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她隻要稍微裝點兒可憐,金釵兒自然乖乖上鉤……畢竟這招她曾經用過且非常之成功。


    但金鳳兒費心費力地演了這半天,換了從前,這釵兒早就也跟著淚眼汪汪的上當了,如今居然不為所動。


    金鳳兒心想興許是釵兒失憶的緣故,心裏暗罵了無數聲。


    心中雖破口大罵,臉上卻還是一副很惹人同情的純善可憐之態,弱聲說道:“當時你我還小,我隻記得父親把你帶去……我一直覺著孤零零的沒人疼,頓時多了個姐姐,自然是喜歡的了不得……”


    金釵兒的眼神仿佛緩和了些:“是嗎?”


    “當然,”金鳳兒心中一喜,暗想她終於上當了,聲音越發動聽:“我的確是沒想錯,釵兒姐姐確實最疼我了。”


    金釵兒點了點頭:“我也從沒料想會有個妹妹啊。”


    “釵姐姐……”金鳳兒柔柔地喚了聲,往前走了兩步,含淚楚楚地看著金釵兒:“你想起來了?你認我這個妹妹了?你知不知道見到你我多高興……”


    “我當然得認,”金釵兒也看向這張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見到你我也很是喜歡,因為……”


    “因為什麽?”


    “因為我終於能夠親眼見見那傳說中心如蛇蠍的毒婦是什麽樣兒了。”


    慢慢地說了這句,金釵兒的臉色在瞬間變得冰冷,她盯著鳳兒,就在對方臉色詫異的想要開口的時候,她伸手揪住了鳳兒的頭發,往後一拽!


    金鳳兒做夢也沒想到竟會這樣,尖叫道:“你幹什麽?”


    但頭皮上的劇痛讓她都不敢放聲大叫,就算最落魄的時候,她也沒吃過這種虧,更加想不到是在自己最輕視的釵兒手上吃虧:“釵姐姐……”


    “別再讓我聽見一聲,”金釵兒拽著她的頭發將她往下一壓,冷冰冰的:“別叫我惡心!”


    第51章 全想起來了


    金釵兒其實是很渴望親情的, 或者說並不局限於親情,隻要是能讓她感覺溫暖的那些情感她都喜歡,都求而不得。


    這是因為她的本性使然, 就算是被迫成了天底下所有人最嫌惡的東廠番子, 就算做著她不願意去幹的髒活,就算不敢把這些渴望流露出來, 她心裏仍是向往著。


    就像是一隻飛蛾向往著燈火之光,像是縮在凍土裏的草木還向往著和煦的春日。


    本來有一個手足同胞對她而言, 是一件至大的喜事, 但是偏偏她身上所遭逢的所有的痛苦, 絕大多數, 都來自於眼前的這個人。


    正如金鳳兒想的一樣,如果是以前那個不諳世事的釵兒, 必然會被她精湛的演技騙的團團轉。


    但是她忘了,現在的這個釵兒,是曾經給她親手推到了那個令人望而生畏不見天日的地方, 如今的釵兒,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被一嚇唬就呆住了乖乖聽話的小女孩兒。


    但讓金釵兒做出這樣反應的, 卻並不僅僅是她察言觀色的能耐, 而是在侯府的這段日子裏, 耳聞目染所知道的關於金鳳兒的那些豐功偉績。


    想到先前不知就裏, 以為是自己幹下的那些人神共憤的事兒的那種難過, 想到本來該是自己在侯府, 卻偏讓這個攪家精似的人在內興風作浪, 胡作非為,還害了許多無辜之人,心中便氣不打一處來。


    又聽她口口聲聲地叫自己“姐姐”, 惺惺作態地聲淚俱下,真真的一陣陣作嘔。


    “你再敢叫一聲,我先劃花了你的臉。”她冷冷地盯著梨花帶雨的金鳳兒說。


    不愧是東廠教出來的,金釵兒顯然很明白什麽對金鳳兒最有效,要知道她去迷惑人仗的就是這張臉跟那些妖嬈魅惑的下落手段,所以這句威脅成功地讓金鳳兒心生忌憚。


    她先是收聲,繼而咬了咬唇,可憐巴巴地望著金釵兒。


    頭發給揪的生疼,這可是金鳳兒引以為傲的保養的極佳的緞子一樣的長發,她不敢掙紮,甚至想破口大罵,可又拿不準後果如何。


    刹那間金鳳兒仍是決定繼續裝下去,她柔弱而哭哭啼啼地詢問:“好好好,我不叫就是了,隻是你、你到底在說什麽?你為什麽變得這樣……”


    這會兒金釵兒發現她不會武功,便微微用力,將金鳳兒往地上一甩。


    金鳳兒順勢倒下,卻不敢立刻爬起來,隻跪坐在地,捂著臉繼續抽泣。


    釵兒絲毫不被她這幅情態迷惑,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門口,喝道:“我問你,你是怎麽進來的?”


    她並不想要跟金鳳兒糾纏,雖然看出鳳兒不會武功,卻仍然不忘警惕。


    畢竟這院子雖是親戚家裏,但裏三層外三層都是人,怎麽會輕易放金鳳兒進來?


    金鳳兒沒料到她先問的是這個,可雖然意外,卻不愧是狡獪如狐之人,當下道:“我、我從後門進來的,那些人見了我自以為是你,我便……混過來了。”


    想來也是如此。金釵兒皺皺眉:“你一個人?”


    金鳳兒眼珠一晃:“是……啊。我是偷跑出來的,不敢多帶人在身邊。”


    “你是從哪兒跑出來的?”


    “難道姐……你不知道嗎?白大哥沒告訴過你?”金鳳兒仰頭望著她,懇切說道:“我現在在齊王府呢。”


    這件事情,白檮確實沒告訴過釵兒,她的心突突跳了兩下,對上金鳳兒的眼神,不答反問道:“齊王府?你……在那做什麽?”


    金鳳兒臉色有些不自在,皺著柳眉細聲說道:“還能做什麽,隻是個侍妾罷了。”


    釵兒總覺著哪裏好像不對:“那你又是怎麽去到王府的?”


    金鳳道:“你若是不記得從前的事了,我同你說你也不知道。”


    “快說。”


    金鳳兒瑟瑟發抖,哀求道:“我實在不敢說,我若說了,有人會繞不了我。”


    釵兒想起前去找自己的十二:“誰繞不了你?是……‘義父’?”


    金鳳兒狠狠一顫,詫異地問:“你、你已經知道了?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問呢,三爺因為你不見了,就把我捉了去,讓我代替你進王府伺候王爺的。”


    最後這句話,可圈可點。


    她故意說“代替”金釵兒,自然暗指本來該金釵兒去王府伺候齊王的。


    釵兒的頭微微地暈眩,耳畔仿佛有飄渺的聲音,如同潮水嘶鳴,卻又聽不真切。


    金鳳兒偷偷打量她的表情,還想趁機添油加醋些,可又不敢輕易開口。


    正在心中焦急,隻聽釵兒輕聲道:“當年的事情,又是怎麽樣?”


    “當年?”


    “當年、父親明明是帶我去的侯府,為什麽會換了你?”


    金鳳兒聽她連這個都知道了,心中當然清楚這必然是白檮告訴她的,一時心裏更是恨的癢癢。


    怪不得釵兒對她這麽無情,一定是白檮沒說什麽好的。


    其實這倒是金鳳兒多慮了,白檮倒是沒那個閑心思說她的壞話,奈何人的名樹的影,不用白檮多言,她的惡人惡行早就如雷貫耳了。


    不過金鳳兒做賊心虛,生恐白檮已經把個中詳細告訴了金釵兒,不過她又是個心機很深的人,料想當初兩人年紀都很小,白檮又不曾全程盯著,就算他有能耐推算出當初的事情,其中的一些細節他也難知道的。


    偏偏金釵兒又沒有那時候的記憶,而知道真相的金參將也早不在了,這就足夠她從中轉圜的了。


    金鳳兒咬了咬唇,便做痛心疾首狀道:“其實這件事情也一直都埋在我心裏,當初父親帶了你去見我,正母親病重了,舍不得我走開,母親便拉著你的手,求你替我進宮應差,叫我多陪她兩天,你就答應了。”


    金釵兒皺眉:“是嗎。”


    “是呢,”金鳳兒淚汪汪的:“可是我沒想到,此後母親病重了,父親不由分說把我領著去了侯府,我本來想告訴父親真相,可又怕他生氣,就沒有敢說……本來想等父親離開,我再悄悄地求人把咱們換回來,誰知……侯府的人對我實在太好了,而且我又找不到人幫我……所以就……將錯就錯了,嗚嗚,我承認我是個自私之人,我對不住姐姐……”


    金鳳兒想的很對。白檮的確不知他們兩個調換身份的細節,釵兒又不記得,所以黑白都全憑她說。


    按理說這一番說辭可謂天衣無縫的。


    但她沒意識到,就在她講述這個無懈可擊的故事的時候,釵兒的眼神朦朧間起了變化。


    釵兒又聽見了那女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


    她跌跌撞撞地在宮牆之間逃命似的跑,卻給人從後麵趕上,輕而易舉地擒了回去。


    她大哭:“放開我,我要回去……”


    她的眼前突然又出現一張病的蒼白的女子的臉,在女人對麵站著的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對著釵兒站著。


    釵兒看著那再熟悉不過的男人的背影,那背影高大如山又透出令人渴望的溫暖,她心頭怦怦竄跳,記憶還沒有完全恢複,但她明明知道那是誰!


    那是她的父親!


    突然,是另一個聲音在她耳畔說道:“釵兒姐姐,你答應我好不好?就一天,咱們就換一□□嗎?”


    眼前場景轉換,金釵兒看見兩個一模一樣的女娃兒站在一處。


    其中一個低著頭,另一個卻步步緊逼:“你是我的釵兒姐姐呀,好姐姐,你忍心看我受苦嗎……我答應你,就換一天好不好?”


    那低著頭的女娃兒終於開了口,悶悶地:“我不想騙父親。”


    奈何對方巧舌如簧:“這不是騙,這不過是玩兒罷了,何況我一直都沒跟過父親,我一直都以為那個男人是父親呢,他對我一點兒也不好,好姐姐,你就成全我好不好?”


    “那父親要是怪罪怎麽辦?”


    “隻要咱們都不承認,回頭悄悄地換回來,自然誰都發現不了。”


    “可是……”


    “釵兒姐姐,我知道你最好了,你一定不忍心的,”她吃定了憨憨的金釵兒,最後又特意叮囑:“對了,你要是進了宮可千萬別露出馬腳來,一定要裝作是我哦,不然若給一些壞人知道了,會對爹爹不利的!你不想爹爹出事吧?”


    當時的釵兒懵懵懂懂的,有點害怕,又身不由己地答應了。


    她看不出來對麵站著的女孩子眼中閃爍著的狡黠跟惡意。


    然後,她雖然害怕卻還是勇敢地走向那改變她命運的宮門。


    那孤零零的小小的身影,令人心悸而窒息。


    金釵兒隻覺著一陣的暈眩。


    她幾乎想把回憶中的那個可憐的孩子拉回來。


    但是木已成舟。


    她定了定神,看向麵前的鳳兒。


    鳳兒看她眼睛泛紅,還當她已經記起了“姐妹之情”,正要口燦蓮花,金釵兒伸手,輕輕地掐住了她的下頜。


    鳳兒一怔,繼而覺著她的手勁很大,弱弱喚道:“姐姐……”


    “我說過,別叫我聽見這個,”金釵兒直直地看著麵前的少女:“你怎麽能……怎麽忍心,你故意的誆我!你何曾念過手足之情……”


    金鳳兒似懂非懂,慌了手腳,下頜上的疼痛更加讓她無法忍受,她幾乎懷疑自己的臉都要給釵兒捏碎了:“放開我!好疼!”


    就在金釵兒心潮激蕩無法平複之時,門外一道人影閃了進來,人沒到,一掌先襲向金釵兒。


    釵兒急鬆手後退,但那人卻並不是衝她來的,而是立刻挽起了地上的金鳳兒,即刻便要逃走。


    金釵兒情急之下,摘下頭上的發釵輕輕一揮,那人抬劍擋住,當啷一聲釵子落地!


    與此同時,金鳳兒摸了摸自己的下頜,確信還是完好無損的,這才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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