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我就知道你會來的!",韓文在笑著,雖然在他麵前的人,並不好過。


    荊無命抿著嘴,雖然他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可他的心卻像是在滴血,好半晌,他說道:"你能殺了上官金虹?"


    韓文很有自信的說道:"能!"


    "我想你需要我的幫助!",荊無命又說道。


    韓文把玩著手中的酒杯,道:"為何?"


    荊無命緩緩地說道:"因為他已經找到代替我的人了!"


    "阿飛?",韓文又問道,荊無命點頭,沉默不言,韓文咧著嘴笑了,道:"阿飛已經成為阿廢了!他達不到上官金虹想要他代替你的完美地步,勢必會惱羞成怒...嗬嗬嗬!你信嗎?"


    荊無命沒有一絲表情,隻是說道:"他不會那麽沒用的,否則...他也不會把我的劍拿走!"


    "你不信?",韓文說道。


    荊無命搖頭:"絕不相信!"


    "那就跟我走!咱們拭目以待,如何?",韓文嗬嗬的笑了下,起身便走,他們還是用那種很奇特的方式在行走。


    阿飛真的廢了?是的!


    林仙兒這個女人,非常的實際,上官金虹比阿飛強,所以她又攀附上了上官金虹,但上官金虹隻想讓她成為工具,用來刺激阿飛,令阿飛成為下一個荊無命的工具。


    但阿飛沒能再次的承受住打擊,他承受不住,逃走了,林仙兒緊接著也被上官金虹趕出來了,在上官金虹的眼裏,權利,才是永恒,女人?無論是什麽樣的女人他都不會動心的!


    初春時節,天還有些冷,但爐火已熄。不過,這間破陋的屋子裏燃燒著的是另一種火。


    一條修長、渾圓的腿自床沿垂下,在朦朧中看來更白得耀眼。腿蜷曲,人顫抖。阿飛緊張得就像是一根弓弦。箭已在弦上,尋找著箭垛。有經驗的人都知道極度疲勞後的緊張最難令人忍受。


    林仙兒當然是有經驗的人。她閃避著,推拒著,喘息著:"等一等...等一等..."


    阿飛的回答不是言語,是動作。他顯然已不想再等。


    林仙兒咬著唇,望著他布滿紅絲的眼睛。"你...你為什麽一直沒有問我?"


    阿飛愣住了:"問什麽?"


    林仙兒,搭配:"問我是不是已經和上官金虹..."阿飛的動作突然停住,就像是被人踢了一腳。林仙兒盯著他:"你一直沒有問,難道你不在乎?"


    阿飛不停地在流汗,汗使人軟弱。


    林仙兒已感覺到他的軟弱。


    "我知道你一定在乎的,因為你愛我。"她的聲音酸楚,眼睛裏卻帶著種殘酷的笑意,就像是一隻貓在看著爪下的老鼠,就像是上官金虹在看著她的時候。


    阿飛的聲音嘶啞:"你有沒有?"


    林仙兒歎息著:"一隻老鼠若是落入了貓的手裏,你不必問,也該知道她的結果。"


    阿飛突然倒了下去,已憤怒得不能再有任何動作。


    林仙兒輕撫著他的臉,仿佛已有淚將流落:"我知道你會生氣,可是我不能不說,因為我本想將這身子清清白白地交給你的,隻可惜...",她伏在阿飛胸膛上,流著淚:"我現在真後悔為什麽要讓你等這麽久,雖然是為了你,可是我..."


    阿飛忽然大叫了起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所以我一定要還你的清白。"


    林仙兒黯然道:"這是永遠沒法子還的。"


    阿飛道:"有!我有法子。",他緊握著雙手,咬著牙道:"隻要殺了上官金虹,殺了玷汙你的人,你就還是清白的..."


    他聲音忽然停頓,因為他聽到窗外有人在冷笑!


    一人冷笑著道:"這麽樣說來,你要殺的人就太多了!"


    另一人冷笑道:"這條母狗身子根本就從來也沒有清白的時候,隻要是跟她見過麵的男人,除了你之外,誰都跟她睡過覺。"


    第三人笑道:"你若要將跟她睡過覺的男人全都殺死,就算每天殺八十個,殺到你胡子都白了的時候,也殺不完的。"


    這屋子一共有三個窗戶。每個窗戶外都有個人。三個人說話的聲音雖不同,卻又有種很奇特的相同之處。尖銳,做作,無論誰聽了都想吐。


    阿飛躍起,掀起被,蓋住了林仙兒赤裸的身子,踢出枕頭,擊滅了桌上的燈,厲聲道:"什麽人?"他本想衝出去,但身子躍起後,又退回,緊守在林仙兒身旁。


    窗外的三個人都在大笑:"你難道還怕這母狗的身子被我們看到?"


    "她早就被人看慣了,沒有男人看她,她反而會覺得不舒服。"


    "砰",窗戶忽然同時被撞開。


    三道強烈的光柱從窗外照進來,集中在林仙兒身上。


    是孔明燈的燈光。


    隻能看得到燈光,卻看不到燈在哪裏,也看不到人在哪裏。


    眩目的燈光亮得人眼睛都張不開。


    林仙兒用手擋住了眼睛,棉被從她身上慢慢地往下滑,漸漸露出了她的腳,她的腿...


    她並沒有將這條被拉住的意思,她的確不怕被人看。


    阿飛咬著牙,將衣服摔過去,厲聲道:"穿起來!"


    林仙兒眼波流轉,忽然笑了,道:"為什麽?你難道認為我見不得人?"


    她又已幾乎完全赤裸,又在媚笑。她又同時用出了她的兩種武器。


    阿飛抄起張凳子,摔碎,握著了兩隻凳腳,厲聲道:"誰敢進來,我就要他死!"


    外麵的三個人又笑了,這次笑聲是從門外傳進來的:"他居然還想要人的命。"


    "就憑他現在這樣子,誰的命他都休想要得了。"


    "他至少還能要一個人的命──要他自己的命!"


    又是"砰"的一聲大裂,厚木板做成的門突然被打得粉碎。


    木屑紛飛,三個人慢慢地走了進來。


    三個黃衣人。三個人頭上都戴著頂竹笠,緊緊壓在眉毛上,掩起了麵目。這正是"金錢幫"屬下獨特的標布。


    第一人手上纏著根金鏈,鏈子兩端,懸著個瓜大的銅錘。


    第二人和第三人用的是刀劍。


    鬼頭刀和喪門劍。


    三個人的武器都已在手,仿佛生怕錯過任何一個殺人的機會。


    阿飛突然鎮定了下來,正如一條饑餓而憤怒的狼,忽然嗅到血腥氣時,反而會鎮定下來一樣。他的反應雖已慢,體力雖衰退,可是他的本能還未喪失。他已嗅到了血腥氣。


    林仙兒卻還在笑著,笑得更媚,道:"原來是''風雨雙流星'';向鬆向舵主到了,失迎失迎。"


    向鬆手裏的流星不停地輕輕搖擺著,他的人卻穩如泰山。


    林仙兒道:"向舵主這次來,是奉了上官金虹之命來殺我的麽?"


    向鬆道:"你猜對了。"


    林仙兒歎了口氣,道:"想不到上官金虹這麽急著想要我的命。"


    向鬆道:"用不著的人,就得死。"


    林仙兒道:"你猜錯了,他並不是為了這原因才想殺我。"


    向鬆道:"哦?"


    林仙兒道:"他要殺我,隻不過為了怕我再去找別的男人,丟他的麵子。"


    向鬆冷冷道:"上官幫主的命令從來用不著解釋,隻執行。"


    林仙兒瞟了阿飛一眼,道:"你們敢闖到這裏來殺我,想必是認為他已不能保護我。"


    向鬆道:"他不妨試試。"


    執刀的人忽然冷笑道:"他已不必試。"


    林仙兒道:"哦?"


    執刀的人道:"你敢在他麵前說這種話,自然也知道他已不能保護你了,既然大家都知道,又何必試?"


    林仙兒又笑了,道:"不錯,他的確已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我也在替他難受,隻不過..."


    她慢慢地站起來,赤裸裸地站在燈光下,慢慢地接著道:"你認為我自己是不是還能保護自己呢?"


    她胸膛驕傲地挺立,腿筆直。她的皮膚在燈光下看來就像是奶油色的緞子。這身材的確值得她驕傲。


    阿飛的臉已因痛苦而扭曲,冷汗如豆,一粒粒滴落。


    林仙兒的手在自己身上輕撫,柔聲道:"你們殺了我,不會覺得可惜麽?"


    向鬆也歎了口氣,緩緩道:"有些女人拿自己的身子來付賬,付脂粉的賬,付綢緞的賬,無論對誰都從不小氣,但你卻不同。"


    林仙兒笑道:"我當然不同。"


    向鬆道:"你比她們更大方,你用你自己的身子付小費,甚至連替你開門的店小二,隻要你高興,你都會讓他滿意。"


    林仙兒媚笑道:"你是不是也想問我要小費?"


    她慢慢地走過去,道:"你來拿吧,我付的小費,任何人都不會嫌多的。"


    向鬆木立。林仙兒走到他麵前,想去勾他的脖子。向鬆忽然出手,捶擊胸膛。林仙兒淩空一個翻身,落在床上怔住了!向鬆頭上的竹笠已被打落,露出了他的臉。


    一張蒼白的臉,滿是皺紋,沒有胡子,一根胡子都沒有。


    林仙兒忽然大笑了起來,道:"難怪上官金虹要你們來殺我,原來你是個陰陽人──不男不女的陰陽人。"


    向鬆冷冷地盯著她,麵上一點表情也沒有。過了很久,他目光才轉向阿飛,一字字道:"你最好出去。"


    阿飛道:"出去?"


    向鬆道:"難道你還想保護這條母狗?"


    阿飛的手漸漸垂落。


    向鬆道:"所以你最好出去,我殺她的時候,你最好莫要在旁邊瞧著。"


    阿飛道:"為什麽?"


    向鬆獰笑,道:"因為你若在旁邊瞧著,一定會吐。"


    阿飛沉默了,垂下了頭。


    林仙兒的笑聲已停止。到了這時,她也已笑不出。


    就在這時,阿飛已出手!阿飛的本能還未消失。他選擇的確實是最好的機會。隻可惜他反應已慢,體力已衰。


    金光一閃,流星般飛出。木屑紛飛,阿飛手裏的凳子腳已被擊得粉碎。


    向鬆冷笑道:"我奉命來殺她,不是殺你,我從不願多事,所以你還活著。"


    阿飛緊握著兩截已被打斷了的木凳腳,就像是一個快淹死的人緊握著他的最後一線希望。


    但這又是個什麽樣的希望?他本是殺人的人。他殺人,別人殺他。但現在,他已不能殺人,別人也已不屑殺他。這表示他在別人眼中已全無價值,他是死是活,別人也不放在心上。


    "一個人要爬起來很難,要跌下卻很容易。"


    阿飛突然想起他去救李尋歡的時候,和荊無命決鬥的時候,被韓文拯救的時候...那時他在別人眼中,還是不可輕視的。


    但現在呢?


    那隻不過是幾天前的事,但現在想來,卻已遙遠得幾乎無法記憶。


    向鬆的聲音似乎也已遙遠:"你要留在這裏也無妨,我就要你看看真正的殺人是什麽樣子的。"


    突然一人緩緩道:"憑你也懂殺人麽?你隻怕還不配!"


    .......


    .......


    緩慢的語聲,既無高低,也沒有情感,向鬆是熟悉這種聲音的,隻有荊無命說話才是這種聲音!


    荊無命!


    向鬆駭然回首果然瞧見了荊無命!他的衣衫已破舊,神情看來也很憔悴,但他的那雙眼睛──死灰色的眼睛,還是冷得像冰,足以令任何人的血凝結。


    向鬆避開了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手。他的左手還是用布懸著,手的顏色已變成死灰色,就像是剛從棺材裏伸出來的。這本是隻殺人的手,但現在卻隻能令人作嘔。


    向鬆笑了,淡淡笑道:"在下雖不懂殺人,卻還能殺,荊先生雖懂得殺人,隻可惜殺人並不是用嘴的,是要用手!"


    荊無命的瞳孔又在收縮,盯著他,一字字道:"你看不到我的手?"


    向鬆道:"手也有很多種,我看到的並不是殺人的手。"


    荊無命道:"你認為我右手不能殺人?"


    向鬆微笑道:"人也有很多種,有些人容易殺,有些人不容易。"


    荊無命道:"你是哪一種?"


    向鬆忽然沉下了臉,冷冷道:"你殺不死的那一種。"


    他目中充滿了仇恨,像是在激荊無命出手,他要找個殺荊無命的理由。荊無命忽然笑了。他也和上官金虹一樣,笑的時候遠比不笑時更殘酷,更可怕。向鬆竟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荊無命道:"原來你恨我?"


    向鬆咬著牙,冷笑道:"不恨你的人隻怕還很少。"


    荊無命道:"你想殺我?"


    向鬆道:"想殺你的人也不止我一個。"


    荊無命道:"但你為什麽要等到現在?"


    向鬆道:"要殺人就得等機會,這道理你本該比誰都明白。"


    荊無命道:"你認為現在機會已來了?"


    向鬆道:"不錯。"


    荊無命忽又歎了口氣,道:"隻可惜我有個秘密你還不知道。"


    向鬆忍不住問道:"什麽秘密?"


    荊無命死灰色的眼睛凝住著他的咽喉,緩緩道:"我右手也能殺人的,而且比左手更快!"


    "快"字出口,劍已刺入了向鬆的咽喉!誰也沒有看到這柄劍是從哪裏拔出來的,更沒有瞧見劍怎麽會刺入向鬆的咽喉。隻瞧見寒光一閃,鮮血已進出,隻聽到"格"的聲音,向鬆的呼吸就已停頓,連眼珠子都幾乎完全凸了出來。


    "鬼頭刀"和"喪門劍"的跟珠子也像是要凸了出來。


    兩個人一步步向後退,退到門口。


    荊無命根本沒有回頭,冷冷道:"你們既已聽到了我的秘密,還想走?"


    寒光又一閃!


    鮮血飛濺,在燈光下看來就像是一串瑪瑙珠鏈,紅得那麽鮮豔,紅得那麽可愛!


    良藥苦口,毒藥卻往往是甜的。


    世界上的事就這麽奇怪──最可怕、最醜惡的東西,在某一刹那間看來,往往比什麽都美麗,比什麽都可愛。


    所以殺人的劍光總是分外明亮,剛流出的血總是分外鮮豔。所以有人說:"美,隻不過是一瞬間的感覺,隻有真實才是永恒的。"


    "真實",絕不會有美。


    殺人的利劍也和菜刀一樣,同樣是鐵,問題隻在你看得夠不夠深遠,夠不夠透澈。可是,也有人說:"我隻要能把握住那一刹間的美就已足夠,永恒的事且留待予永恒,我根本不必理會。"


    就在一瞬間以前,向鬆還是享名武林的"風雨雙流星",還是"金錢幫"第八分舵的舵主。但現在,他已隻不過是個死人,和別的死人沒什麽兩樣。


    荊無命垂著頭望著他的屍首,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奇特,就像是第一次見到死人一樣。這是不是因為他直到現在才能體會到"死"的感覺?這是不是因為一個人隻有在意興蕭索時,才能體會到死的感覺?


    林仙兒終於長長吐了口氣。


    這口氣她已憋丁很久,到現在才總算吐出來。


    她瞟著荊無命,似笑非笑,如訴如慕,輕輕道:"想不到你會來救我。"


    荊無命沒有抬頭,冷冷道:"你以為我是來救你的?"


    林仙兒慢慢地點了點頭,道:"也許我知道你的意思。"


    荊無命霍然抬起頭,盯著她,道:"你知道什麽?"


    林仙兒道:"你來救我,隻因為上官金虹要殺我。"


    荊無命盯著她。


    林仙兒道:"你恨他,所以隻要是他想做的事,你就要破壞。"


    荊無命還是盯著她。


    林仙兒歎了口氣,道:"直到現在,我才總算知道了你這個人,才知道上官飛也是你殺的。"


    荊無命的眼睛忽然移開,移向掌中的劍,緩緩道:"你知道得太多了。"


    林仙兒忽又笑了,道:"我也知道你絕不會殺我,因為你若殺了我,豈非正如了上官金虹的心願?",她甜甜地笑著,接著又道:"你非但不會殺我,而且還會帶我走的,是麽?"


    荊無命道:"帶你走?"


    林仙兒道:"因為你既不能讓我死在上官金虹手上,又不願讓我泄露你的秘密,所以你隻有帶我走。"


    她聲音更溫柔,道:"我也心甘情願跟著你去,無論你要到哪裏,我都跟著。"


    荊無命沉默了很久,忽然抬頭瞧了阿飛一眼。他仿佛直到現在才發現有阿飛這麽個人存在。


    阿飛卻已似忘了自己的存在。


    林仙兒也瞟了阿飛一眼,忽然走過去,一口口水重重唾在他臉上。


    她並沒有再說什麽。她已不必再說。林仙兒終於跟著荊無命走了。


    阿飛沒有動。


    口水幹了。


    阿飛沒有動。


    .........


    .........


    "你好!";


    走了好長一段路,黑夜中,突然有這麽兩個字兒響起,林仙兒沒有被驚嚇到,隻覺得如墜冰窟,因為這個聲音她很熟悉,正是她最恨的人之一!身軀顫抖的看著前方:"韓...文!"


    天空中忽然雷聲大作,韓文仰著天看了看,歎息了一聲,道:"要下雨了,該走了!"


    荊無命緩慢而有節奏的走到了韓文身後,沒有一絲表情,林仙兒最後的一絲希望破滅了!


    韓文笑著看著她,道:"這...就是你的下場!你現在去找上官金虹,他隻會殺了你!不不不!他現在就想殺了你!因為你,阿飛竟然久久的不能振作,算了!跟你說什麽!滾蛋吧!"


    林仙兒望著遠處,那兩道身影竟然消失不見了,隻剩下黑暗,不錯,現在的確很黑暗,因為夜已更深,怔怔的站在原地,林仙兒發現自己被騙了!


    荊無命現在找到了新的方向,他跟本就不在乎他右手也會用劍的秘密泄露出去,更不會在乎上官飛是他殺掉的事情被說出去...


    她突然發現,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了!不不不!或許...還有一個人!"隻要我去找他,無論什麽時候,他還是會爬著來求我的。","沒有我,他根本活不下去。"


    林仙兒真的這麽有把握?她的確有把握,因為她知道阿飛愛她愛得要命。但阿飛現在在什麽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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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定還在那屋子裏,因為那是''我們的家'';,那裏還有我留下的東西,留下的味道。","他一定還在等著我回去。",想到這裏,林仙兒心裏忽然覺得舒服多了。


    "他一定什麽事都不想做,一定還是在整天喝酒,那地方一定被他弄得亂七八糟,甚至連那些死屍都還沒有搬走。",想到這裏,林仙兒又不禁皺了皺眉。


    "但是沒關係,隻要我一見他,無論什麽事,他都會搶著去做了,根本不用我動手。",林仙兒滿足地歎了口氣,一個人已到了她這種時候,想到還有個地方可以回去,還有人在苦苦地等著她,這種感覺實在令人愉快。


    "以前我對他也許的確太狠了些,將他逼得太緊,以後我也要改變方針了。男人就像是孩子,你要他聽話,多少也得給他點甜頭吃吃。",想到這裏,她忽然覺得心裏有點發熱。


    "無論如何,他畢竟不是個很令人討厭的人,甚至比我所遇見的那些男人全都強得多。"


    她忽然發覺自己還是有點愛他的。她這一生中,假如還有個人能真的令她動一點感情,那人就是阿飛了,想得越多,她就越覺得阿飛的好處比別人多。


    "我真該好好地對他才是,像他這樣的男人,世上並不多,以後我也許再也找不到了。"


    越想她越覺得不能放棄他。也許她一直都在愛著他,隻不過因為他愛得太深了,所以才令她覺得無所謂。他愛她愛得若沒有那麽深,她說不定反而會更愛他。


    這就是人性的弱點,人性的矛盾。所以聰明的男人就算愛極了一個女人,也隻是藏在心裏,絕不要將他的愛全部在她麵前表現出來。


    "阿飛,你放心,以後我絕不會再令你傷心了,我一定天天陪著你,以前的事全已過去,現在我們再重頭做起。隻要你還像以前那樣對我,我什麽事都可以依著你。"


    但阿飛是不是還會像以前那樣對她呢?林仙兒忽然覺得並不十分有把握,對自己的信心已動搖。她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感覺,那隻因她以前從未覺得阿飛對她有如此重要,無論阿飛對她是好是壞,她都全不放在心上。


    一個人隻有在很想"得到"的時候,才會怕"失"。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也正是人的許多種弱點之一。可悲的是,你想"得到"的人越急切,"失去"的可能就越大。


    林仙兒抬起頭,發現自己已看到小路旁的屋子。屋子裏居然有燈。她忽然停下來,將貼身小衣的衣襟撕下了一塊,就著雨水洗了洗臉,又用手指做梳子,梳了梳頭發。


    她不願讓阿飛看到她這種狼狽的樣子。因為她絕不能再失去他。屋子裏的燈還在亮著。燈在桌上。燈的旁邊,還有一大鍋粥。


    屋子裏並不像林仙兒想像中那麽髒,屍體己搬走,血漬已清掃,居然打掃得十分幹淨。


    阿飛正坐在桌旁,一口一口地喝著粥。他吃東西的時候一直很慢,因為他知道食物並不易得,所以要慢慢地享受,要將每一口食物都完全吸收,完全消化。


    但現在,他看來卻並不像是在享受。他臉上甚至帶著種厭倦的神色,顯然是在勉強自己吃。他為什麽要勉強自己吃?是不是因為他不想倒下?


    夜已深。


    一個人麵對著孤燈,慢慢地喝著粥。沒有看到過這種景象的人,絕不會想到這景象是多麽寂寞,多麽淒涼。


    然後,門輕輕被推開了。林仙兒忽然出現在門口,瞧著他。在看到阿飛的這一瞬間,她心裏忽然覺得有一陣熱血上湧,就好像流浪已久的遊子驟然見到親人一樣。


    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怎會有這種感覺。她的血本是冷的。


    阿飛卻似乎根本沒有發覺有人進來,還是低著頭,一口一口地喝著粥,就好像世上隻有這碗裏的粥才是真實的。但他臉上的肌肉卻似在逐漸僵硬。


    林仙兒忍不住輕喚了一聲:"小飛..."


    這呼喚的聲音還是那麽溫柔,那麽甜蜜。阿飛終於慢慢地抬起頭,麵對著她。他的眼睛還是很亮,是不是因為有淚呢?


    林仙兒的眼睛似也有些濕了,柔聲道:"小飛,我回來了..."


    阿飛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他似已僵硬得不能有任何動作了。


    林仙兒已慢慢地向他走了過來,輕輕道:"我知道你會等我的,因為我到現在才知道這世上隻有你一個人是真的對我好。"


    這一次她沒有用手段。這一次她說的是真話,因為她已決定要以真心對他。


    "我現在才知道別的人都隻不過是利用我...我利用他們,他們利用我!這本沒有什麽吃虧的,隻有你,無論我怎麽樣對你,你對我總是真心真意。"


    她沒有注意阿飛臉上表情的變化。因為她距離阿飛已越來越近了,已近得看不清許多她應該看到的事。


    "我決心以後絕不再騙你,絕不會再讓你傷心了,無論你要怎麽樣,我都可以依著你,都可以答應你..."


    "嘭",阿飛手裏的筷子突然斷了。


    林仙兒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她的聲音甜得像蜜。"以前我若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以後我一定會加倍補償你,我會要你覺得無論你對我多好,都是值得的。"


    她的胸膛溫暖而柔軟。無論任何人的手若放在她胸膛上,絕對再也舍不得移開。阿飛的手忽然自她胸膛上移開了。


    林仙兒眼睛裏忽然露出絲恐懼之色道:"你...你難道...難道不要我了?"


    阿飛靜靜地瞧著她,就好像第一次看到她這個人似的。


    林仙兒道:"我對你說的全都是真話,以前我雖然也和別的男人有...有過,但我對他們那全都是假的..."


    她聲音忽然停頓,因為她忽然看到了阿飛臉上的表情。


    阿飛的表情就像是想嘔吐。


    林仙兒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道:"你...你難道不願聽真話?你難道喜歡我騙你?"


    阿飛盯著她,良久,良久,忽然道:"我隻奇怪一件事。"


    林仙兒道:"你奇怪什麽?"


    阿飛慢慢地站了起來,一字字道:"我隻奇怪,我以前怎麽會愛上你這種女人的!"


    林仙兒忽然覺得全身都涼了。


    阿飛沒有再說別的。


    他用不著再說別的,這一句話就已足夠。這一句話就已足夠將林仙兒推人萬劫不複的深淵。


    阿飛慢慢地走了出去。一個人若已受過無數次打擊和侮辱,絕不會不變的。一個人可以忍受謊言,卻絕不能忍受那種最不能忍受的侮辱──女人如此,男人也一樣。做妻子的如此,做丈夫的也一樣。


    林仙兒隻覺自己的心在往下沉,往下沉...


    阿飛已拉開了門。


    林仙兒忽然轉身撲過去,撲倒在他腳下,拉住他的衣服,嘶聲道:"你怎麽能就這樣離開我...我現在已隻有你..."


    阿飛沒有回頭,卻抬頭了,因為天降暴雨。


    他隻是慢慢地將衣服脫了下來。他精赤著上身走了出去,走入雨中。初春的雨,很冷。可是雨很幹淨。他終於甩脫了林仙兒,甩脫了他心靈上的枷鎖,就好像甩脫了那件早已陳舊破爛的衣服。


    林仙兒卻還在緊緊抓著那件衣服,因為她知道除了這件衣服外,就再也抓不住別的。


    "到頭來你總會發現你原來什麽也沒有得到,什麽都是空的..."


    林仙兒淚已流下。到這時她才發現她原來的確是一直愛著阿飛的。她折磨他,也許就因為她愛他,也知道他愛她。"女人為什麽總喜歡折磨最愛她的男人呢?"


    到現在,她才知道阿飛對她是多麽重要。因為她已失去了他。"女人為什麽總是對得到的東西加以輕蔑,為什麽總要等到失去時才知道珍惜。",也許不隻女人如此,男人也是一樣的。


    林仙兒突然狂笑起來,狂笑著將阿飛的衣服一片片撕碎:"我怕什麽,我這麽漂亮,又這麽年輕──隻要我喜歡,要多少男人就有多少男人,我每天換十個都沒有關係。"


    她在笑,可是這笑卻比哭更悲慘。因為她也知道男人雖容易得到,但"真情"卻絕不是青春和美貌可以買得到的...


    林仙兒的下場呢?沒有人知道。她好像忽然就從這世上消失了。


    兩三年以後,有人在長安城最豪華的青樓中,發現一個很特別的"妓"女,因為她要的不是錢,而是男人。據說她每天至少要換十個人。


    開始時,當然有很多男人對她有興趣,但後來就漸漸少了。那並不僅是因為她老得太快,而是因為大家漸漸發現她簡直不是個人,是條母狼,仿佛要將男人連皮帶肉都吞下去。


    她不但喜歡摧殘男人,對自己摧殘得更厲害。據說她很像"江湖中的第一美人"林仙兒。可是她自己不承認。


    又過了幾年,長安城裏最卑賤的娼寮中,也出現了個很特別的女人,而且很有名。她有名並不是因為她美,而是因為醜,醜得可笑。最可笑的是,每當她喝得爛醉的時候,就自稱是"江湖中的第一美人"。


    她說的話自然沒有人相信。


    .........


    .........


    雨很冷。


    冷雨灑在阿飛胸膛上,他覺得舒服得很,因為這雨令他覺得自己並不是麻木的,兩年來,這也許是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而且他覺得很輕鬆,就像是剛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


    遠處有人在呼喚:"過來..."


    呼聲很輕,若在幾天前,他也許根本聽不見。但現在,他的眼睛已不再瞎,耳朵也不再聾了。


    他停下,問:"誰?"


    一個木亭當中,一個身著狐裘大氅的人在看著他,在他身後還有一個人,一個跟他很像的人。


    阿飛走了過去,拱手作揖,長長的歎了口氣,道:"韓先生!我...又活過來了!"


    阿飛又已站了起來,而且站得很直。


    韓文很高興的點著頭,道"你果然已將你的枷鎖甩脫了。"


    阿飛道:"枷鎖?"


    韓文道:"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蒸籠,也有他自己的枷鎖,隻有很少人才能將自己的枷鎖甩脫。"


    阿飛道:"我不懂。"


    韓文笑道:"你不必懂,你隻要能做到就好了。"


    阿飛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我懂了。"


    韓文有些訝異,笑道:"你真的懂?...那麽我問你,你是怎麽樣將那副枷鎖甩脫的?"


    阿飛想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我隻不過忽然想通了。"


    "忽然想通了",這五個字說來簡單,要做到可真不容易。我佛如來在菩提樹下得道,就因為他忽然想通了。達摩祖師麵壁十八年,才總算"忽然想通了"。


    無論什麽事,你隻要能"忽然想通了",你就不會有煩惱,但達到這地步之前,你一定已不知道有過多少煩惱。


    韓文也想了很久,才歎了口氣,道:"一個人若能想通了,付出的代價一定不少啊!"


    阿飛抿著嘴唇兒,道:"他呢?"


    他?他自然是李尋歡。


    韓文眯了眯眼睛,道:"也許是在尋找自我吧?"


    "你呢?",阿飛又問。


    你?你自然是韓文。


    韓文笑了,道:"我在等著他尋找到自我!"


    阿飛看著荊無命,好半晌,目光回轉,又看向了韓文,道:"你們之間必有一戰嗎?"


    "必有!就像是我與上官金虹之間必有一戰一樣!隻不過是時日長短問題!",韓文慢慢的說道;


    看了看天色,他又說道:"我與上官金虹上一次約在七天之後,正巧是明天,也就是他兒子的頭七,但願他兒子能等一等他,在奈何橋上相聚一下..."


    阿飛沉默無言。


    雨漸漸的小了,韓文慢慢地走了,但他又停下了腳步,荊無命也停下了腳步。


    韓文道:"你最好幫我約一下李尋歡!我實在是等不及了!索性就在明天,把一切的事情全部都了解掉吧!"


    阿飛錯愕,愣在原地!


    一天之內與兩個高手決戰,他不要命了嗎?


    想到這裏,阿飛竟然有些擔心,可他更擔心的是李尋歡,那個一直很關心他的人,如今好了嗎?是否還在借助雕刻來穩定自己因為喝酒喝得太多而發抖的手呢?


    ...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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