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檮見他果然精明,便並不再瞞著:“這個人是衝釵兒來的。”


    “果然……”鳳枕咽了口唾沫。


    其實慕容鳳枕在知道金釵兒也在現場的時候,已經隱約猜到了真相,但卻不敢相信那女孩子的手段會如此狠辣而幹淨利落。


    如今白檮隻說了這一句,並沒有提是金釵兒動手,但鳳枕即刻明白,確實是金釵兒無疑。


    畢竟鳳枕見識過她那出神入化的針法,而如此準確地擊中殺手的頸間大脈,如果說是把那繡花針換成稍大點兒的尖銳之物,簡直不在話下。


    他看著臉色平靜的白檮,慢慢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白檮仍是不動聲色:“怎麽?”


    鳳枕知道白檮之所以不提金釵兒殺人,自然有個緣故,他不想把釵兒卷進來。


    但若來人是衝著金釵兒來的,那……一個失憶了的毫無根基的小姑娘,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需要派個高手前來暗殺?


    那隻能是跟金釵兒之前失蹤時候的身份有關!


    鳳枕咳嗽了聲:“表哥還記得許編修吧?”


    “哦,怎麽?”


    鳳枕道:“之前許編修病了,請了一位高明的太醫,誰人都不知姓許的病為什麽走了一趟街就好了,獨他分析的頭頭是道。”


    白檮不曉得他無端地怎麽又提什麽太醫,但鳳枕這人雖看似天馬行空,實則自有算計,當下隻是默默聽著。


    隻聽鳳枕道:“按照那沈太醫的說法,這是用銀針刺穴,在體內形成了一股氣,氣流穿梭,互相交撞而鼓漲……這道理就如同是平地上起了一股風,風逐漸旋起,越來越大,終究成了風暴,如果沒有宣泄的渠道,最終的結果恐怕是爆體而亡,而許編修的宣泄渠道,就是讓他沿街自毀,在羞憤交加絕望攻心,便有以毒攻毒的作用,陰差陽錯,那股氣才會消除。”


    白檮微微頷首:“你所說的沈太醫,可是太醫院內最年輕的那位沈世琦?”


    “就是他了,”鳳枕道:“大表哥也知道他的名號,可見不是浪得虛名。”


    “你為何突然又提起他?”


    鳳枕道:“我因也覺著沈太醫頗有才幹,便請他喝了兩次酒,有次他喝多了,無意中說了一件事。”


    “什麽事?”白檮突然有些緊張。


    沈太醫是宮內的禦醫,難不成……


    此刻,白檮隻希望是自己多慮了。


    第35章 十七的夢想


    慕容鳳枕是個浪蕩不羈之人, 那禦醫沈世琦本來是個謹慎的性情,隻是兩人同飲一時喝多了,不免放縱了起來。


    說話之間, 沈世琦提起宮中的一件奇事。


    原來是宮內雲嬪娘娘的一個小宮女, 突然間烏鴉變鳳凰,竟進了王府, 當了侍妾。


    這本是沒什麽可奇怪的,但奇就奇在, 沈世琦原先因為常進內宮, 跟那個小宮女是認得的、因喜歡那女孩兒的性子, 兩人竟也算熟絡。


    沈世琦雖然年紀不大, 但在醫術上極為精通,他又喜好鑽研, 有時候不管場合便高談闊論發表議論。


    太醫院的人對此都習以為常了,因為他說的話常常天馬行空沒頭沒腦,故而大家見他“發病”之時, 都忙避之不及。


    隻是,讓沈世琦萬萬沒想到的是, 他在宮內遇到了的第一個知己, 竟就是那個小宮女兒。


    當時聽到這裏, 慕容鳳枕還不以為意, 隻晃晃杯中酒笑道:“沒想到, 沈大人這般不拘一格, 竟跟個小宮女成為知己?”


    此刻他心想, 必然是那小宮女相貌太美,故而把沈世琦給迷住了。


    畢竟鳳枕隱隱也聽說過齊王府的事情,知道齊王李應甚是寵愛最近收的侍妾……要知道齊王殿下府內本就有好幾個美妾, 一個個都是姿色過人之輩,王爺什麽樣的美人兒沒見過。


    故而鳳枕將心比心,以他風流浪子的心態去忖度,——那小宮女必然有過人之美貌、或者手段,這才勾住了齊王殿下的心。


    聽了鳳枕的話,有些喝的半醉的沈太醫長歎了聲,道:“少卿你不懂,那丫頭確實有過人之處,雖是個宮女,竟通醫理。有時候我所想不通的一些疑難症結,跟她說起來,她還能幫我參詳一二呢!你說奇不奇?”


    聽到這會兒鳳枕才上了心:“什麽?這怎麽可能?”一個小宮女還懂醫理?果然是奇事。


    “我本來也覺著不可能,但你若見到十七為人,就知道是可能的。”酒力發作,沈世琦語聲含糊地說。


    鳳枕正舉著酒杯在喝,聽到一個“十七”,噗地噴了酒,卻把沈太醫嚇了一跳。


    “少卿你……”沈世琦不知他為何突然失態。


    慕容鳳枕顧不得失禮,猛抓住沈太醫的手:“你剛才說什麽?說……那宮女叫什麽?”


    沈世琦怔了怔:“啊,你說十七啊。”


    慕容鳳枕的心都跳到嗓子眼,生平第一次如此緊張:“她、她竟叫十七嗎?”


    沈太醫恍惚中見鳳枕臉色不對,卻隻當鳳枕是覺著這個名字古怪。


    於是他笑說:“其實、她本名兒不叫這個的,在雲嬪娘娘宮裏,她叫鳳兒。”


    “鳳兒……”鳳枕好不容易陰差陽錯地捉到這麽個線索,這會兒萬不敢叫他斷了,忙又問:“可你剛剛怎麽叫她十七呢?”


    “這有個緣故,”沈世琦搖頭晃腦地,他伸出一根手指頭,比劃著說道:“那時候我跟十七已經有些熟絡了,有一天,她突然說起來,說我跟她是有些緣分的。我……當然不懂,就問她,她說、她說她……在家裏排行十七,這個、跟我的名字是一樣的……”


    沈世琦,世琦兩個字的諧音自然跟十七相同。


    “她、她家裏……”鳳枕的心狂跳。


    沈太醫卻仰頭慢慢地籲了口氣,眼眶竟有些微微地泛紅:“唉,好端端地,怎麽就賜給了齊王殿下,從此隻怕再也見不著囉。”


    鳳枕打量他神情,按捺心中萬般猜忌,問道:“對了,沈大人你剛才說是奇事,難道就是……這十七入了齊王府?”


    “當然,不算,”沈世琦打了個酒嗝,才垂頭閉眼地說道:“我說奇怪,是指……在十七入王府之前,她、她跟我最後一次談話,她告訴我,說以後……未必會見著我了。”


    “難道她那時候就知道自己會進齊王府,所以這麽說?”


    “不不,十七是說,她已經十八歲了,按照宮內三年一放的慣例,今年也該著放她出宮了,”沈世琦的眼神有些恍惚,道:“她說,她想去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有幾間茅草屋就行,她……她要種很多菜,養一隻小狗,還要養許多能下蛋的雞……”


    這會兒沈太醫的酒力上湧,話已經有些含糊不清了,他慢慢俯身低頭要睡倒在桌上。


    慕容鳳枕忙扶著他,恨不得把他心中所知的一切都搖晃出來:“她還說什麽了?”


    沈世琦道:“她說她喜、喜歡……”


    這一句話,輕之又輕,最後卻道:“我想不通,為什麽、她去了齊王府……”說到這兒,才頭一低,總算昏睡過去。


    此後慕容鳳枕還想再問沈世琦,沈太醫卻因酒力退卻,早恢複了原先的冷靜自若,他說當時是醉中之語,不能當真。竟多餘一個字也沒有再吐露。


    如今鳳枕把自己所知道的盡數告訴了白檮,又回頭看了眼身後無人,才道:“你覺著,這隻是個巧合嗎?”


    白檮看了他一眼。


    就在鳳枕提到“齊王府”的時候,白檮心中浮現出來的,是那日應邀去齊王府,看到的排隊在廊下等著送東西進去給那位新寵侍妾的內侍們。


    白檮的心思轉的很快。


    假如,鳳枕口中,沈世琦提到的那個宮內的十七,真的就是金釵兒的話,那麽如今金釵兒在他身邊,……那個去了王府的“侍妾”,又是怎麽回事?


    隻是單純地頂著“十七”名字身份的尋常小宮女嗎?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白檮心中有一種預感:那絕對不是什麽普通的宮女。


    鳳枕見他依舊沉默,忍不住道:“我把我知道的都說給你了,可見誠心,大表哥你能否把你所知也盡數坦誠相告呢?”


    白檮抬眸,這才說道:“上次林芳的事情,釵兒已經在問你為何還沒破案。”


    慕容鳳枕吃了一驚:“啊?她、她問這個?這件事情是有些棘手。”


    “若因為棘手而無法告破,恐怕會叫人覺著無能。”白檮說了這句後又道:“另外,今日的這殺手的身份,也有勞少卿了。”


    慕容鳳枕見他指使人的手段行雲流水,但要告訴自己的絕密卻守口如瓶,心中未免生氣,覺著自己剛才簡直是一片真心喂了狗,虧的很。


    鳳枕便咬牙切齒地說道:“你若如此,以後別指望我再告訴你什麽。”


    白檮回頭看向他,微微一頓才道:“我後天會去齊王府。”說完這句後,便揚長而去。


    “你愛去不去,炫耀什麽?”鳳枕本能地先回了嘴。


    直到白檮泰然自若地出門,鳳枕才驀地醒悟過來:白檮不會無端跟自己說一句單純為炫耀的廢話,這個,多半是因為自己剛才告訴了白檮有關那叫“十七”的小宮女的事情,白檮想借此一探究竟吧。


    可惜鳳枕雖然長袖善舞,但宮內的人脈卻是近似於無,要不然早進宮查探去了。在這點上,倒是有些羨慕白太素,畢竟這位大爺如今到哪兒都是座上賓,要入宮隻怕都不在話下,這份能耐實在叫人望塵莫及。


    回頭看了看地上的兩具屍首,尤其是那具被金釵兒殺死的那位,看著他脖子上的血洞……不管看多少次,這手法都叫人歎為觀止。


    鳳枕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頸,心想:“這小丫頭可真是越來越讓人意外了,得虧……”他沒有再說下去,隻是有點惆悵地歎了口氣,回頭叫人將兩具屍首即刻帶往大理寺。


    齊王府。


    趙夫人從進王府,一直順風順水,深受寵愛,氣焰一時無兩。


    王府後宅裏的姬妾們自然極為眼紅,原本這些人彼此爭奇鬥妍,互相看不慣,但自打趙夫人一來,頓時眾人都一般的受了冷落,隻有她一人得寵。


    因此大家竟同仇敵愾起來,互相見麵,閑談之中總會把話題轉到趙夫人身上,有的說她狐媚惑人的功夫了得,也有的說王爺不過是看在她是宮內賜出來的身份上才格外新鮮幾日,不一而足。


    其中有個姓王的侍妾,原先趙夫人來之前,她才是之中最得寵的那個,如今給搶盡了風頭,心裏很不忿。


    見其他的侍妾都畏畏縮縮毫無辦法,她有些瞧不上,便借故起身往外。


    背後幾個人見狀,不免又把她議論了幾句,說道:“這可真是風水輪流轉,以前都覺著這小蹄子狂浪討人厭,如今看著倒也跟我們一樣的可憐。”


    也有的說道:“罷了罷了,不要說這種話,那個趙夫人確實了得,你們沒看見麽,先前王妃都吃了虧,我們又能怎麽樣呢?”


    那王夫人正在門口,聽了這話心中帶惱,便帶氣出了門。


    她本想隨意走走散心的,誰知偏這樣湊巧,不多時,便看到前方趙夫人帶了小丫頭走了過來。


    這王夫人仔細打量,果然見體態妖嬈,麵帶唇色,竟像是自有一股媚態,怪不得齊王連日不見人影。


    王夫人心中暗恨,看著趙夫人春風滿麵,心中突然一動,於是不閃不避地往前,就在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她故意地一歪身子,向著對方用力撞了過去。


    趙夫人哎呀一聲,果然給撞的踉蹌後退,多虧身後的蕊兒宮女給及時扶住了。


    見伎倆得逞,王夫人忍著笑道:“喲,是我一時不小心,差點撞到了妹妹。”


    趙鳳兒穩住身形,卻仍是笑吟吟地望著她,竟好像一點也不生氣:“這有什麽,姐姐太客氣了,還是怪我自己,看到姐姐來了,竟沒有主動讓開。”


    王夫人見她這樣反應,卻有些詫異。


    她正在疑惑,趙鳳兒卻主動屈膝道:“我給姐姐賠不是了。”


    王夫人瞠目結舌,不由道:“沒、沒什麽……”


    趙鳳兒笑的一團和氣,竟上前扶住王夫人,親親熱熱地說道:“先前雖跟姐姐見過幾次,隻是沒有得閑多相處相處,以後大家倒是可以常來常往,做一對好姐妹才是。”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王夫人咽了口唾沫,狐疑答道:“呃,妹妹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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