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便先給她端過一碗粥,再兩樣小菜,一盤水晶餃子,沈京蘭拿起筷隻吃了一個餃子便不動了。


    江寧見此,猜著她是不滿意,便端走換了一碗素麵,她又是吃了兩口就不動了,擺在她麵前的小菜更是一次也沒動。


    江寧便將這些都換了一遍,三五次換下來,沈京蘭嚐了個遍的同時,也停下了筷子,她這才鬆口氣。


    然用完餐接下來就是用茶,用果點,江寧接過丫鬟端過來的這些東西,親手端給世子妃,從頭到尾手不抖,眼不顫,話也不多,幾乎讓沈京蘭抓不到錯處。


    沈京蘭放下茶盞,心情不太好,冷冷的撇過眼道:“江小娘,素日見你也不常出門去逛園子,一般在屋裏都做些什麽呢?”


    江寧見她居然有閑心問話,便垂眸輕笑道:“妾身手藝不好,在屋裏一般都是做些粗略針線,再不然就是同丫頭們說說話,看看閑書。”


    沈京蘭聞言,眼眸嘲諷一笑:“沒想到你居然還識字呢?”


    江寧假裝聽不懂她話裏的看不起,淡然一笑:“妾身雖然家窮,但小時候也是讀過兩年女學堂的。”


    沈京蘭不屑的轉過眼,又指著小廳裏的繡架說:“近幾日,我想給未出世的孩子親手縫製一件衣裳,隻是許久未動手了,絲線都亂成一團了。平日裏纓穗和柳柳都忙,交給小丫頭們我也不放心,就交與你吧。但我下午就想起針,算起來隻剩半日時間,不過看你也是個做事利落的,想必這些絲線也難不倒你。”


    江寧聞言,略有苦笑,她向來對於針線活不太拿手,平日裏做針線看到一團亂的都不知從哪裏下手,世子妃卻叫她來做她最不擅長的事情,還隻給她半日時間……但也隻能應下:“妾身會盡快弄完。”


    沈京蘭嗯了一聲起身走了,江寧去到小廳裏才發現,那團線巨亂,而且這小屋子裏除了一個繡架,就是牆上一些畫作,以前放在這裏的椅子也不知去哪兒了……是不想讓她坐著吧……


    屋子裏還沒有冰,窗子打開著,炎夏的熱氣像熱浪一般一波波的襲來,站在這窗邊片刻,鼻尖便有了汗。


    不過江寧是什麽人,海邊長大的,從小吃苦耐勞,這點事兒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她將這絲線拿起來,仔細的看了看,撕扯了一番實在是找不到頭緒,無奈的歎口氣。


    內室裏,纓穗看著沈京蘭此刻閑適的樣子,小聲道:“世子妃,其實您也不喜歡江小娘在您跟前晃的是不是?”


    沈京蘭聞言,抬眸看著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纓穗有些無奈,道:“世子妃您想啊,江小娘那是什麽人,鄉下長大的,從小過苦日子的人,莫說您叫她來端茶倒水了,就是上一回她在外頭的站的那半天,不也是一點事兒沒有嗎,可見人家是皮糙肉厚的,不怕這些折騰的。所以奴婢覺得,您若真不想她有孕,不如想別的法子,那種一擊即中的。”


    沈京蘭聞言心煩的皺著眉:“我倒是也想要這種高枕無憂的法子,可根本沒那麽容易。現在她身邊都是世子爺的人,就算是我想動什麽手腳都不行。若是可以,真想灌她一碗絕子藥,徹底絕了她的念想!”


    纓穗聞言蹙著眉頭沉默不語,隻是覺得世子妃,是越來越像家中夫人了……


    家中夫人一慣強勢厲害,是因為家中老爺卻是個不管事兒的。那一應的小妾通房們,但凡有不安生的,過於受寵的,隻要家中夫人看不慣了都是直接發賣了,可家中老爺卻從來不多說一句,根本不管那些小妾是死是活。


    所以家中夫人一向作威作福慣了,可世子爺……他不是無情之人啊。


    他是看重江小娘的,這般情況下,世子妃若一直和世子爺硬對著來,能有什麽好處?


    上次的避子藥,世子爺沒有計較。這次世子妃還想著絕子藥……真是把家中夫人的手段,學了個透徹。


    沉默片刻後,沈京蘭忽然幽幽道:“其實,也不是沒有別的法子……”


    臨近午時,江寧手裏的那團絲線還剩很多沒有整理,頭卻已經低的脖子都酸了,更因為來回彎腰往繡架上纏線,腰也是酸痛難忍。


    纓穗過來了,看著她滿頭大汗的樣子淡淡笑道:“江小娘,咱們世子妃片刻後要處理一些事情,叫奴婢來知會您,今日可以先回了。”


    江寧聞言心裏鬆了口氣,將絲線放在了一旁後擦了擦汗,問:“那我明日還需來嗎?”


    纓穗道:“世子妃若無交代,那就是不用來。”


    江寧點點頭,覺得世子妃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是打算要搓磨她,收拾她,不肯輕易罷休的架勢,可怎麽突然就改了主意?


    回到歲寧院,她肚子已經餓的咕咕叫了,青雲見她好好的,立即叫小丫頭去催飯菜。


    待進了內室,江寧看著青雲問:“世子妃好像不用我明日去服侍了,她這……我不太懂究竟什麽意思?”


    青雲聞言,沉思片刻,搖了搖頭:“奴婢也不知……”


    江寧卻總覺得心不安,好像,漏掉了什麽東西……


    後來的幾日,世子妃再無叫江寧去站規矩了,日子恢複到以前那種平靜悠閑的狀態。


    不過,江寧在有一日黃昏時去逛園子時,倒是碰見過應素文一次,應素文瘦了許多,看起來精神也不太好,更不像以前一樣見到她就瞪她。


    但是應素文看著她的眼神,卻實在陰鬱,經過她身邊的時候更是說了句:“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江寧看著她離去,想著她的眼神和她說的那句話,沒由來的打了個寒顫。


    又過了幾日,已經到了夏季的尾巴,算起來江寧入京已經整整四個月了。


    齊易南要出一趟遠門,最快也要半個月才回來,江寧在閑雲院幫著他收拾東西,東西都收完後,看著他越顯溫柔的眉眼,輕輕一笑:“路上要小心,辦差也要小心。”


    “嗯,放心吧,此行不算危險。”齊易南這般說著,揉揉她的耳畔:“月事還沒來?”


    江寧轉眼含羞一笑,點了點頭:“還沒呢……”


    他眼瞳深深一縮:“希望等我回來,能有好消息!”


    江寧抱了抱他,聽著他的心跳,緩緩道:“若沒有好消息,你也不許失望……”


    他點頭,放開她大步走了。


    江寧站在廊下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忽然心裏空蕩的厲害,有種特別不踏實,不安心的感覺。


    天上的白雲靜靜的飄著,院子裏更是一絲風也沒有,一切都是那麽的寧靜平和,可她卻莫名覺得,怎麽心有點慌呢……


    第50章 大戲   午後,泰蘭苑一片寂靜。


    ……


    午後, 泰蘭苑一片寂靜。


    沈京蘭躺在軟榻上昏昏欲睡,柳柳在一旁給她扇扇子,寂靜的空氣中偶爾聽聞牆外的鳥兒叫聲。


    過了片刻, 柳柳輕聲開口:“世子妃, 奴婢今日想回家一趟。”


    沈京蘭聞言眼睛未睜開,隻懶洋洋的問:“家裏可是有事?”


    柳柳笑笑:“運州老家來信說房子年久失修快要塌了, 叔伯們叫奴婢弟弟回家去修繕房子,說是明日走, 奴婢想回去幫著收拾東西。”


    沈京蘭嗯了一聲, 道:“那你回去一趟吧, 最遲後日午時一定要回來, 你知道的。”


    柳柳心如明鏡的笑笑:“世子妃放心,奴婢曉得。”


    回到自己的屋裏, 柳柳開始收拾東西,纓穗正在午睡被她吵醒了,揉揉眼睛看著她把家底都放進了包裹裏, 不禁問:“你做什麽呢,家底都要搬空了。”


    柳柳柔和一笑:“我弟弟得回老家修房子, 雖說手裏攥了一些錢, 但也不知夠不夠, 我就把這些都帶過去, 以免他回頭銀錢不夠使。”


    纓穗有些奇怪:“你父母都不在了, 你弟弟以後也不會再回老家長住, 何苦再花銀子把房子修一番?放著不住不是可惜了?”


    柳柳聞言, 眼神輕閃了閃,抬眸又笑:“家裏還有叔伯,房子都是挨著的, 我們家塌了怕砸著他們再出事,是定得修的。”


    “哦……”纓穗這下也沒了睡意,便起身了:“那你收拾吧,我去照顧世子妃。”


    “嗯你去吧,我後日就回。”


    京城北的一家普通小院裏,院子裏四處堆著許多雜物,一個年輕的男子正在收拾這些東西。


    柳柳推開門,見到唯一的弟弟,眼中便帶上了柔和笑意:“阿弟,我回來了。”


    “阿姐。”張槐笑嗬嗬的轉過身來,看著柳柳道:“還以為你明兒才回來呢。”


    柳柳將手裏的包袱遞給他,問:“弟妹呢?”


    “她去買麵了,說要做些餅子帶在路上吃。”張槐說著,看著柳柳有些不舍道:“阿姐,你說咱們在京城好好的,也過了這麽些年了,雖說沒掙多少銀子可日子也不錯,你非得叫我們回去老丈人那兒,留你一個兒在京城,我實在是不想走。”


    柳柳聞言,眸中閃過傷懷,道:“你別老想著我,你想想弟妹,也多年不見爹娘了。人家老是來信催你們,想見見閨女,你總不能老裝聾作啞。你聽我的先過去,待過兩年穩住了跟我來信,到時候我年紀也大了,世子妃用不上我了,說不定能放我回去嫁人呢。”


    張槐聞言隻得歎氣:“那行吧,就聽你的。”


    柳柳笑笑,“趕緊的,快收拾東西……”


    第二日一早,長街上柳柳看著遠去的馬車,眼眶發紅,直到看不見馬車後才擦擦眼淚,轉過身子走向一旁的車夫,問:“城外去嗎?”


    車夫一見來了大活兒,眉開眼笑的爽朗道:“去!”


    樸素的馬車,一路向北,走過平整的青石板路到了城外,就是略有坎坷的泥土大路。


    柳柳一路坐在車裏,看著道路兩旁的村莊逐漸稀少,田野越來越大片,她的心也越來越酸楚。一個多時辰後,馬車終於停了下來,在一處偏僻地方,挨著一個小山村。


    車夫下了車,說就在這裏等她,柳柳道了謝後,便向小山村走去。


    她一身白衣,帶著白色的幃帽,行走在青山綠野之間,車夫以為她是去村子裏見人,可是卻瞧著她繞過了村子,去了山腳。再遠,他就看不清了。


    山腳下到處都是樹,有粗壯的百來年的,有細小的一人高的,柳柳穿行在著遍地雜草的樹叢間,滿頭大汗也不覺有一絲辛苦。


    走了許久,還未到,她有些累,靠在樹上歇了片刻後,抬眸繼續走。


    沒多久,她腳步緩緩停下,摘下幃帽放在了草叢上,目光落在了麵前不遠處的一個長滿草的墳頭上,眼神浮上笑意的同時,落下了淚:“同哥,我來看你了。”


    山林間,微微吹著風,她的眼淚一滴滴的掉落在草地上,她拿出包裹裏的短鐮刀,一邊擦著淚,一邊跪在墳頭上一點點的割著草。


    長長的野草,肆意的生長極為茂盛,她許久才將這墳頭上的草清理幹淨,天氣很熱很熱,光影碎裂著落在她身上。


    她坐在墳邊,將包裹裏的東西一樣樣的拿出來,擺在這個沒有墓碑的墳頭前。


    “同哥你看,醬肘子,燒雞,豆腐餃子,還有高粱酒,都是你愛吃的,你多吃點。”她說著,打開小酒壇子,將香醇的酒倒墳頭前,然後自己喝了一大口,卻依舊被嗆的直咳。咳的她止不住眼淚,許久後平複下來,她又哭又笑:“我真是笨,這麽久了,還是連口酒都喝不了。”


    她自說自話著,隨著微風被吹散,飄遠。


    她目光漸漸模糊,想著幾年前那個鮮活的少年說要娶她,可最終卻被埋葬在這裏,沒人記得他,更連個墓碑都沒有。


    心一陣陣的絞痛,哪怕過了這麽多年,可每每想起那一夜大雨瓢潑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樣子,她都還會哭。


    怎麽可能忘掉呢,他那麽好的一個人,就那麽死了,死的那麽慘。


    許久後,她擦掉眼淚,點燃一些紙錢,嫋嫋的青煙隨風飛舞,她看著那晃動的火光,一笑:“以後,或許就沒機會來看你了,不過你不用傷心,我們遲早會再次遇見的。”


    墳頭靜靜的立在那兒,不會回應她,她看著火光湮滅,紙灰被吹走,最後看著那墳頭溫柔一笑,拿起幃帽轉身走了。


    入秋的第一天,是沈京蘭的生辰。


    往年的這一日,沈京蘭也會小小的辦一個宴會,請一些閨中好友前來,可是今年有孕在身不宜勞累,那些事情就都免了。


    不過國公夫人看重媳婦兒,特意請了戲班子來給沈京蘭過生辰。


    戲台子搭在中院的花園子裏,纓穗早早的就通知了各小娘處,黃昏時一同來陪著世子妃聽戲。


    江寧是新進府的,不懂世子妃的生辰應該送什麽,青雲想了半天,說世子妃尚在孕中,送禮物最好是簡單明了。


    江寧反正自己是沒有家底的,手裏的銀子也不知拿著去買什麽好,就叫青雲拿著不多的銀子出去買了一隻實心的金鐲子,上麵雕刻著蘭花。雖說是簡單些,俗氣些,但想來不管她送什麽,世子妃都是扔去角落積灰,她也就不打算多費什麽心思了,以免適得其反。


    衣櫃前,江寧挑了一見淺綠色的裙子,簡單又素淨,再搭配上一對綠葡萄樣式的金鑲玉發飾,整個人看起來清爽俏麗。


    青雲看著她唇上連口脂都不抹,抿唇笑笑:“雖說今日是世子妃為主,可是小娘若是太過素淨,也不太好。”


    江寧隻是不想引人注目罷了,聽了青雲的話也覺得有些道理,便笑笑薄薄的塗了一層唇脂,這才帶著青雲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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