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的眼神劃過一絲驚慌,瞬間消失,說:“沒有的事,我是親眼從她父親的信裏看到的,還能有假。”


    “哦,那就好,那就好。”我訕訕地說。


    為了應對緊張的學習,我又開始適當地打打籃球。我的兩雙鞋底子都快磨透了,釘鞋掌子的釘子,紮到肉裏去了,鑽心地痛。走起路來,也一瘸一拐的了。可是家裏的生活費依然沒來到,我都快沒飯吃了。


    昨天就給武兒發去電報了,叫他回家催父親給我郵錢,至今沒消息。估計錢已經在路上了吧,我自己這樣想著。


    1954年3月20日農曆:二月十六星期六天氣:晴


    前幾天,我收到了武兒的來信:“哥,你先跟同學借點花著,繼母這段時間直個勁地吵鬧著分家,搞的家裏雞飛狗跳,一刻不得安寧,父親如今對汪姓繼母是兩手捧刺蝟,碰不得,丟不的。繼母有孕在身,父親不依著她,她就以死或者以打掉肚裏孩子相要挾。有她自己那個孩子秋菊的先例,以她的橫行勁,家裏人相信她敢說到做到。”


    這不是我家的夏金桂嗎!薛寶釵家的夏金桂,是有名的“攪家精”,把薛家搞的烏煙瘴氣,四鄰不安,親朋疏遠。


    另一種感覺告訴我,我的書恐怕讀到頭了。家裏有這麽一個禍事精,能好才怪呢!


    又過去好幾天了,仍不見生活費來,上次借同學的還沒還,怎好意思再借!從來都是同學跟我借錢,現在反過來了。感到空前的壓力,再也和同學開不了口。


    我又記起那夜所做的夢來:


    我一個人走在一座長長的橋上,四下裏無一人,倍感孤獨寂寞。當我就要走到橋頭時,最後一截橋斷了。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第二天早上醒來,還為夢中情景遺憾,覺得不是好兆頭,心裏七上八下的,被攪得生痛。


    就在我彈盡糧絕、走投無路時,柳氏托她娘家的一個遠方叔叔寫的信又來到了。信中說,汪姓繼母把家裏攪得無一天寧日,她在那個家生不如死,讓我回去一趟,將家中諸事解決了再回來上學。我已經害了玉秀,如今再不回去,孤獨無依的柳氏再有個好歹,我豈不又多背了一條人命債。我回家的想法越來越強烈。


    ☆、第二十三章


    1954年4月5日農曆:三月初三星期一天氣:晴


    班主任不讓我走,我還是強行回來了。家裏一團糟,比我想像的還糟糕。


    汪姓繼母腆著個大肚子,出去進來的,飯不做,家務事不沾邊,非常紮眼,儼然天老大,她老二。飯菜上齊了,她雙手扶著腰,往前一湊,狼吞虎咽吃起來,風捲殘雲一般,吃相實在厭惡。吃完了,碗一推,撐著桌子站起來,挪出屋去,時而還誇張地“哎喲”上兩聲。


    我心想,這樣的人,她的婆婆---我的二奶奶,怎麽能得意她。當初,二奶奶的二兒媳,我叫她二嬸,那是一個特別善良、穩重、大方的人,都不得地。結果……


    那年,二嬸在她兒子三歲時,又生下一個女兒,二叔夫妻歡天喜地。也是,年輕的小夫妻,已經兒女雙全了,怎能不高興!可是,二奶奶的二女兒,即二叔的妹妹也到了預產期,由於她曾經小產過一個,有些擔心。於是二奶奶就讓她回娘家來生孩子,正好當時二嬸才生下女兒幾天,二奶奶就讓她的女兒,到她兒媳屋子坐月子。二嬸是個性情中人,與二叔十分恩愛,自二叔的妹妹去他屋子坐月子後,二叔覺得不太方便,就很少進屋去看望妻女,二嬸十分鬱悶,討厭小姑子在她自己屋子坐月子,可又無法說出口。剛出了滿月,就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沒幾天,才一個多月的女兒,也追隨她母親去了。


    二奶奶一石兩命,擊碎了二叔的兒女雙全的美夢,擊碎了二叔夫妻長相廝守的誓言,擊碎了一個原本和美的家庭。兒子又哭著和他要媽。二叔開始沉淪,整日借酒消愁,二奶奶就罵他沒出息。


    不久,又有人好不容易又給二叔說中一門親事,可剛說中幾天,那姑娘卻死在了娘家。村裏人管這種現象叫“滿門妨”。二奶奶家又把女方屍體運過來安葬了。


    據說二奶奶的大女兒,在生下兒子之後不久也去世了,留下一個男嬰,由嬰兒的奶奶撫養。如今已經四歲了,長得虎頭虎腦,壯壯實實,甚是可愛。而二嬸的女兒就沒那麽幸運了。二嬸走後,二奶奶不拿孩子當回事,二叔又是個大男人,本來就沉浸在痛失愛妻的痛苦中不能自拔,又沒有育兒經驗,一個無辜的小生命就這樣隕落了。不到一年,二奶奶就失去了一兒、兩媳、倆孫女,不知她老人家做何感想,反正我此刻已經唏噓不已了。


    還有一件事,想起來就叫人揪心。


    聽說我的於姓繼母,即成兒弟弟的母親,她的早逝也與二奶奶有關係。


    一天,後院二奶奶來我家推碾子。見她一個人推費勁,繼母就主動上前幫忙,抱著孩子在前邊推,二奶奶在後邊推。見四下裏無人,二奶奶就繪聲繪色告訴起父親和奶奶曾經的不正當關係。正在她說得唾沫星子四濺,痛快淋漓時,被前來聽聲的奶奶聽到了。奶奶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沒分說,上去就狠狠地抽了繼母兩個耳光。之後就破口大罵,啥難聽罵啥,把繼母罵得狗血噴頭,還不依不饒。


    繼母人善良、厚道,從來沒跟人打過架,進門時間又短,懼怕奶奶的淫威。她敢怒而不敢言,一句話沒說出來,可又咽不下那口惡氣,憋屈成病了,一病就兩個來月。可是,她看在成兒弟弟的份上,勉勉強強地硬撐著。誰料她自己得病還沒完全好,成兒弟弟一病不起,接著弟弟成兒又走了,繼母萬念俱灰。否則,繼母也不會去世的那麽早、那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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