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一段時間,再反過來想想,也就不那麽怪她了。作為一介農民,大字不識一個,要求她有較高的覺悟,顯然不現實。我的父親呢,不也走不出俗世的怪圈嗎!他讀過那麽多書,覺悟也高,從沒做過危害社會及周圍人的事情,但是他脾氣壞,他跟自己家人過不去,跟自己過不去。到頭來,他的壞脾氣,他的酗酒,把他送上了不歸路。人啊,又有幾個是完美無缺的呢!


    1980年9月2日星期二天氣狀況:晴


    再次走入那熟悉的校園,還是那熟悉的老師,卻沒了在級生的優越感。步入複習生的大軍隊伍,心情別樣難過。羞怯感、失敗感、委屈感、不甘感……多種感覺交織在一起,一時心亂如麻,又禁不住流下淚來。


    幸虧複習班成員多是昔日同窗,畢竟休戚與共兩年了,彼此間即使往來不多,也倍感親切。也是,原班七十多人,隻考走十來個人,其餘又幾乎全回來了。


    暑期裏,在村裏小學任教的表叔(父親老姨的兒子),曾經來我家告訴我們,小學正好有一個老師考上中師了,缺一名教師,如果我去,表叔可以幫著問問。我當時直接拒絕了,我表明自己要完成父親的遺願---考上大學的願望。當年,父親學習成出類拔萃,馬上就該考大學了,因家庭關係,沒能參加高考,這是父親一生的痛。父親寧可砸鍋賣鐵,都想讓我和弟弟小戰上大學。在我們身上,寄託著父親的大學夢。表叔表示贊同,沒再攛掇我,反倒鼓勵我再接再厲。


    ☆、第四十章


    1980年10月5日星期日天氣狀況:晴


    從期初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通過班主任的多次談心,自己的反覆調整,我終於能做到上課時,腦海裏不總是出現父親的畫麵,不總是反覆出現家裏困窘的情景了……


    按理說,這比之前也有較大進步,可是我的大腦依然不完全聽使喚,處於抑製狀態,我依然苦惱不堪。我安慰自己:這需要一個過程,不要急,欲速則不達。但是看周圍人學得如此投入,如魚得水,在學海中暢遊自如,我還是無法平靜。


    我明白,再這樣下去,我還會落榜。必須從這份煎熬中解脫出來,否則我的明年,就是今年的重複;明年的我,就是今年的我的翻版。


    我絞盡腦汁,讓自己暫時先把學習放一放,做些其他的活動來轉移一下注意力。跑步是我喜歡的運動。晚飯後,出去散會步,之後就開始沿著公路往北跑,到該上自習時跑回來。有老師領著輔導,有具體內容可做,做不完不可以。又把蘇軾的一部詩詞集找出來,到沒人的僻靜地方,大聲朗讀蘇軾的詩詞。漸漸地,蘇軾的詩詞給我帶來靈魂的寧靜,讓浮躁的心安靜下來,在如水一樣靜謐中休養生息。我終於悟出:詩詞是一種超越理性的表達,它更容易帶領我走進自己的內心,引發我對自己過去、現在及未來的深深的思考。過去已經成為歷史,必須把握住現在,才會擁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我暗自慶幸,經過一段時間的循環往復,我的心總算平靜多了。過去的紛紛擾擾,終於漸行漸遠,到它該去的地方去啦。


    1980年10月10日星期五天氣狀況:晴


    心裏的雜草被清除啦,取而代之的是健壯的禾苗。我在農田裏辛勤耕耘,並沒想秋後的收穫,眼前的嫩苗茁壯成長,就已經令我欣喜若狂,興奮不已啦。


    今天第一節課課間,數學老師走下講台,來到我桌旁,笑眯眯而又神秘兮兮地說:“有一個好消息,想聽嗎?”“當然想聽啦!我都迫不及待了。”我瞪大眼睛期待著。“祝賀你終於走出人生低穀啦!”“謝謝老師,原來是這呀!”“這還不算好消息?”我點點頭,“嗯”了一聲。


    作為數學老師的課代表,他老人家沒少為我操心。父親去世後,他見我無心學習,就把他辦公室的鑰匙給我,讓我的好夥伴靜子陪著我,在他辦公室上晚自習。哪裏肅靜、溫馨,沒有人打擾我們。在那裏,我度過了失去父親這個依靠之後,最難捱的一段痛苦時日。


    數學老師還是像以往那樣,每天的數學課之後,都留給我一張紙條,上麵是兩道數學作業題,要我抄在黑板上。其他同學再從黑板上抄到作業本上,做完交上。我作為數學課代表,自認為天經地義,可老師還常說聲“謝謝”。


    患難見真情,若在平坡上,我不會有如此深刻的體會。我在心裏悄悄地對自己說:到啥時候都不能忘記數學老師的大恩大德。


    1981年7月9日星期四天氣狀況:晴


    經過三天的激烈鏖戰,我再次重溫了高考的神聖,再次體會了高考的煎熬。沒人能幫助自己,更沒人能代替自己,心反倒沉靜下來了,不驕不躁地奮戰三天,感覺還不錯。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沒問題。也因擔心而不安:這畢竟是僅憑六張考卷定幹坤,來不得半點馬虎,哪怕有一點點閃失,都會前功盡棄。禁不住又提心弔膽起來。


    我就在這樣的跌宕起伏中度過每一分每一秒,心情時好時壞,連自己都難以捕捉。情緒好時,感覺地是綠綠的,雲是悠悠的,天是藍藍的;否則,就感覺自己被丟進了萬丈深的枯井裏,四周一片黑暗,隻有頭頂上很高很高的地方,還有一絲時隱時現的微弱光亮。


    我必須得找點事情做了,不然,我總在胡思亂想,倍感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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