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門上的人笑問表少爺這麽晚了要去哪兒,鳳枕倒也有數,便笑道:“用你們多嘴問,好好招呼客人吧。”


    他翻身上馬,打馬往前而行,才過側角門,就見有道身影急掠了出來。


    鳳枕吃了一驚,忙勒住馬兒!


    他本以為又是什麽不速之客專門挑在這個日子過來搗亂,正要出手追拿,誰知身形才動,就發現那人竟不是什麽刺客之類,赫然正是金釵兒!


    隻見釵兒的頭發隻用一根釵子挽著發頂,身上也是簡單的一件家常袍子,粗粗係著腰帶,她因為也察覺旁邊有人,正擰眉看過來。


    四目相對,兩個人各自詫異,鳳枕先脫口道:“你怎麽在這兒?你不是……”


    金釵兒柳眉蹙緊,看見他便道:“我有一件急事要去做,你要去哪兒?”


    “什麽急事?”鳳枕先問了聲,又道:“我、呃……沒事,我……”


    當著她的麵,他居然不敢再大言不慚地說什麽要去找相好。


    隻是鳳枕還沒說完,金釵兒便道:“既然你沒事,那你就回去幫我先照看著白大哥。”


    “什麽、什麽?”鳳枕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意思?今兒晚上可是你們兩個的洞房花燭夜,你去在那裏,卻叫我去照顧他?”


    “讓你去就去!”金釵兒不由分說地喝道:“你去了就知道。你的馬兒借給我!”


    鳳枕呆呆地翻身下馬,見她走過來才忙攔住:“等等,你到底話說清楚,你要去哪兒?”


    他總算是從酒力跟失意交加之中尋回了一絲清醒:“是不是有危險?”


    “如今是白大哥有危險,”金釵兒寒聲道,本來嬌俏秀美的容貌此刻在月光下竟是冷若冰霜:“我要……去找一個人。”


    她說著便勒住馬韁繩,動作極利落地翻身上馬。


    鳳枕本來不明所以,等看到她的這個動作,他的眼神一變,立刻又握住韁繩:“你是不是已經、恢複了記憶?”


    金釵兒人在馬上,俯視著鳳枕道:“是!”


    然後她的目光往侯府大門口看了眼,那裏正在送幾個客人,一團的歡聲笑語。


    金釵兒深深呼吸,對鳳枕道:“今晚的事情不能給人知道,所以叫你去照看白大哥,也向外頭隱瞞著,我……會盡快趕回來,若是……”


    這句話她沒有說完,隻道:“拜托啦!”


    說完後金釵兒一抖韁繩,雙腿夾了夾馬肚子,一人一馬嗖地向前奔去!


    鳳枕揪著心,還想再攔住,卻已經遲了,望著她嬌小的身影消失眼前,他心急如焚,既想著不能讓她一人隻身犯險、想趕緊追上去,可又想到金釵兒的叮囑,又不放心侯府裏的白檮。


    左右為難,鳳枕隻能一跺腳一咬牙,先回侯府去看白檮的情形。


    且說金釵兒飛馬急行,卻並不是往別的地方,而是向著東廠而來。


    這平時裏大白天的都人跡罕至的地方,到了晚間越發如同森羅殿一樣令人望之生畏。


    所以門口的侍衛在聽見急促的馬蹄聲響的時候,心中很是納罕。


    定睛看向前方,不多時,隻見高頭大馬載著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子疾馳而至,在侍衛們上前喝問的時候,那女孩子已經輕盈地從馬背上躍了下地。


    她抬頭看著頭頂上那再熟悉不過的牌匾,心底浮光掠影,都是往昔不願意回憶的所有。


    如果可以,她不願碰觸,更加不願意再回到這個地方。


    但是偏偏造化弄人。


    金釵兒淡淡說道:“我要見馮提督。”


    今晚上馮英並未進宮,恰好就在東廠。


    他仿佛有一種預感,今夜一定會不太平。


    果然,當門上來報說十七回來了的時候,馮公公陰測測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意義不明的笑:“她終於回來了。”


    很快,金釵兒、也就是十七從門外走了進來。


    馮公公坐在桌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十七啊,今晚上不是你跟威遠伯的洞房花燭夜嗎,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金釵兒直直地看著他:“是不是你讓十四對白大哥下蠱的?”


    “下……蠱?”馮公公臉色微變:“你說十四對威遠伯用蠱了?”


    金釵兒道:“你不知道?”


    “原來、你是興師問罪來的,”馮公公笑了聲,道:“我確實不知道。”


    “東廠之中還會有你不知道的事?”


    馮太監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十七,你離開的時間雖不久,但這兒卻發生了不少事情,比如十四,你大概不知道吧。”


    “他怎麽了?”


    “他成了東廠的反叛。”馮太監的臉色冷了下來:“自從義父因為你的失蹤而遷怒於他後,他就反了。”


    金釵兒深深呼吸,心中想起的是十二在侯府說過的話,以及昨兒跟十四相見的情形。


    她按捺五內俱焚之意:“你因為我的失蹤而遷怒十四哥,為什麽?你做了什麽?”


    馮公公森森地笑了兩聲,道:“其實也沒做什麽,就是想讓他以後在宮內走動罷了,就像是義父一樣,這有什麽不好的?他把你丟了,本來該殺了他,這樣處置已經是我疼他了。”


    金釵兒起初還不太明白,聽到最後,她猛然一震:“你、你把他……”


    “嗬嗬,”馮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好像也很驚訝,怎麽著,就算他是個男人,你不是也不喜歡他的嗎?你若喜歡,就不至於要隻身一人離開了。”


    金釵兒的雙手攥的緊緊的,巨大的震驚幾乎讓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了。


    她在察覺白檮的舉止有異之時,立刻想起昨日十四留下的那個“禮物”。


    東廠所訓練出來的這些人,多半都各有所長,比如十二的輕身功夫無人能及,神出鬼沒,擅長追蹤,而她卻最擅用針,能救人,也能殺人。


    至於十四……他所能的,是蠱。


    金釵兒不知十四是什麽時候動手的,但她卻很清楚十四的能耐。


    僥幸的是,白檮的耐力比平常人要強上百倍,但就算如此,他也絕抗不過體內的蠱毒發作。


    而蠱,遠比藥更猛烈千百倍,痛苦自不必說,就連釵兒都沒有十足把握,畢竟若不是下蠱者,其他人動手,很可能引發蠱毒反噬。


    釵兒隻能用銀針暫時替白檮緩解,但也撐不了多久。


    她本來想孤注一擲跟馮公公當麵對峙,不管用什麽法子,付出什麽代價,總之要讓馮公公命令十四給白檮解了蠱,但現在所聽的真相,竟讓她一時竟無法麵對。


    “你剛才說,他把我丟了……是什麽意思?”她終於問。


    馮英道:“當然就是你無故失蹤之事。”


    “你不知我為何失蹤?”金釵兒盯著馮太監:“因為有人要置我於死地。公公真不知情嗎?”


    馮太監歎道:“十七,你是我辛辛苦苦調/教出來的,這些年也算是立下汗馬功勞,隻不過得罪的人自然也不少,想必有人盯上了你們,可不管怎麽樣,都是十四他保護不力,我懲罰他也是應該的。”


    “應該?”金釵兒覺著好笑,但又知道目前不該在這件事上糾結,她定了定神:“十四現在在哪兒?”


    “他反叛之後便隱姓埋名,我雖派了人去追拿,卻還並無下落。”馮公公說了這句又皺眉:“他的用蠱功夫是南夷藥師所教,你也知道,那人早就離京現在大概都死了,有些獨門手法甚至連我都不清楚,不然倒是可以幫你試試看。”


    金釵兒心頭越發焦灼。


    可同時她想到:金鳳兒在齊王府,明明就是馮英的安排,可金鳳兒竟跟十四攪在一起,按理說馮英不該不知道。


    不過既然金鳳兒跟十四有牽連,如找她……或許就能找到十四。


    她並沒有輕易把此事告訴馮英,隻說道:“義父,我今晚來,雖是為了十四哥,但既然他已經不在東廠了,那就罷了。隻是另有一件事,你曾答應過我,我十八歲之時就放我離開,這話該作數吧?”


    馮公公笑了兩聲:“小十七,這話當然作數,何況這也不用你多心再提了,威遠伯之前已經為你特登門了一次,我已經答應過他不再找你。你難道不知?”


    金釵兒心頭一陣潮湧,驚問:“你說什麽,白大哥來過?”


    馮英見她果然不知,便慢慢道:“是啊,威遠伯的麵子我還是要給的。畢竟他可是皇上時常惦記在嘴邊的人。我既然連這個麵子都要給,自然不敢傷及他分毫,不過……如果真如你所說是十四對他動了手,若這件事捅出去,隻怕東廠都要給牽連,雖然十四已經反叛出去,但畢竟是東廠出來的人,你可知道他的下落?”


    金釵兒緊閉雙唇:“我不知道。”


    她說完之後道:“既然如此,我告退了,義父。”


    一聲義父,讓馮英挑了挑眉,他道:“小十七。”


    金釵兒止步回頭,馮英看著她道:“難為你還肯叫我這一聲。嗬,你別怪義父先前……對你所做的事,畢竟我也是身不由己。不過,今兒既然是你的大喜日子,我到底要備一份薄禮。”


    他說完後,抬手入懷掏了一個錦囊出來:“這是當初藥師離開的時候給我留的一顆藥丸,說是能解百毒,我一直留著防身的,今日就權當給你的新婚賀禮吧。若能救了威遠伯,也算是盡了我一點兒心意。”


    金釵兒大為意外,略一猶豫即刻上前接過:“多謝、義父。”


    馮太監微微一笑:“走吧。事不宜遲。”


    金釵兒握著那錦囊,心情複雜,她不敢相信馮英會如此“好心”,但如今能救白檮才是第一位的,何況這藥是真是假,她也能辨認出幾分,畢竟她曾經跟十四孟不離焦,有些了解他的行事。


    雖然沒有找到十四,卻也錯有錯著,金釵兒飛奔出了東廠,打馬往回。


    然而才出了東廠街不久,前方的霧氣彌漫中,隱隱地出現一道熟悉的影子。


    金釵兒看著那道身影,心一沉,忙將馬兒勒住。


    第55章 同是天涯淪落人


    那道身影在夜色跟薄霧之中若隱若現, 飄渺的像是一道會隨風而去的虛幻影子,但金釵兒仍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誰。


    馬兒因為突然停下來,又或者感知到了前方的危險, 便不安而躁動地原地踏著碎步。


    金釵兒翻身下馬。


    她牽著馬兒往前走了幾步, 望著對麵,終於揚聲叫道:“十四哥!”


    隨著這一聲喚, 夜色中的那道影子仿佛才有了一點生機似的。


    他很慢地往前走了兩步,街角的燈光錯落而幽淡地落在他的臉上, 他的臉色還是淡漠的, 薄薄的唇緊緊地抿著。


    十四凝視著金釵兒:“你去哪兒了。”


    雖然金釵兒知道眼前的人已經不是以前她的十四哥了, 也許……是從他對她下手的那一刻。


    但是往日相處的那些點滴又豈能輕易抹殺。


    她回看著麵前之人:“你難道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對白大哥下蠱?!”


    十四聽了這句, 很是不屑似的一笑。


    金釵兒見他不回答,便道:“他自然不會得罪你, 大概你真正想要害的是我吧?”


    十四眉頭一皺,卻又不置可否般道:“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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