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睜大雙眼看著那東西:“釵姑娘,總不會真的給我下毒吧?”


    金釵兒道:“原來你也怕死?”


    鳳枕道:“怕倒是不怕,所謂牡丹花下死……”


    調戲的話信口拈來,可還沒說完就察覺旁邊一道冷冰冰的目光掃來,鳳枕急忙打住:“就是死的有些不甘,畢竟我還沒成親呢。”


    金釵兒撇嘴道:“是嗎?你成親跟不成親,有區別嗎?”


    鳳枕感覺自己受到了明晃晃的侮辱,隻好硬著頭皮狡辯說道:“當然有,成了親會有子嗣嘛。”


    金釵兒不由吐了吐舌,正要說話,突然睜大雙眼看向鳳枕臂上。


    鳳枕正顧鬥嘴,沒留意臂上之物,看到金釵兒發呆,就也垂頭看去。


    一看之下他吃了一驚,原來那點嫣紅比先前淡了不少……可他明明沒有去擦。


    鳳枕喃喃道:“這是怎麽了?難道、毒入了內裏?”


    金釵兒盯著看了會兒,而就在他們說話之間,那顏色愈發淺了。


    鳳枕倒吸了一口冷氣,暗中調息 ,卻覺著自己好像沒什麽大礙。


    這會兒金釵兒拉拉白檮:“白大哥……”


    白檮也正盯著那點逐漸消失的紅痕,也覺著不可思議。


    金釵兒望著他低低道:“我沒料到顏色自己就沒了,你的呢?”


    鳳枕正百思不解,聽到金釵兒這般問,雙眼微睜:“大表哥你也有?”


    白檮並不回答,隻慢慢地將原先拉下的衣袖撩起。


    在他手臂上,儼然仍是那點朱紅色的痕跡,絲毫未退,赤紅的顏色鮮豔且醒目。


    金釵兒瞪圓了眼睛,她咽了口唾沫,伸出手指去擦了擦,那點紅痕絲毫不退,她又拿出帕子沾了水擦拭了一番,就如同那日她試驗守宮砂似的,那顏色越發鮮明了。


    慕容鳳枕本來一無所知的,可是看到這般情形,他突然間明白過來!


    “你這是、”他深吸一口氣,隻覺著匪夷所思:“守宮砂嗎?”


    這幾個字說出來,鳳枕的頭都仿佛漲大了一倍。


    金釵兒正呆看白檮臂上的痕跡,聞言又扭頭看向鳳枕,此刻鳳枕手臂上的紅痕早就消失無蹤了,幹淨的就仿佛從沒塗過似的。


    “是啊。”她定了定神,坦然回答。


    這個結果在金釵兒意料之中,但當親眼目睹,感覺仍是有些不同的。


    鳳枕卻瞪著她,又瞪向白檮:“可是這怎麽可能,據我所知,守宮砂這東西,隻對女子有效。”


    金釵兒聽到這個卻噗嗤笑了,她晃了晃手中的瓷瓶,眉開眼笑而得意洋洋地:“想不到吧,這是我新調製的,專門給男子用的。”


    鳳枕從來是個混不吝之人,又從不忌諱床笫之事,但是如今被金釵兒這般擺弄,又有白檮在旁邊做對比,頓時臉上發起熱來,在微惱之際竟有幾分微窘而自慚。


    他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就仿佛一個失了貞的女子……或者說,是在此時此刻他體會到一個失了貞的女子給當眾塗守宮砂羞辱的感覺。


    幸虧鳳枕記得自己是個男人,還是個臉皮很厚的男人,他深深呼吸把那股窘迫不安狠狠鎮壓:“你、你這丫頭太過荒謬了,怎麽竟弄這個?傳出去……成何體統?”


    “怎麽不成體統,隻興給女子用這個,就不能給男人用啦?”金釵兒哼道,衝他皺了皺鼻子,才又拍拍白檮的肩頭:“你看白大哥多正人君子,你嘛……”


    她用一種明顯不屑的眼神從頭到腳打量了鳳枕半天,就仿佛在斥責他不守男道,已然是殘花敗柳也。


    鳳枕受不了這種羞辱,便嘴硬地對白檮道:“大表哥,你也隨著她胡鬧,還跟著她一起胡鬧?”


    白檮卻是一副看戲的自在表情:“她喜歡,自然就隨她了。”


    確實,白檮向來是一副道德正人君子之態,所以他竟縱容金釵兒弄這個玩意兒,這讓鳳枕實在歎為觀止。


    他目瞪口呆:“你、你簡直……”


    白檮哪裏聽他嘀咕,已經站起身來。


    太素對金釵兒道:“你試驗完了,我也該走了,還有事情去做。”


    金釵兒竟有點舍不得他離開:“去做什麽事?”


    白檮微笑道:“一點應酬罷了,不是難事。”


    “那你早點回來。”


    “知道,”白檮摸了摸她的頭:“你也好好地玩兒,若是還想要什麽東西,隻管讓他們去找。”


    金釵兒喜笑顏開:“嗯。”


    鳳枕在旁邊眼睜睜地看著,感覺心口裏鼓鼓湧湧滿滿當當的,好像被不知塞了什麽東西……也許是那種什麽狗糧之類的。


    他本是不想吃的,甚至想吐出來。


    鳳枕情不自禁地說道:“還讓她去要東西,難不成還要她做更多的這些?”


    白檮淡淡道:“那也未嚐不可。”


    “什麽未嚐不可……你倒不怕壞了侯府的名聲。”他決定無事生非,挑撥離間。


    白檮卻道:“我不覺著這對侯府的名聲有何影響,若是問心無愧,怕什麽這種東西,何況若是不在意,更加不須在乎這個。”


    金釵兒聽了白檮這句,突然想起那天慕容夫人要給她試的時候,他一心阻止。


    那時候白檮是擔心她塗上之後也跟鳳枕一般吧。


    但他的擔心,隻是怕此舉會羞辱到她,而不是為別的。


    因為不管她是如何,就如他此刻所說的,他都不在意,且不在乎。


    鳳枕則生生地咽了口唾沫:“我今日也算是開了眼界了。”


    兩人一前一後從院子裏走了出來,鳳枕還有點不太死心,掀起白檮的袖子看了看他臂上的痕跡,又偷偷撩起自己的看了看,一無所有。


    對比果然鮮明之極啊。


    他鼓了鼓唇,有點不甘:“這小丫頭,怎麽能想到這種古靈精怪的鬼主意。”


    扔出這句後他決定不再自取其辱:“是了,剛才是什麽人潛入?”


    白檮說道:“多半是宮內的人。”


    一則有沈世琦的證言,二來沈太醫也說過那人眼熟,自然十有八/九出自宮內無疑。


    鳳枕一驚:“宮內……他們已經知道了小丫頭在這裏?難道對她有什麽圖謀?”


    白檮不語。


    鳳枕方才還怨念金釵兒,此刻卻又為她擔心起來:“到底是什麽人這麽猖狂,明知道她在你這裏,也敢過來發難?”


    白檮聽了這句,這才道:“要找到是誰也不難。”


    鳳枕愕然:“難不成你已經有線索了?”


    白檮說道:“你雖然是從外地調進京的,難道不知道宮內的情形?就算你不清楚,那總該知道‘二侍’吧?”


    “二侍……”慕容鳳枕震驚失聲:“是他們?”


    當今皇帝有兩名最為寵信的太監,一個是內宮總管太監孫全,他從小跟著皇帝,是皇帝的心腹,孫公公為人慈和寬仁,宮內的人若是犯錯,他多半都會為其求情,所以宮中之人都甚是感激他,暗地裏都稱呼為“老祖宗”。


    但真正讓人忌憚的,卻是另一位統領東廠的內侍太監,這位名喚馮英,他跟孫太監截然相反,卻是個陰狠毒辣之人,非但精明狡獪,而且手段殘忍,折在他手中的那些有罪無罪之人不計其數,宮內更是談之色變,人稱“三爺”。


    鳳枕的臉色白一陣青一陣,聲音都澀了:“那丫頭、總不會是……東廠的番子吧?”


    皇城東門,是東廠的駐地。


    十二支撐著回到門口的時候,已經是強弩之末,見到有人趕來才吐血倒地。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人已經給送到了房間之中。


    他咬牙起身,胸口還是有些悶悶的,想到白檮那看似隨意的一掌卻如此了得,實在令人膽寒。


    正在此刻,外頭輕微的腳步聲響,隔著簾子有個人道:“義父傳你回話。”


    十二聞言恨不得立刻又死過去,卻隻能恭敬答應了聲,翻身下地。


    這會兒他走動起來還是有些不便,那人卻絲毫沒有扶他的意思,傳信之後便自顧自消失不見。


    東廠的偏廳堂中,原先出現在留歌坊的那個兩鬢花白的老者微微傴僂著身子坐在紅木椅子上。


    他身著一襲寬綽的莨綢袍子,頭頂是一麵題著“洞幽察微”的烏木牌匾,在他旁邊花架上一盆幽蘭,舒展著翠綠的細葉,暗暗生香。


    這情形看起來頗為清雅可人,可又有誰知道,這看似風雅的老人,實則卻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十二放輕腳步進門,跪倒在馮三爺之前請罪。


    “是怎麽給人逮到了。”馮三爺舉著枯瘦的手指梳理那蘭花的葉子,一邊漫不經心地問。


    十二就把金釵兒冷不防動手,自己吃虧,又遇到白檮一節說了。


    他很知道老人的脾氣,絲毫不敢為自己辯解,一字一句都如實表述。


    馮三爺聽完後淡淡道:“能夠從屍山血海裏走出來的人,豈是你能小覷的,若不是他手下留情,你也撐不到回來了。”


    十二咬了咬唇:“義父責的對,確實是十二疏忽大意。”


    馮三爺輕輕地哼了聲:“你是怎麽疏忽的?”


    十二愣住,他剛才明明說了,不小心才受了白檮一掌,怎麽義父還明知故問呢。


    正惴惴然,馮三爺啞聲道:“狗東西,白教了你一場,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十二呼吸都停了,雖不知緣故但卻知道他動了真怒,急忙俯身磕頭:“義父饒恕!”


    馮三爺冷笑:“你以為我是為你受傷才這麽說?你死在鎮遠侯府也罷了,留著這條命,卻把人引了來。”


    十二又是驚心又且茫然:“義父……這怎麽說?”


    話音剛落,外頭一道身影閃現:“三爺,威遠伯前來拜會。”


    地上的十二眼前發黑,隻聽馮三爺沉沉道:“自以為是獵人,遇到了更高明的獵手,就隻是一個廢物。出去刑堂領罰。”


    十二渾身發顫:“義父……”


    本來還想求饒的,可看見老者冷冽的眼神,他隻能緊閉雙唇,如同被捆縛著要上砧板的羔羊似的退了出去。


    馮三爺卻恍若無事地回頭:“愣著幹什麽?請威遠伯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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