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客菜。”


    “這是什麽客菜?”高鳳崗發怒了。


    “可能廚房沒有肉……”通訊員畏畏縮縮地回答。


    “沒有肉就不能炒個雞蛋嗎?你有沒有腦子?你是個死人嗎?”


    高鳳崗站起來,指著通訊員連聲質問,把通訊員——一個十五六歲的小鬼嚇得臉色發白。高紅看不過去,沒有想到哥哥當了幾天官,架子大得嚇人。她連忙說:


    “土豆絲不也很好嗎?一天三錢油三錢鹽,哪裏來的炒雞蛋啊?”


    說著,她安慰了通訊員幾句,讓通訊員吃飯去了。


    吃飯時兩個人沒有言語,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對高鳳崗來說,今天出現的場麵是他萬萬想不到的。妹妹遠道而來,自然是令人高興的事。按道理自己向她傾訴一番,應該得到足夠的同情,至少有幾句撫慰才是。可是一句也沒有,反而是一路批評過來。這簡直太不近人情了。而高紅呢,也覺得十分別扭。過去兄妹之間,因對人對事看法不同,也常有爭論。可是這次卻深感兩個人的思維方法是如此天懸地隔,簡直格格不入。自己的意見他竟一句也聽不進去,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顯然是越來越大了。但是她又想,自己跑了這麽遠的路為的是什麽?不就是為了對自己的哥哥進行一些思想上的幫助嗎?即使一時聽不進去,也要盡力說服,才算盡了兄妹之情。


    飯菜都很簡單,很快就吃完了。兩個人又接著繼續交談。


    高紅竭力壓下自己的性子,緩和自己的語調,臉上還露出幾絲微笑說:


    “哥哥,我想我們都是從舊社會走過來的人,身上是不可能沒有這樣那樣缺點的。人隻有不斷地改造自己才能使自己完美起來。在我看,你還是虛心一些,客觀一些,多從自己方麵找找原因。”


    高鳳崗一聽,又覺得不對勁兒,勉強笑著說:


    “噢,你是要我自己來找原因?我有什麽問題?”


    高紅仍盡力克製著自己,耐心地說:


    “別人不了解你,我想我對你還是有些了解的。據我觀察,你的個人英雄主義的色彩應該說是相當濃厚的。”


    “有什麽證據?”


    “比如,在我們流浪的時候,你就常說,‘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我就覺得你的個人名利心太嚴重了!”


    “這話我可能說過。不過這能說明什麽呢?”高鳳崗側目而視,斜睨著妹妹,“這話也可能被人誤解。可是你仔細想想,難道沒有一點道理嗎?人生一世,是要轟轟烈烈地活著嘛!無聲無息又有什麽意思呢?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大家不都是這樣想的嗎?這又有什麽不對呢?”


    “這話當然不對!”高紅立刻反駁道,“這是舊社會遺留下來的舊思想,是早就腐爛了的東西。我們革命青年怎麽能有這種思想呢?因為這種思想是極端自私自利的個人主義思想,如果抱著這種思想,那我們在國民黨那裏也可以幹,在日本人那裏也可以幹,我們何必千裏迢迢奔向延安呢?你這種思想不放棄,在我看是非常危險的!”


    “危險?我倒沒有感覺到。”高鳳崗輕蔑地一笑,“恐怕不是我這種思想危險、是你那種思想有點沒出息吧!”他站起身來,疾言厲色地說,“不錯,我是參加革命了;但是我是人,我不是工具,更不是任何人的工具。我屬於我自己。我不能由別人說怎樣就怎樣。我要發展自己,不能有任何人來妨害我的發展。我承認我的確想要搞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可是,假若你妨害了別人,妨害了黨的利益呢?”高紅冷不丁地殺出了一句。


    高鳳崗一時語塞。高紅撩撩頭髮,繼續說道:


    “魯迅說,有一分熱,發一分光。我贊成一個革命者充分發出他的光和熱,發揮他的個性和特長。但是我不贊成那種念頭,老是想著把自己變成一個什麽大人物。因為我們參加革命是為了民族的解放和勞苦大眾的解放,絕不是把自己存入銀行來索取更大的利息。”


    “哦,新鮮!”高鳳崗笑道,“那麽,你參加革命就沒有任何的個人企圖了?”


    “我自然不能跟你比囉!”高紅也帶著譏諷的意味笑道,“我是一個普通人,我不過是這大地上的一棵麥穗或者是穀穗,土地給了我養分、陽光和雨露,我就盡量地把自己結得飽滿一些,結得沉甸甸地,來獻給人類,我也就滿足了。”


    “真是奇談!”高鳳崗哼了一聲,冷笑道,“這樣說,你是大公無私了,是嗎?不過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真正大公無私的人是沒有的!”


    “你是說,所有的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嗎?”高紅反問。


    “是的,我的確這樣認為。不過人的表現不同:有的暴露一些,有的隱蔽一些而已。”


    高紅過去沒有同他深談過這些問題,今天聽了,不免感到震驚,就立刻反駁道:


    “你這種看法是完全錯誤的!過去,無數的先烈為革命而犧牲,你怎麽能說他們是自私自利的呢?現在,每天都在打仗,也每天都有人英勇犧牲,你怎麽能說他們是自私自利的呢?你說這話,不覺得虧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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