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寧靈心中既疑慮又不安,抬起頭去看他神色,卻在仰起頭的一瞬間,得到了一個輕柔的、一觸即分的吻。


    薑寧靈驚了一跳,伸手抵在穆淮胸膛之上,用力將他向後推去。


    直到穆淮往後退了兩步,一雙鳳眸仍是徑直看向她時,薑寧靈才後知後覺自個兒方才做了什麽。


    她心中許多情緒混雜在一起,在心頭翻湧,不知怎的,情緒激動之下眼中竟忍不住泛出點點淚來。


    薑寧靈抬手遮住半張麵容,想將那莫名其妙的淚意生生壓下去。


    但她這副模樣落在穆淮眼裏,便是又怒又怕,委屈至極。


    的確,她以皇後之身從宮中逃離,突然被他尋到,怎會不怕。


    穆淮張了張口,想要安慰一番,卻又忽地覺得他輕飄飄一句“朕不會追究”並不會讓人相信許多,便隻簡短道:“月兒,莫怕。”


    的確,以穆淮的性子,若是半分罪責也不追究,說出去隻怕誰也不會相信。


    薑寧靈在他身邊這般久,自是了解他。


    正是因為了解穆淮,才會覺得他所言所行實在怪異,隻怕是想出了什麽新的花招來折辱她。


    薑寧靈抬眼看著穆淮,眼中盡是戒備。


    穆淮忽地明白了“咎由自取”究竟是個什麽意思。


    明白得真真切切。


    二人對視著,像是一場無聲的對峙。


    最後穆淮敗下陣來,微歎一口氣,往後推了幾步:“月兒,進來說話。”


    薑寧靈咬了咬唇,腳下一步未動。


    卻在這時才發覺,這小院中同她先前離開時有許多不同。


    院中堆了好幾個木箱,裏邊兒各式各樣什麽都有,無一不精致華美,抬眼往房內看去,目之所及皆似全換了新的似的。先前這小院雖不至於破敗,卻也因得那商人近年來不常居住京中的原故顯得有些陳舊,而此刻看去,名貴的珍寶堆砌在桌上,同四周有些發暗的院牆顯出強烈的反差來。


    薑寧靈看向穆淮,摸不透他要做什麽。


    他這模樣,不像是要將她捉回宮,但……若穆淮並不在意她回不回宮,又來尋她做什麽?


    薑寧靈這般想著,伸手去拉院門,不論如何,先讓若竹進來陪著她才行。


    指尖觸到門栓的那一刻,薑寧靈便被人重重抵在門上,雙手被反剪在背後,動彈不得。


    方才還距她幾步之遙的人忽地欺身而上,將她牢牢製住,薑寧靈後背撞在門板上,不疼,卻發出沉悶的聲響。


    穆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明顯帶了絲絲縷縷的寒意:“朕就在你麵前,你還要去哪裏?”


    二人的動靜實在太大,若竹本就焦心,此刻聽得這聲響,也不顧會不會觸怒穆淮了,用力拍著門板道:“小姐?小姐你可還好?”


    穆淮聽得這稱呼,麵色更沉幾分,將那兩字單拎出來,一字一頓重複道:“小姐?”


    薑寧靈尚未反應過來穆淮究竟在氣什麽,並不覺這稱呼有何不妥,正要出言安撫若竹一二,免得她太過擔憂而不管不顧地衝進來,就聽得穆淮又道:“你早已出閣,應當稱一聲‘夫人’才是。”


    薑寧靈有些詫異穆淮竟會在意區區一個稱呼,再一想,也許他隻是不滿她竟這樣直接將他二人的婚事視若無物罷了,便先對若竹道:“若竹,我無事,你且退開些。”


    薑寧靈的聲音穿過厚重的木板落在了若竹耳中,若竹雖仍有些擔憂,卻還是依言退開幾步。


    聽得院外腳步聲退開,薑寧靈饒是心中翻湧難安,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仰著臉看向穆淮道:“陛下這是何意?”


    見她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穆淮鬆開對她的禁.錮,甚至還幫她揉了揉因反剪在背後而有些發紅的手腕:“朕瞧著這小院簡陋,想著你定會住不慣,便帶了些物件兒來添置一番,你可喜歡?”


    薑寧靈不禁皺了眉,愈發不明白穆淮的意思。


    他不僅隻字未提她私逃出宮一事,語氣還和緩至極,仿若隻想哄她開心一般。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薑寧靈思索無果,索性直接道:“臣妾私自離宮,罪無可赦,甘願受罰。”


    穆淮的態度便像一把泛著寒光的刀一般,懸在她上方,與其忐忑不安地揣測他的心思,不如直接挑明,省得她多費心神。


    自她謀劃出宮的那一刻起她便明白,要麽離開,要麽死。


    隻願她先前刻意造出的假象能蒙混一二,莫讓整個薑家被她牽連。


    許是心中早有準備,薑寧靈說出這番話後,心中隻剩釋然。


    穆淮垂眸看著薑寧靈,眼前小姑娘的反應與他所想的不大一樣。


    沒有驚慌失措,沒有痛哭流涕求他開恩,更沒有如他所願妄圖用美人計在他這兒蒙混過關。


    卻也並不讓他意外。


    薑寧靈已做好了準備,卻聽得穆淮漫不經心地反問一句:“受罰?”


    薑寧靈微微蹙眉,還未等她再說些什麽,穆淮便又開口了。


    “你想讓朕如何罰你?”


    語氣帶著幾分慵懶,仿佛薑寧靈隻不過做了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


    薑寧靈被他噎住,索性學著他將問題原封不動地拋了回去,冷聲道:“陛下想如何罰我?”


    穆淮目光遊走過她白皙光潔的麵頰,而後落在那飽滿鮮豔的朱唇上,似是深思熟慮了一陣,說出的話卻又惱人得很:“那便罰你……親吻朕十下。”


    薑寧心中方才那點忐忑與緊張,已經被穆淮這幾句話揮到天邊去了,現下隻覺得穆淮不可理喻得很。


    “陛下莫要拿臣妾玩笑。”


    美人芙蓉麵上泛起了淺淺的粉色,是被氣的。


    見她當真惱了,穆淮也不繼續再說這事,轉而道:“跟朕回宮。”


    薑寧靈咬了咬唇,覺得穆淮這話有些好笑,如今她還有得選?


    還未待她開口答複,便又聽得穆淮道:“不願意?”


    薑寧靈不明白穆淮究竟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同她說這些顯而易見的問題,事已至此,她無心再同穆淮多周旋。


    “臣妾既然想方設法從宮中出來,自是鐵了心不願回去,如今錦嫣公主入主毓秀宮,陛下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身邊,臣妾何必再橫插一刀?”


    穆淮在心中微歎一口氣,果然,她果然是因為錦嫣才決意要離宮。


    “朕納錦嫣,就如同之前假意寵愛唐才人一般,是權宜之計,如今晉國已破,她便會在冷宮中了此一生。”


    薑寧靈有些不可置信。她年幼時跟著幾位兄長一同學習過兵書策論,眼界寬廣,並非那隻知書畫的普通閨秀,自然是明白若將晉國收入版圖,燕國會得到怎樣的利益。


    可……


    “可那是錦嫣啊?”


    是他少年時策馬追了幾裏路,隻為將貼身玉佩交去她手上、立誓要護她愛她的錦嫣啊?


    當真薄涼。


    他對錦嫣都能下此狠手,若有朝一日,她不複寵愛,又會落得怎樣的下場?


    是否會成為他鏟除薑府的最好借口?


    薑寧靈不自覺打了個冷顫,心底漫起一股寒意。


    穆淮微歎一口氣,知曉這事兒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又容易引她誤會,隻能一點一點剖開給她看:“朕認錯了人。”


    不管她相不相信,穆淮都直截了當道:“朕承諾要愛護一世的小姑娘,名叫疏月。而錦嫣,不過是陰差陽錯頂替了她的名頭,讓朕錯付許多年。”


    “是朕太過自負,並未過多確認便斷定錦嫣就是疏月,從此一樁樁一件件,都偏離了軌跡。”


    薑寧靈怔愣在原地,聽得穆淮這一字字一句句,混雜在耳中,卻仿佛又一個字都聽不懂。


    穆淮卻不容她多想,墨黑的眸子徑直看向她:“疏月,跟朕回宮?”


    薑寧靈想不到許多,也來不及去想穆淮是如何知曉她便是疏月,眼下隻覺此事太過荒謬,自是不能答應:“陛下愛重當年的疏月,可臣妾早已變了許多,不再是陛下心中那個人了。”


    第58章 咎由自取


    穆淮的態度讓人捉摸不透, 薑寧靈索性不再周旋,話裏話外的意思隻有一個:不願回宮。


    美人一雙熠熠星眸裏還泛著點點淚光,卻帶著顯而易見的、寧折不彎的倔。


    穆淮垂下眼眸, 眼中晦暗不明。


    他可以用薑煦禾的性命做要挾, 甚至可以用薑府上下百餘口的性命做要挾。


    但穆淮到底生生忍住這個念頭, 隻微歎一口氣,很是無奈道:“朕愛重當年的疏月, 更愛重如今的皇後, 你若不願回宮,便先在這兒小住幾日, 權當散心。”


    穆淮這毫不猶豫的退讓薑寧靈詫異了一瞬,甚至生出一股自個兒是在恃寵而驕的錯覺來。


    並且,穆淮直至眼下為止, 隻字未提薑府。


    薑寧靈咬了咬唇,有些不明白穆淮究竟欲意何為。


    多說無益, 薑寧靈轉過身去,又去拉那門栓。


    下一刻, 穆淮的身影逼近, 將她困在方寸之間,無處可去。


    薑寧靈微微蹙眉, 聲音冷淡道:“若竹還在外邊兒,陛下若不介意, 臣妾須得讓她進來才行。”


    聽得薑寧靈明明不耐至極,卻還是禮數周全,穆淮勾了勾唇, 有意逗弄道:“朕介意。”


    薑寧靈眸中染上惱意,到底是不敢直接拂穆淮的意, 耐著性子道:“臣妾須得讓若竹進來,陛下且往後退一退。”


    口中隻是將這話又重複了一遍,方才穆淮那句“介意”,薑寧靈隻當沒聽見。


    她愈是這樣,穆淮的惡劣心思更甚,略略俯身,在她耳邊輕緩道:“月兒沒聽見嗎,朕說,介意。”


    見他這幅不罷休的模樣,薑寧靈心中惱更甚,聲音也更冷幾分:“那陛下想要如何?”


    穆淮依舊帶著笑意,沉聲在她耳邊道:“朕方才不是說了?你親吻朕十下,便一筆勾銷。”


    這話落在薑寧靈耳中,半分認真也無,聽著隻像是在拿她尋玩笑。


    薑寧靈心中種種情緒堆疊在一起,也不知哪裏來的膽子,伸手將穆淮用力往後推去:“陛下且讓一讓。”


    穆淮口中雖如此說,卻到底還是順著她的力氣,往後退了開,讓出那道門來。


    院門打開,若竹急忙進了來,見薑寧靈無恙,鬆了一口氣,這才分出心神來打量眼前的境況。


    卻見這院中氣氛微妙得很,薑寧靈眉眼間並未有預想中的緊張與不安,反倒帶了顯而易見的惱意。


    再去看穆淮,神色和緩,若是不知曉事情起末的,隻怕都會以為他不過是出宮遊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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