家這邊的表妹為他茶飯不思。


    安家那邊未婚妻為他絕食明誌。


    皇帝賜婚,公主不得不娶。


    裴家占大義,挾恩圖報,表妹不得不納。


    安家哭鬧上門,未婚妻以死相逼,不得不抬。


    沒人問裴玄陵的意見,沒人問他是否願意,威逼利誘之下,裴玄陵的後院便被塞滿了人,個個還都打不得罵不得趕不得。


    一旦不滿,便有人指責他不忠不義不仁不孝。


    辜負皇恩,枉顧親情。


    可這些人對他又是如何?


    皇室以權壓人。


    裴家以恩相挾。


    安家以命相逼。


    一個個口頭名義話說得多漂亮,說她們心悅於他,慕他才華,為他癡狂,甚至不在意名分,願意幾人共侍一夫,姐妹相稱。


    進門後,她們也確實非常和諧,從未拈酸吃醋,因為她們有更統一的目的——裴玄陵的畫。


    裴玄陵曾經的畫作都被裴家拿了去,一幅都沒留,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她們不是要以前的畫,而是要裴玄陵重新振作,拿起畫筆。


    眼瞎如何,世上並非沒有盲人畫師,她們相信裴玄陵這個畫仙,絕對能比其他人強,隻是需要一個用愛鼓勵他激勵他的人。


    沒關係,她們來做那個人。


    可裴玄陵隻是不理俗事,不代表他是個傻子。


    如果日夜相處還察覺不出她們別有用心,他也不配有如此才華。


    裴玄陵徹底棄筆。


    他不畫了。


    他是愛畫畫,可他不愛被人算計的畫。


    既然所有人都隻想要他的畫,那他幹脆棄筆,誰也得不到。


    無論幾個女人怎樣感化怎樣勸慰,裴玄陵都堅定不移,不願意再拿筆。


    她們花了兩年,也沒能軟化裴玄陵半分。


    後來也不再勸,卻也很少來見裴玄陵,隻有公主還堅持日日見他,似乎想做黃雀,守得雲開見月明。


    日子漸長,裴玄陵便是再心硬,也有軟化的時候。


    這樣又僵持了幾年,公主似乎也堅持不下去,在某一日,告訴了裴玄陵一件事。


    “裴郎,裴畫仙,你大概還不知道,你那兩位美妾背著你尋人替畫,充作你的名義賣出去吧。”


    “她們找來的畫手實在低劣,比不上曾經的你十分之一,隻能借口你眼盲後畫技下降,可即便如此,一幅畫在外麵也能賣出千兩萬兩,裴家安家乃至她們娘家都賺得盆滿缽滿,她們不見你,是不需要你了,她們要的不過是你畫仙之名,哪管那畫是否你所畫。”


    “可本宮不同,本宮要的從來隻是你,隻是你畫的畫。”


    “你我夫妻一場,我真心問你,這些年,難道你就沒有半分感動,願意為我拿起畫筆嗎?”


    裴玄陵聞言驚怒,當下氣息不勻,心中思緒萬千,他想去找那兩個女人算賬,想向人澄清那些不是他的畫,想……


    他感受腹中劇痛,氣血翻湧,卻還強撐著對公主笑了出來。


    “她們為我的名,謀名求利,你呢?我裴無雙是蠢,卻也不至於多年真心假意也分不出,公主,你要的,究竟是我的人,還是我的畫?”


    公主:“有區別嗎?”


    裴玄陵笑得肆意,帶著報複的快感,“當然有區別,要是我的人,那我這具行屍走肉可以給你,可要是我的畫……那你這些年的付出都付諸流水,這輩子都別想,我……早就畫不了了!”


    公主當即大怒,尖叫吼道:“裴玄陵你個廢物!我瞎了眼才會嫁給你!”


    裴玄陵聽著她罵,不怒反笑,“是啊,你瞎了眼才在我身上白費功夫,我眼盲,你心盲,真不愧……是夫妻呢!哈哈哈哈……”


    公主怒而奔走,回了皇宮,再也沒看裴玄陵這個廢物一眼。


    圈養裴玄陵的院落,隻剩裴玄陵一人。


    他感覺到自己腹中的疼痛,心中猜到自己中了毒,能給他下毒的人太多了,可有那個想法,有那份閑心的,大概也隻有與他虛與委蛇幾年,卻什麽也沒得到的公主。


    他不怕死,他甚至有些感謝公主,幫他解脫。


    裴玄陵躺在床上安靜等死,卻沒想到先等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安明燁。


    不知為何,這些年安明燁與安家來往不多,卻也沒接手裴家,他出走了,自立門戶,據說如今也小有地位。


    裴玄陵想不通他見自己的原因。


    “怎麽,我這雙眼睛還你還不夠,你還想看著我死嗎?”裴玄陵無所謂笑道。


    “對不起。”


    他看不見安明燁的表情,卻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情緒,那是愧疚,也是憐憫。


    裴玄陵想笑,還沒笑出來,安明燁的聲音又繼續。


    “我從未想過,真相是這樣,也沒想過,會害你至此……”


    “有人說你的畫能看到真仙,從前我隻當是對你的恭維推崇,如今才得知,竟是真的。”


    裴玄陵不笑了,“你在說什麽?”


    “外麵已經傳遍,國師批語,待時機一到,你的畫能改變天下,得之而得天下。”


    原來……這才是真相,這才是他們對他的畫趨之若鶩的原因!


    裴玄陵甚至生不出震驚的心,隻覺得可笑。


    他畫的畫,他怎麽不知道得之能得天下?


    可笑憤怒之下,他口吐鮮血,大笑幾聲,恨上心頭。


    他撐著身體起來,摸索到書桌旁,展開空白畫卷,以指為筆,以血為墨,畫了一副千葉蓮。


    他騙了所有人。


    哪怕眼盲,他也能畫,因為畫在心而不在眼。


    千葉蓮湖,朵朵血色開遍。


    他將這天價畫作隨意丟給安明燁,“拿去,就算我死了,我也要看看,他們怎麽得天下,又怎麽失去它!”


    安明燁不敢看那幅畫,僅一眼便知其中滿是恨意。


    裴玄陵死了,安明燁幫他收的屍。


    當天,有人以畫入道,才氣加身。


    世界變天了。


    裴玄陵的死為契機,開啟了畫道,他的畫成為入道鑰匙,世界爭搶。


    安明燁自認欠了他,到底於心不忍,沒有把《血色千葉蓮》傳出去,也沒將它毀掉,而是讓它隨裴玄陵入葬,日後如何,全憑天意。


    百年後,盜墓賊偷出。


    血畫滅道。


    裴玄陵本是這個世界改道之人,卻因為男主重生而被改變了命運,一生淒苦麻木,未得自由。


    畫道因他而起,也因他而終。


    池意到來正是他雙目剛毀之時。


    而重生的男主,便是此時正等在外麵的安明燁。


    他壓下原主的複雜情緒,起身開門。


    原劇情中,安明燁也來過,隻是原主沒有見,可今日,他卻要見上一見。


    吱呀一聲,門開了。


    安明燁抬頭看去,那人雙眼蒙著白綾,卻長身玉立,風姿卓然。


    他張了張嘴,“我、我……”


    池意看不見,卻能輕易感受到安明燁的複雜心緒。


    他說那些話也是一時口不擇言,卻不想原主心氣極高,當了真,並迅速付諸實踐,令人後悔也來不及。


    “安明燁,我且問你,你我身份互換一事可是我所為?”


    池意聲音清朗,語氣沉靜。


    安明燁慌亂搖頭,才想到他看不見,磕磕絆絆道:“不、不是!”


    “那可是我親生父母所為?”


    “也……也不是!”


    安明燁自小不受父母待見,他也曾想過是不是他們早知道自己不是他們的兒子,後來才明白,並非如此,一個有真愛,一個隻顧爭寵,他隻是個工具,這也是他會嫉妒裴玄陵受裴家父母寵愛,並且想要搶回來的原因。


    “我占了你的父母,你也占了我父母,我的畫技乃我自學所得,裴家從未支持,你說它是你的,我便將雙眼毀去,隻當還這些年占你的榮華富貴、父母親情,可夠?”


    池意聲音不疾不徐,即便不可視物,仿佛也無甚所謂。


    安明燁身子踉蹌,不敢看他,仿佛被滿腔複雜心緒壓得支撐不住。


    “……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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