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英目送他離開,想了想,回頭又喚了兩個內侍來,道:“今兒有沒有閑雜人等來過?”


    內侍們麵麵相覷,都搖頭道:“回公公,沒有外人。”


    馮英點點頭,麵上卻仍是疑雲不散,突然他想起一件事:“今兒威遠伯跟夫人進宮,這會兒到哪了?”


    內侍們正欲去打聽,卻又有一名手下從外而來,上前道:“公公,剛才奴婢看到威遠伯攜夫人正欲出宮。”


    馮英聽到這個,才略鬆了口氣。


    他身邊的幾個內侍隨行身後,其中一人道:“三爺,皇後娘娘怎麽突然宣見威遠伯夫人?奴婢還聽聞娘娘賞賜了不少東西呢。”


    馮英淡淡道:“威遠伯是國之功臣,將來還少不得靠他平疆拓土,賞賜點東西又算什麽?”


    別人不曉得皇後的心意,隻以為皇家恩深,但馮英怎會不知?


    如今本朝邊境,北邊初定,而西南卻也正蠢蠢欲動,兵部如今正在挑選良將,倘若找不出別人,恐怕還是要把白檮調過去。


    皇後這是為了太子殿下在籠絡將才,自然要給威遠伯麵子。


    隻不過馮公公雖心知肚明,但這件事對他而言,卻不算是一件喜事。


    畢竟他也有心病。


    本來以為金釵兒是掌中之雀,沒想到偏飛了出去,如今更是飛出了自己的掌控。


    再加上十四的事……按照那個丫頭的性子,倘若知曉,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如果隻是憑著金釵兒一人之力,馮英未必把她放在眼裏。


    但如今她可是回到了白檮身邊,而白太素顯然對她是極為疼愛,而太素為人,卻是連馮英都忌憚三分的。


    故而馮英如今更擔心有朝一日金釵兒會跟自己反目,那白檮當然會幫著她。


    如果白檮再在皇後跟太子麵前勢大,誰知道他的吉凶呢?


    馮公公是個深有自知之明的人,將心比心,假如他是未來的皇帝,一個能平定江海的將軍跟一名宦官孰輕孰重,簡直想也不用想。


    除非……那未來的皇帝是個“昏君”。


    雖然馮公公覺著太子殿下確實不那麽英明,但也未必就昏頭到那種地步。


    故而他很不敢掉以輕心,生恐養虎為患。


    幸虧如今正有個現成的好機會,做的好的話,或者可以讓他一石二鳥,順理成章地除去心腹大患。


    原來剛才跟他說話的那位,正是皇後身邊的心腹太監王公公,而馮英剛才便跟姓王的說了一件至關緊要的機密大事。


    王公公口中的那個“她”,不是別人,正是在齊王府的金鳳兒。


    原來就在昨兒,金鳳兒讓蕊兒秘密地傳了一個消息出來,原來齊王竟在城中的某處宅邸偷偷運藏了數以千記的鎧甲跟兵器,準備等到冬至來臨之前,動手造反,拿下太子逼宮皇帝。


    馮公公一聽之後立刻緊張起來,他當然不是輕信之人,但一來金鳳兒先前所報的十四之事,已然是真,也正因她私下報信才將那叛徒捉了回來,可見她之忠心。


    二來,馮公公得到消息後,他便即刻讓金鳳兒再仔細查探藏鎧甲兵器的地點在何處,畢竟這種涉及皇室之人的要命大案,至少要有贓物才能讓人信服。


    雖然給金鳳兒下了令,但馮英也沒閑著,派出東廠之人暗中調查可疑的宅邸,隻是不許打草驚蛇。


    在焦灼的等候中,次日蕊兒終於又送了消息出來,原來東西藏在西城的一處民宅之中。


    馮英立即吩咐十二帶了兩人親自前往查探,十二的輕功無人能及,自然是最佳人選。


    半天不到的功夫,所派眾人盡數返回,向著馮英稟告道:“確有此事!宅子之中有專人看守,但在房間之中確實暗藏大批的鎧甲兵器!”


    馮公公聞言鬆了一口氣。


    他之所以這麽關注此事,因為知道,若是齊王謀反是真,那麽向來跟齊王過從甚密交情匪淺的白檮恐怕也不能置身事外。


    何況白檮是兵部之人,更是威望極高的帶兵將軍,就算他是清白無辜並未參與,但正所謂樹大招風,事發之後也是一個跳進黃河洗不清。


    如果白檮沒了皇室的勢力,他背後有整個東廠,自然就不必懼怕什麽了。


    如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隻要合適之人向著皇帝奏上一本,那就可以開始收網了。


    馮公公幾乎可以預見,東廠很快就要忙起來了,畢竟到時候又有數不盡的人要捉拿,京城勢必會掀起一場比先前更加無法想象的腥風血雨。


    鎮遠侯府。


    慕容夫人房中,氣氛尷尬而令人窒息。


    “這是怎麽回事?”慕容夫人瞪著雙眼,又驚又惱地問。


    在夫人眼前所見,是金釵兒手臂上鮮豔奪目的守宮砂痕跡——之前在試她的時候,像是一顆定心丸,如今看在眼裏,卻真如同一顆咽不下去的丸藥,幾乎把慕容夫人噎死的那種。


    她沒有辦法相信,明明成親已經一個月了,怎麽金釵兒手臂上的守宮砂還好端端的?


    其實白蕙告訴金釵兒的那些流言,慕容夫人隱隱地也有所耳聞,雖然她不相信自己兒子的身子會差到那種地步……行個幾次房就會虧的一病不起,但對於兩人確實已經行房這件事上,她可是一點兒疑心都沒有的。


    沒想到這麽快,現實就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你們居然……還沒有圓房嗎?”她簡直匪夷所思,不敢置信。


    釵兒心裏響起一聲歎息。


    她很不願意忤逆長輩,但自從記憶恢複之後,她就不想像是先前那樣總是在慕容夫人麵前俯首帖耳的了,畢竟她不是那個五歲的什麽都不懂的小女孩了,她不想委屈自己,但她也不想貿然生事。


    “回太太,確實沒有。”金釵兒蹙著眉,似有口難言的小聲地說。


    慕容夫人氣的拍了拍旁邊的桌子:“怎麽回事,到底是為什麽!”要不是怕外頭聽見,她早就聲嘶力竭了。


    金釵兒愁雲密布地歎了口氣,緩緩說道:“太太難道不知道麽,是白大哥舊傷複發突然病倒了,又哪裏能夠幹別的……”


    “那、”慕容夫人一怔,又逼問:“不是早好了的嗎?近來不是已經能往外走動了?”


    “是啊,白大哥公務繁忙,每天都在外頭,晚上回來後也早早睡了,”金釵兒似乎非常委屈:“我看他勞乏的很,哪裏敢打擾他呢。”


    “你、這……”慕容夫人目瞪口呆。


    身為太素之母,慕容夫人當然是想護著白檮的,但是這種閨房之事,若是男子不主動,那確實無法可想。


    畢竟她也不想釵兒主動地去撲白檮……先前白檮病倒,她可是暗暗覺著釵兒是個狐狸精呢。誰知道那根本是奢望。


    所以於情於理,此刻竟無法再苛責釵兒。


    慕容夫人竭力按捺了驚惱,最終隻皺眉道:“原來你有這麽些苦衷,你就該早點來告訴我才是!這本是太素的不對,你不便開口,我當然幫你訓斥他!沒有個才成親就隻往外跑、冷落家裏人的!這個太素,真是……不成體統。”


    金釵兒聽了這幾句,知道自己演的很好。


    不過還需要再加一把火。


    於是又加倍善解人意地說道:“太太,您萬萬別去責怪白大哥,畢竟他是忙正經事,我又幫不上他,能做的就是不攪亂就好了,之所以先前不跟您說,一來擔心你生氣動怒傷了身子,二來也是怕您說他,白大哥本就殫精竭慮的,若又給您責罵,他心裏不快的話再傷了神……那豈不是壞他的事?且白大哥知道是我多嘴,怕也會怪我不識大體,不肯顧全大局。”


    這番委曲求全賢惠之言,如果能落兩滴淚則效果更佳。


    但就算如此,已然夠用。而釵兒也實在不想過於費事。


    這番話果然把夫人說呆了,想想確實是這個理,但又覺著哪裏仿佛不對。


    半晌,慕容夫人才道:“你說的雖有道理,不過、不過外頭的事是正事,難道家裏的子嗣就不是天大的事了?總之我去開口,跟你不相幹,他要是敢怪罪你,我也不許,我自然給你撐腰呢。”


    金釵兒這才勉強答應了似的,隻是在低頭的時候才微微地笑了笑。


    這夫人……其實也是挺好哄騙的嘛。


    慕容夫人說完了此事,正要讓釵兒先回去歇息,突然丫鬟緊急從外跑了進來:“太太,大事不好了!”


    夫人怒道:“慌什麽?隻說是什麽事。”


    丫鬟道:“有人、有人從外頭來封住了府門,不許任何人出入……”


    “什麽?”不等丫鬟說完,慕容夫人驚得站起來:“誰敢封住白府?”


    那丫頭麵無人色的:“據說是東廠的人,這會兒大概已經進來了!”


    “東、東廠?”慕容夫人的臉色也變得雪白。


    如果是別的衙門的人,她自然不怕,可是東廠這種人見人懼鬼見鬼愁之處,就算是朝中官員聽聞都要抖三抖,她一個婦道人家,哪裏撐得住?


    “侯爺呢?”才問出口,就差點咬了舌頭,鎮遠侯已經離京四五天了,去外省公幹,而白檮此刻偏也不在家。


    正有些慌亂無主,卻聽釵兒道:“太太不必著急,就算是東廠上門,也未必有事,何況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必先亂了陣腳。為今之計是快先去穩住老太太,不要讓那些粗人驚擾了老太太。”


    一句話提醒了夫人,她忙扶著丫頭出門。


    出了門才要走,又回頭看釵兒道:“你不要一個人呆著,也跟我來。”


    釵兒鎮定自若,道:“太太不必擔心,我先去看看二姐姐跟三妹妹她們,稍後就去。”


    慕容夫人見她絲毫不慌,而在這危機之時竟還想著姊妹們,心中一動,便向著她點頭道:“小心些行事。”


    釵兒見夫人已去,這才邁步出門,隻是她並非往後宅,而是往前廳去的。


    第61章 撕破臉


    此時前來侯府的確實是東廠的人, 其中為首的還是釵兒的熟人,就是十二。


    前頭少樓因聽說了消息,早早跑了出來, 父親跟兄長都不在家, 少樓又從無這般經驗,早已經不知所措, 隻硬撐著擋在府內眾管事之前。


    釵兒剛到側廳,就聽到廳內是十二的聲音, 似笑非笑地說道:“小公子, 你年紀還小, 隻怕不曉得東廠辦事是什麽規矩, 你聽我一句好話,不要在這兒自取其辱, 且聽話乖乖地退到一邊去,省得我叫人動手,那些人都手粗, 若傷了你就不好看了。”


    少樓顫聲道:“我當然知道東廠……隻是如今大哥不在家裏,容不得你們亂來……”


    十二哈哈地笑了幾聲, 猶如夜梟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尖笑:“果然是個不諳世事的嫩娃兒。”


    少樓聽他屢屢口中輕薄羞辱人, 幾乎按捺不住:“你、說什麽?”


    十二笑道:“喲, 還生氣了呢, 小公子你大概真不曉得鎮遠侯府如今的處境吧。”


    才得意洋洋說到這裏, 就聽到身後有人說道:“既然知道這兒是侯府, 又是什麽人敢在這裏亂叫狂吠。”


    十二眉頭一皺, 驀地回頭。


    門口處本有幾個東廠的錦衣衛的,也早看到了釵兒從廳側走來,其中兩人上前便要喝止, 卻給領頭之人攔住。


    原來那為首的小頭領是認得釵兒的,知道她是三爺的心腹,雖不曉得為何出現在這裏……但三爺行事神出鬼沒,誰知道有什麽玄妙安排。


    因而,當然不敢造次。


    少樓見釵兒走了出來,心中一暖,同時眼中又有淚光閃現,竟不顧在場眾人,先拔腿跑到了釵兒身前:“姐姐……”


    他畢竟是沒經過風浪的錦衣玉食養大的孩子,在釵兒跟前,聲音已經帶了點哭腔,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見到家長一般。


    金釵兒拍拍他的手臂道:“別哭,你哥哥沒回來,可還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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