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連日陰雨的天空忽然變得陽光燦爛,寧靜的海麵持續且悠然響起歡快的《迎賓曲》。


    聽到曲調,李珊然仰起頭來,臉龐迎著陽光,在海天之際,眼神空曠而又似乎顯得迷離,仿佛在傾聽著什麽天籟之聲。兩隻海鷗嗥叫著,自她頭頂的天際滑過,飄忽得像是仙座的帆。


    nancy和其他的華人華僑們在參觀行程結束後,都不舍地離開了錨地。nancy送了件當地很有名的特產紀念品給我,是一頂白色的帽子。帽子的邊緣上,繪站一顆心形的蠟筆圖案。


    詩琳,你想必聽說過吧,那種知名世界的美觀而實用的巴拿馬草帽,造型神秘而性感,酷味十足。我們曾共同研究過法國女作家杜拉斯的小說《北方的中國情人》,在那部作品裏,杜拉斯的中國情人就是戴著這麽紳士的巴拿馬草帽,征服法國才女杜拉斯的。而在殖民地時代背景的電影裏麵,政客文人有很多戴的草帽,就是這樣的巴拿馬草帽。


    如果不穿軍裝的話,穿著一身的便服,戴上這樣的草帽,倒真是別有一番的風味。


    看來那可人的少女nancy,倒像是個有心人呢。


    到最後,編隊官兵還是要與來訪的華人華僑們依依惜別了。臨走的時候,nancy抱著著,快樂地在我臉頰上狠狠親了一口。對此,李珊然怒目而視,急忙進行採訪攝製的剪錄,將那一段給刪了去,理由是這樣親熱的鏡頭不適合在學院的新聞節目中出現。


    後來,我倒是沒覺得nancy這下香吻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反而頻繁遭到以李珊然為首的眾人等一致白眼。胖子艷羨不已,說小江你命就是好,長得帥到哪都受女孩子歡迎。我辯解說,那隻是普通的外國人的禮節。胖子哼的一聲,普通禮節啊,又不見她對胖哥我普通禮節一下?


    大將說,胖子你丫長得難看就別跟小江比了,越比心裏越不平衡,有點自知之明好不好。胖子一看勢頭不妙,話題談論到自己的相貌上了,並且有愈演愈烈發展到對自己的人身攻擊的嚴重趨向,急忙轉移話題,小江,你說,那妞看你的時候眼裏都冒著泡泡,是不是看上你了。


    李珊然不高興地說,胖子你胡說什麽呢?那小丫頭在國外吃香的喝辣的,老爸又是投資辦廠的有錢人,會看上他這每個月隻有一百塊人民幣學員津貼的中國軍人?你們男的怎麽腦子裏淨想些美事呢?


    胖子說,話可不是這麽說,小江現在沒錢,可是也有個有錢的老爸。而且最重要的是,小江,他,他有才啊。


    呸。李珊然說,他有才,我怎麽看不出來呢?胖子不懷好意地說,他每天都寫情書,一寫就是好幾頁紙,洋洋千萬言,沒有才的人,像胖哥我,那是百十個字都憋不出來的。


    哦?這個話題引起了李珊然莫大的興趣,他在寫情書?給誰寫的?詩琳麽?胖子撇撇嘴,還能有誰。


    我皺著眉頭說,胖子你不說話沒人會把你當啞巴。我也不顧什麽禮貌不禮貌的,一聲不吭地離開了他們,自己走出學習室,來到甲板上,扶著欄杆,看著艦外的海天。


    海風吹拂,衣袂舞動。看著碧色的大海,看著漸漸離我們遠去的巴拿馬運河,我甚至有些迷茫了。詩琳。


    艦艇駛向下一個目的地,是厄瓜多。隨後要去秘魯,再就是太平洋的法屬帕皮提群島吧。隨後就要穿過太平洋回國了。長期的海上漂泊,讓我都備感厭倦了。詩琳。


    李珊然一個人來到了我的身邊,收起了剛才的嘻笑,倒是板板正正地問我,有心事?我說,每個人都有心事,不過心事各各不同。


    她問,你那情書……


    我說,隨便寫寫罷了,就當是日記罷,一點思念的文字。既然挽留不住愛情,又哪來的情書一說。


    行了,她說。別這麽故作低沉了。我在葡萄牙買了本《維也納華爾茲自娛跳法》,看上去挺有意思的。想不想學?跳跳舞心情會好起來的。


    我說,會嗎。


    她肯定地點點頭,會。繼而又笑笑,露著那顆天真可人的虎牙,不過我先說明,這個難度可是非常高的,跟我們以前跳的交誼舞不一樣。


    在艦橋的陰影下,我們慢慢練習著。她的確在教授著一種與以往不一樣的華爾茲。詩琳。維也納華爾茲是與華爾茲並列的單獨項目,而且隻在進入決賽圈的選手之同進行,速度較快,對雙方的配合要求較高,難度是很高的。從左旋轉前進步,右旋轉前進步到原地躊躇步,幾個基本步法都讓我們很受周折。


    攬著李珊然的腰,腰身柔軟而溫和,讓人心動。試著走了幾步,李珊然問:你的眼中,你的舞伴,現在還是詩琳的影子麽?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詩琳。


    矛盾的心事中,寫下上麵這些文字。故事還在繼續,我們的感情卻似已經劃上句號。一路心香的旅程當中,又足有幾片令人能稍加迷戀的風景?不說了,不說了,矛盾滿心,矛盾,很是矛盾。


    詩琳,晚安,祝快樂。


    阿城


    2001年8月4日


    ☆、第五十五封信 卡亞俄,愛入洪荒


    詩琳:


    你好。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又是半個月過去了。


    在這半個月裏,我曾一度決定不再寫這類癡人說林似的所謂信件,決定廢止這人類歷史上無意義的勞動,決定不再有那麽多的思念和愁緒。但是,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看著自己的靈,與心,總覺得不能自已。我覺得每每拿起筆來的時候,總會有你出現在麵前,我也總有那麽多的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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