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此時正是農閑季節,老姨家這兒的人基本都沒啥活,主婦們就東家串門、西家做客,聊聊天,嘮嘮家常。老姨熱情好客,差不多每天都有人來串門。大家像進動物園看表演一樣觀看我們姐妹搓繩,還不斷嘖嘖稱讚,搞得我們很不好意思。在我們家鄉,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個小手藝,大人、孩子基本都會。在這裏竟然成了一道風景,我總感覺她們有點少見多怪。


    我還有一種感受:人閑肚也閑。我家鄉的人們,自留地都種植些經濟作物,例如火煙、小蔥、藥材等相對值錢的。比老姨他們村子一律的玉米、穀子、雜糧收入要高許多,這大概也正是我們村子比她們村子富裕點的原因吧。


    ☆、第四十六章


    1983年8月20日星期六天氣狀況:晴


    東院二奶奶的病又加重了,她經常發作,並且沒有規律。她隻要一發作起來,就必須得罵人。她誰都罵,想罵誰罵誰。她無論如何都不讓她那搭夥的丈夫回家(自我父親去世時就拿著菜刀把那人趕出去了),孩子們也經常被她打得四散而逃。


    二奶奶的二姑娘珠子,既得出去張羅柴米油鹽,又得掌握準火候,及時帶領弟妹們逃離。提心弔膽的日子沒個盡頭,沒個期盼。她被折磨出病來了:身體逐漸消瘦,臉色蠟黃,病懨懨的格外令人憐愛。


    隨著二奶奶病情的加重,二奶奶與後夫生的姑娘玲玲也跟著她父親去了她奶奶家。珠子自己也顧不過自己來了,隻能逃到她三叔家去了。眼看著這個姑娘也要報廢了,她三叔三嬸就托人給她介紹了對象。很快就從她三叔家直接出嫁了。


    兩個和我們從小就在一起玩的夥伴,都不到二十歲,就相繼出嫁了。村裏人說她們倆出嫁是逃活命去了,否則早晚得被那個瘋媽折磨死。


    想去年春天,我從學校回來幫助家裏種地,珠子姑姑還幫助我拉滾子。我曾許諾:等我大學畢業工作掙工資了,我一定給她買點東西以示感謝。


    我們幾員女將拉滾子累得大汗淋漓,就扒掉外衣,穿著秋褲繼續拉。實在拉不動了,停下來坐在地頭歇息,還不解乏,就幹脆躺在地上仰望天空,談天說地。


    如今,還是個孩子的珠子姑姑已為人婦。每當想到這些,我的心裏就像用鑽鉸著那樣痛。二爺爺的去世,徹底改變了幾個孩子的人生走向。如果二爺爺地下有知,一定不會瞑目的。


    1983年8月24日星期三天氣狀況:晴


    今天聽到一個令人欣慰的好消息。東院胖子姑姑因病草草出嫁後,由於治療及時、對症,逐漸好轉。前些天竟然生了個女孩。東西院的人們都鬆了一口氣,都為她恢復健康而高興。我自認為那是個奇蹟,她當時身體病得都佝僂了,誰能想到還有現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又同命相憐,相互之間格外關愛,都視對方為無話不說的親姐妹。可以說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我的快樂就是她的期盼。我們相互幫助、相互扶持、相互鼓勵,共同走出了人生的低穀。


    胖子姑姑曾幾次說羨慕我,說我命好。同樣是過早失去父親,我媽就拉扯著我們兄弟姐妹自己過日子。盡管異常艱難,孩子們卻沒掉地下;而胖子媽改嫁後,生活不如意,生氣打仗成了家常便飯,最後導致家庭解體,孩子們個個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被折磨得麵目全非,人不人鬼不鬼。


    相比較而言,我是幸運的。盡管歷經坎坷,卻一直有學上;胖子、珠子姐妹一個比我小一歲,一個比我小一歲,卻都被迫早早嫁人了。類似的經歷,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


    讀書能改變人的命運啊!


    1983年8月27日星期六天氣狀況:多雲


    今天下午,前街的垛子叔來串門。他在外當兵已經好幾年了,我至少這些年都沒見到過他。他比我知大四五歲,小時候經常在一起玩。他平生討厭學習,讀了八年書,上到四年級。念的是小學、初中的時間,卻連一個畢業證也沒拿到。他從不後悔,每當提到此事,還滔滔不絕。最後都是自己總結一句:嗨,我不是念書那塊料!


    穿著軍裝的垛子叔格外威武,如果再高大些,“氣宇軒昂”一詞也應該是他的,可惜他身材矮小些,又不臃腫。


    我們幾個人坐在樹蔭涼下,如數家珍般說著小時候的事情。最令我們記憶深刻的是偷著去砍大隊樹林子的樹枝子,回來曬幹燒火做飯。


    家鄉老哈河南岸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楊樹林,東西連綿十幾裏,南北也一眼望不到邊。


    林子前邊是人家。人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是此話在我們這裏失靈了。原因就是這裏有兩名極負責任的護林員朱忠和李才。


    那年月窮啊,一年到頭至少缺兩個月的糧吃,四五個月的柴燒。幾乎家家如此,誰也不笑話誰。


    家裏缺糧隻能和生產隊借,別無他法;一年缺小半年柴,自己還是能解決的。夏天的早晨,天剛蒙蒙亮,媽就把我和大弟小軍招呼起來了。我們睡得死狗一般,媽回屋了我們又睡過去了。媽很快又叫起來我們,把砍刀放到我們手中。來到室外,我們徹底清醒了,與等在門口的垛子叔哥倆一起去後樹林子砍樹枝子(確切說叫偷)。


    砍樹枝子是個危險的活。得一邊砍一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大朱忠那叫賊啊,有時會像土地爺一樣突然鑽出來,嚇得我們撒腿就跑。當然這是運氣的時候。有時就沒那麽運氣了,被他抓住後狠命掙脫,終於成功逃脫了。但是已經被嚇得屁滾尿流,砍刀也被沒收了。還被他看清麵孔了,心裏那份沮喪、懊惱啊就甭提了。不過,眾多時候,我都會滿載而歸。我不敢上樹,隻能在底下砍些小樹毛子。樹毛子枝葉細嫩不禁燒,小軍他們相不中,他們上樹砍大樹枝子。大樹枝子成長時間長了老道,木棒粗禁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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