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出來吧!楊先生。”高大成伸出那隻拿文稿的手,作著禮讓姿勢。


    “先叫這兩個照相的傢夥給我滾開!”


    楊曉冬還沒露麵的這句話,就把參加宴會的人們全鬧的懵頭轉向了:“投降的人還有這麽大氣派。他吃了熊心豹膽啦,難道不曉得高司令的厲害!案子犯在他手裏,不死也得脫層皮嗬!”


    然而他們沒有猜中,高大成昨天已經初步領略過楊曉冬,現在他已很有些“涵養”了,他稍作思考,便朝記者揮了揮手,記者無奈;背起機子羞答答地退出中廳去。


    “你給我把那照光的撈什子關閉婁,這個地方不需要光明!”


    站在門側的由副官,聽出這句話是對著他說的,心裏有些著慌,從昨天交手的第一個回合,覺得這個人比他們這些披著虎皮長著鱗的人還可怕。高司令不是按著他的吩咐攆走新聞記者嗎?這還有啥說的呢,他也沒等誰許可,走過去乖乖地關閉了聚光燈。


    這時楊曉冬從休息室搶行幾步站在中廳,他說:“姓高的,你們是想耍什麽把戲,快說明白;是動文動武:動武的,別看你們人多,能奪我的性命,奪不了我的誌向;動文的話,放尊重些,想強迫我一丁點也不行。”


    範大昌怕事情僵的下不了台,趕快前來想把這局麵沖淡一下說:“誰同你動武呢,我不是跟你說過,高司令請大夥來一塊坐坐,無非隨便說幾句罷咧!”


    楊曉冬瞧見高大成雖然生氣,但仍然拿著文稿,看情形並沒放棄作什麽鬼講演的企圖,他就爭取主動地站在首席桌前了。


    “既是隨便談,我先說幾句:我們共產黨人,從來不掩飾自己的觀點,在任何情況下也敢把自己的意見講出來。……你們諸位都是省城裏的頭麵人物,在日本人眼裏,你們是既‘勇敢’又有‘功勞’的。”楊曉冬的語氣不但不激動,很自然的作了個頓挫。


    高大成被“勝利”沖昏了頭腦,認為楊曉冬說他勇敢有功勞是回心轉意了,一時私心竊喜;藍毛、田副官等人認為姓楊的態度語氣緩和多了,拋掉了頹唐懊喪,覺得還有希望;其中別具不同感情的是關敬陶,他是不願意參加宴會的,因為他聽到司令部的人講:有位共產黨的高級幹部要投降了,他想:他們那邊的高級幹部還投降,難道還不如那兩個女同誌?他將信將疑地到會了,當楊曉冬站在人前時,他認出他就是八裏莊曾見過麵的什麽政委,心裏直打冷戰,每當楊曉冬的目光掃射全場時,他象躲避射擊般的掩在麻狼子團長背後,但他聚精會神地聽取他講的每一句話。


    “說到‘功勞’,你們幫助日本鬼子侵略中國,成年累月,東竄西擾,護路守城,這在缺乏兵力的日本鬼子看來,當然是有‘功勞’。談到‘勇氣’,更不小咧。對於中國人民痛恨的日本帝國主義,你們先稱友邦,繼稱親邦,最後漢奸頭子汪精衛幹幹脆脆承認是‘父子之邦’,甘心情願當‘兒皇帝’。這種背叛祖國、出賣祖宗、喪心病狂的‘勇氣’,是歷史上任何朝代的亂臣賊子都沒幹過的……”


    “你住口!”高大成吼了一聲。“隻說給你點體麵,竟滿嘴胡說,不識抬舉!”


    “我要識了你們的‘抬舉’,不但汙辱了自己的人格,連抗日陣營的臉麵都會丟光的!”說著他就抬起腳來踢翻了圓桌,隻聽嘩啦一片響聲,杯盤砸碎,酒菜傾翻,鮮花落地,於是全場譁然。


    高大成可著嗓門喊了一聲:“拉出去!”高擰子、麻狼子和其他幾個帶兵的軍官,一窩蜂竄過來,六七條槍同時堵住楊曉冬的胸口,看光景他們其中任何一個都有槍斃人的權力。


    楊曉冬神態不緊張,麵貌不改色,用一種輕蔑的語氣說:“你們不要狐假虎威的,你們這幾條破槍,隻能嚇唬膽小鬼。我的案子,不用說你們小小的治安軍司令部,把你們偽軍頭子齊燮元搬出來,他也不敢單獨處理的。不服的話,你們誰有膽量,沖這兒來。”楊曉冬手指著自己的胸口。


    高擰子、麻狼子他們互相傳遞了眼色,給走過來的高大成讓開道路。


    高大成從田副官手裏接過一支小型手槍,指點著楊曉冬:“你想威脅誰嗎?是我不想叫你馬上死,不然的話,我這二拇指一勾,就能要你的命!”


    “我怕你在日本主子麵前交不了帳。”


    “用不著交帳,你的命攥在我的手心裏,我高大成一句話,不聲不響地就掐死你。”


    “你們殺害共產黨和進步人士,隻能是偷偷摸摸的。將來我們逮住你的時候,要在充滿陽光的廣場裏,叫成千上萬的群眾來公審你!”


    “浪言大語,是你們共產黨生就的本事。”


    “這一點也不是浪言大語,歷史會按著我說的判決你的罪行。”


    高大成聽了這句話,突然哈哈大笑了:“我不是夾書包的小學生,用不著講歷史地理。我是司令官,手裏握著生殺大權,你說判決我是吹牛,現在我就判決你的罪。藍隊長,這個人嘴太損啦,你們帶他回去,給我狠狠地整治他。”


    二


    楊曉冬醒來,看到擋在眼前的鐵柵欄,看到橫在鐵柵欄上的元寶鎖,才曉得回到原來囚禁他的地方。他受刑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但還記得大致經過:是高大成親自指揮他們動刑的。先壓槓子,被他高聲大罵時,才灌的辣椒水,坐電椅是以後的事情,他神誌昏迷記不清了。現在,經過休息,他清醒了,覺得自己還是健康的人,覺得周身可以受自己意誌的支配。試著想翻一翻身,想不到腰身重量太大,似乎全身斷成幾截。試著立起,兩腿酸痛火熱,支撐不了身軀,他咬緊牙關拖起雙腿坐在光板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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