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釵兒懸心吊膽走到床邊,將簾子掀起——這一刻她突然很怕看見什麽自己無法麵對的,但幸而,在她麵前的是盤膝端坐的白檮。


    他的臉色已經不像是原先似的漲紅,恢複了幾分正常,如果不是之前見過他蠱毒發作之態,簡直像是毫無異狀。


    但白檮不過是仗著自己的內功深厚,自行運功調息罷了。


    先前鳳枕趕來,當時他正處於物我兩忘之態,調息了兩刻鍾才恢複了素日的清醒。


    雙眼微睜之時看到鳳枕在側,他立刻知道金釵兒有事,便不由分說逼著鳳枕出去找尋。


    正鳳枕也在擔心金釵兒,他不知道白檮中的是蠱毒,隻看白檮像是已經恢複如常,那自然不需要他了,當下也趕緊悄悄地出了侯府。


    聰明如鳳枕,自然猜得到金釵兒人去了何處,雖然沒能及時趕到東廠,幸而也不算晚。


    此時金釵兒見白檮仿佛無恙,卻不敢怠慢,先抬手給他診脈,手指剛搭上手腕,隱隱涼浸浸地,釵兒顧不得多想隻是聽脈,卻覺著脈象雖似平和,實則轟轟如鼓,絕非尋常。


    她深吸一口氣後又屏住呼吸,從懷中把那錦囊拿出來。


    將藥碗倒在手上,金釵兒輕輕地嗅了嗅,聞得出這顆丸藥之中有幾味世間極珍貴難得的藥材,比如龍涎、靈芝,山參,也有白茅根,還魂草,扒地蜈蚣等解毒聖物。


    若是給尋常之人服用,這藥足可強身健體,給病弱甚至傷重之人服用,也可轉危為安。


    可見馮公公並未欺騙自己,這果然是好藥。


    金釵兒咽了口唾沫,一手扶著白檮輕聲喚道:“白大哥,白大哥?”


    手才搭在白檮肩頭,突然一驚!原來白檮的中衣上竟濕潤潤的,她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那層衣物已經都給他的汗濕透了!


    原來白檮雖苦苦壓製了蠱毒,但那股常人難以承受的痛楚無處宣泄,渾身已經汗出如漿。


    怪不得剛才握著他腕子的時候也是濕浸浸的。


    金釵兒猜到了緣故,小手隻管發抖,勉強喚了數聲,白檮才睜開了眼睛。


    白檮正運氣凝神壓製體內的蠱毒發作,以及抵抗那種令人幾近崩潰的痛楚,當看到金釵兒後還不能開口,但眼神已經變得極為溫柔,像是在說:“你回來了。”


    金釵兒見他不言語,淚光閃爍地把手中的藥丸捧高了些:“白大哥你看,你吃了這個就好了。”


    白檮眼中的笑意多了幾分,嘴唇動了動。


    “別動,我喂你吃,”金釵兒忙將藥丸輕輕送到他唇邊,但白檮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了,金釵兒隻能小心翼翼地幫著他捏著唇,送入他的口中。


    這藥丸不大,隻是小手指大小的朱紅顆粒,才入了口中,便迅速融化。


    本來白檮連吞咽的力氣都沒有了,沒想到這藥竟像是自己長腳似的,迅速化開後融入了喉中。


    說來也怪,當這藥融化之後,白檮覺著身體之中那股如狂蛇亂扭般四處竄動的氣勁突然間安靜下來,就似先前還肆虐的狂風駭浪突然間停了下來。


    這片刻的寧靜對白檮而言簡直如至九重天般馨寧安泰,他一怔之下,總算能夠略略地喘一口氣。


    金釵兒扶著他:“白大哥……你覺著怎麽樣?”說著抬起衣袖替他擦拭額頭臉上的汗。


    白檮目光轉動看向她麵上,終於道:“好多了。”


    一開口才發現,聲音竟都啞了。


    金釵兒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含淚低低道:“白大哥,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你。”


    白檮慢慢抬手,還有些艱難的,卻終究將她的手握入掌中,他慢慢地說道:“你我已是夫妻一體,為什麽總說這些話?”


    金釵兒破涕為笑,望著他如玉端方的容顏,耀耀如星的眸子,想到先前在東廠聽說的他悄而不聞地替自己出麵擺平之事,金釵兒慢慢地將頭靠在白檮胸口:“白大哥。”


    心怦怦地跳了數下,猶如暴風雨之後難得的安寧。


    千言萬語暫且壓下,金釵兒低聲喚道:“夫君……”


    白檮聽見她終於改口稱呼自己“夫君”,一時明月大江,陰翳俱散。


    他心中的喜歡無法形容,單臂抬起正要將她摟入懷中,刹那間,心頭卻仿佛給什麽鈍器狠狠地劃了一下似的!


    白檮完全來不及防備,隻勉強將頭一轉,“噗”地一聲,一口鮮血已經噴在了地上。


    事出突然,連金釵兒都沒反應過來,白檮人已經麵如金紙,搖搖欲墜。


    卻正在這時,身後有人冷笑道:“還以為你替他找了什麽靈丹妙藥,原來真是要他死的快些。”


    金釵兒驀地轉頭,卻見竟是十四突然出現在房中。


    燭光搖曳,照的他的臉陰晴不定,與此同時,卻又有淡淡的酒氣撲鼻。


    “這是……”十四旁邊其實還有一個人,正是鳳枕。


    鳳枕呆道:“怎麽會這樣……”他瞪著臉色慘白的太素,又看看地上那一團血跡,急過來扶住。


    第57章 化幹戈為玉帛


    先前鳳枕跟十四在外頭且說且喝, 十四大概是從未見過鳳枕這樣的人,他本來生性內向,習慣把所有事情都藏在肚子裏, 誰知才相識, 三言兩語,竟就給鳳枕看破了心意。


    從鳳枕問出那句“你喜歡釵兒”的時候, 十四本來有些惱羞成怒的。


    他也跟釵兒一樣,從小給馮太監調/教, 為東廠辦事, 學的又是最詭譎的蠱術, 這樣的人行事注定是帶些邪氣的, 隻不過先前跟十七一塊兒,便有意收斂罷了。


    到如今脫離了東廠, 又沒了十七在身旁,更有些亦正亦邪。


    若不是看在鳳枕是金釵兒的“親戚”份上,怕不動起手來。


    誰知, 鳳枕下一句話便成功地打消了十七那才升起的慍怒。


    鳳枕緩緩地歎了聲,道:“其實, 我還是很羨慕你的。”


    十四才握緊的手緩緩鬆開:“你說什麽?”


    鳳枕嗤地一笑, 半是自嘲地說道:“你畢竟是跟她朝夕相處, 知根知底的, 哪裏像是我, 什麽也不知道就往上衝, 等到知道了, 已經晚了。”


    十四疑惑地問:“你是什麽意思?什麽晚了?”


    鳳枕想了想,道:“這話也難跟你說明白,總之……當時我以為釵兒是另一個人, 而那個人偏偏是我所討厭的,所以我對她很不客氣甚至百般刁難。等到知道她不是那人後,再亡羊補牢也是不能的了。”


    鳳枕以為十四不懂自己在說什麽,誰知十四一聽就明白了。


    他怔了片刻,狐疑地看著鳳枕:“你、對十七難道也……”


    鳳枕卻不等他說完就哈哈一笑,舉起酒杯道:“罷了罷了,這酒難道不夠甘醇麽,偏說這些傷心的話。何況這兒可是京城內有名的溫柔鄉,多的是知冷知熱的姑娘們,何必這麽酸酸的呢。喝吧!”


    十四見他忙著顧左右而言他,就知道鳳枕的心意多半跟自己一樣。


    其實十四倒是不覺著詫異的,畢竟他很清楚十七是何等可愛的女孩子,如果說鳳枕也對她有情,那也不足為奇。


    想到自己求而不得,本舉世孤淒,如今偏又多了一個人……


    就好像心裏的難過以及對於白檮的嫉妒等、稍微給人分擔了一點似的,心情仿佛也自欺欺人地好了些。


    兩人喝了不少,各有了幾分酒意,鳳枕突然喃喃地:“也不知道釵兒回去後怎麽樣了,是照樣兒歡天喜地洞房花燭呢,還是、還是別的什麽……”


    十四因為遇到了同是天涯淪落的“知己”,也喝多了些,半趴在桌上,含糊說道:“要真是什麽洞房起來,那明兒世上就沒白太素了。”


    鳳枕雖是半醉,神智清醒的很,聞言雙眸微睜:“你說、真的?”


    “當然,”十四頭也不抬地說道:“那可是禁情啊,是我的、獨門的蠱……沒什麽能解的,除非、除非一輩子清心寡欲不動情。”


    鳳枕瞠目結舌:“世上真有這般厲害的蠱?”


    “你莫非要試試?”十四抬起頭來,不由笑了兩聲。


    鳳枕忙擺手:“我可是敬謝不敏了,方才都說了我把這兒當京內第二個家,若這輩子沒了女人,還有什麽意思?”


    十四聽了這句,眼神惘然了一下,臉上的笑也收了起來。


    鳳枕並不知道他的隱衷,心裏卻擔憂金釵兒、也許還有白檮,他知道十四的性子,若是勸他的話指定不會成功,甚至反而會惹他逆反。


    因此鳳枕假意攛掇道:“你、想不想去看看熱鬧?”


    “什麽熱鬧?”十四低著頭道。


    鳳枕說道:“當然是侯府裏的熱鬧……我可是好奇的很,嗯,釵兒的針法出神入化,她又聰明,不知道她有沒有法子呢?嗬,我先前還說老太太規矩多不叫鬧洞房,如今倒好了,反而鬧得更厲害、更大陣仗,也不知如何收場……”


    十四聽他嘀嘀咕咕,卻不搭腔。


    鳳枕見十四不動,便自己搖晃著起身:“十四弟,我心癢癢的,不知哪兒怎麽樣了,我想回去看看,反正你在這兒也無事,不如、隨我一起麽?”


    十四起初還是不動,直到鳳枕自個兒轉身走到門口,他才也起身:“去看看也好。”


    原來十四擔心當然不是白檮,他掛心的是金釵兒。


    畢竟先前金釵兒跟他說過,若白檮有個三長兩短,她就把命賠給他。


    十四很清楚她的性子,這句話如錐子般刺在心裏,但雖然放心不下,若要他承認這點卻是不可能的。


    “正巧”鳳枕提出要去看“熱鬧”,這對十四而言便如一個極佳的台階。


    不出所料,白檮竟陡然吐血。


    鳳枕上前扶住,金釵兒卻從榻上躍落在地,因為心中極為緊張跟擔憂,雙腿都是軟的,幾乎撲倒在地。


    十四嘴裏連譏誚帶嘲諷的仿佛全然無情,可看到金釵兒如此,卻忙上前將她扶住:“小心些!”


    金釵兒卻並不領情。


    她還沒有起身,就掄起手臂狠狠地甩了一個巴掌過去!


    隻聽“啪”地一聲,十四臉上已經結結實實挨了一掌。


    十四睜大雙眼,蒼白的臉上迅速浮現五道掌印。


    他非常的憤怒,也極度的絕望,兩者交加,匯合成一股無以倫比的殺意,這一刻就好像毀天滅地也在所不惜。


    但就在這時侯,金釵兒卻直直地瞪著他,眼中的淚滾滾滑落。


    這些淚好像都打在了十四的臉上身上,把他的心也泡在了她的淚水裏,隱隱地發軟,但他覺著自己不該再服軟。


    就在這時侯,金釵兒抬手將頭上的發簪抽了出來,刹那間滿頭的青絲散落。


    十四破罐子破摔地冷笑:“怎麽,想對我動手?”


    金釵兒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我想問你一句話。”


    十四道:“什麽?”


    金釵兒回頭看了白檮一眼,見他低著頭,渾身抖的更厲害了,喉頭卻時不時地發出悶悶的低吼,那是疼痛匯聚卻又不敢出聲的悶響,這幅情形把旁邊的鳳枕都嚇住了。


    金釵兒回轉頭來:“白大哥還有沒有救了?”


    十四聽她問的是這句話,本能地就想幸災樂禍外加落井下石一番:“這還用說麽,當然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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