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的一瞬間,穆淮微微眯了眼。


    錦嫣顯然未料到穆淮這般快便轉過身來,頗有些驚訝的瞪圓了眼,仿佛受到了驚嚇一般,迎著穆淮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穆淮並未將目光移開,也並未出言打斷錦嫣這近乎無理的舉動,隻是微微斂了眸,神色不辯喜怒。


    錦嫣的確是有些看癡了。


    從前她隻遠遠看過穆淮幾回,對穆淮是何模樣,並無什麽印象。


    她來燕國之前,雖然知曉穆淮年紀並不大,可也聽過不少有關他狠厲手段的傳聞,不知不覺間,便將他想象成一臉凶狠地莽漢形象。


    可眼前的男子眉目疏朗,俊美若神祇,一雙鳳眸微微上挑,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幾乎便是她夢中情郎的模樣。


    不,在見到穆淮之前,她難以想象世上竟然還有這般人物。


    錦嫣忽覺一股熱意卷上了麵頰,心也撲通撲通跳得厲害,腦中忽地遲鈍許多,連今日要過來做什麽也全忘了。


    穆淮凝眸看著錦嫣,並未開口,也並未動作,隻是由著對方打量自己。


    過了許久。


    久到一旁的九山公公都覺得有些不對勁來。


    九山偷偷瞧瞧錦嫣,隻見她膽子極大地直視穆淮,連眼也未眨一下;再去瞧穆淮,之間他淡淡凝視著錦嫣,那目光似是在看她,又似是透過她在看另一處,不論如何,都算是默認了錦嫣這稱得上是無理的舉動。


    但不知為何,九山總覺得周圍的氣氛凝滯下來,背上也不由得冒出薄薄一層冷汗。


    見錦嫣仍無任何動作,九山硬著頭皮清了清嗓子。


    錦嫣恍然回神,向著穆淮盈盈一拜:“錦嫣請陛下安。”


    行的是燕國的禮。


    這個動作錦嫣已不知私下練過多少回,見手抬起的弧度都刻意控製過,此時從穆淮的角度看去,能看到女子纖細修長的脖頸,折成脆弱的弧度,平添幾分嬌弱之感,惹人憐惜不已。


    穆淮隨意瞥了一眼,視線並未過多停留:“公主不必多禮。”


    錦嫣緩緩起身,仰著臉向穆淮道:“錦嫣多年未同陛下相見,方才忽然得見,不禁百感交集,從前種種皆湧上心頭,不自覺便陷入了回憶,若有失禮之處,還請陛下莫怪。”


    方才聽得九山那一聲刻意的咳嗽聲,錦嫣才堪堪回過神來,自知失儀,便編了個原由,想遮掩過去。而兩人多年未見,她如此說不僅不會引得穆淮多疑,還剛好借機提起了往事,沒準還能進一步勾起穆淮心中沉寂依舊的情誼。


    錦嫣越發覺得自個兒方才那由頭尋得好,即便心中對當年舊事仍有諸多不確定,卻仍對穆淮嫣然一笑:“陛下,好久不見。”


    方才錦嫣一瞬不瞬地看著穆淮的同時,穆淮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錦嫣。


    錦嫣看他的眼色太過奇怪,不僅分毫未有久別重逢的激動之色,且看向他的目光仿若在看一個陌生人。


    莫非是他變化如此之大,讓錦嫣認不出來了?


    又或是,因他如今已繼位為帝、二人身份有差的原故,讓錦嫣難免有些拘謹?


    思及此,穆淮語氣不由得放柔和幾分,好似怕嚇著她一般:“怎的,太久未見,都不認得朕了?”


    聽得穆淮陡然熟稔起來的語氣,錦嫣心中有些意外,卻不舍得放過這個好時機,順著穆淮的話同他攀談起來。


    錦嫣原存了探探穆淮口風的心思,想著他多多少少也會提到當年舊事,這樣她便能借此知曉當年他莫名而來的偏袒,是否另有隱情。


    可不知怎的,穆淮對當年之事閉口不談,反倒頗為關心她近幾年過得如何。


    錦嫣有些失望,但同時又鬆了一口氣,如此一來,也算是避免了若當年之人非她、從而被穆淮當場揭穿的尷尬。


    穆淮有意詢問,而錦嫣也有些心虛,於是二人此番見麵倒並未如何敘舊,反倒說了不少近來之事。


    當然,大部分時間是穆淮偶爾問一兩句,而錦嫣細細向他到來。


    二人沿著湖畔信步往前,不過一炷香的功夫,穆淮便將晉國皇室之間的關係推了個七七八八。


    錦嫣並未覺察,仍在細細向他說著這些年來的趣事兒。


    許多都是些瑣碎的後妃之爭,穆淮麵上卻並無半分不耐,偶爾應和一兩句,二人之間的氣氛十分融洽。


    九山同玲兒不遠不近地墜在後頭,此時玲兒已滿麵笑容,仿佛她家主子已成了燕國皇宮一宮之主似的,但九山瞧著麵前二人,卻有著說不清的怪異之感。


    他最是清楚穆淮脾性,知曉他斷斷不是那種會耐著性子哄人的主兒,按說他此時聽了那錦嫣公主說了那麽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應到早便不耐了才是,這會兒卻還能聽她繼續那些瑣事,應當很是看中這位公主才是。


    可九山卻總覺得,陛下其實已有諸多不耐,隻不過一直未表露出來罷了。


    九山記得前段時日皇後病著時,半夜燒了好幾回,攪得整個勤政殿忙得團團轉,那時陛下歲麵色不好看,可在皇後麵前卻輕手輕腳的,並無半分不耐不說,還緊張皇後得很。


    按說陛下掛念錦嫣公主這麽多年,應當對其更是不同才對,可九山瞧著穆淮那神色,總覺得這錦嫣公主並無什麽特別之處。


    九山又瞧了一眼玲兒的神色,覺得這侍女將歡喜全寫在臉上,著實有些不妥,難免生出了些不喜。


    今日裏天氣晴好,湖麵偶有威風拂過,蕩起粼粼波光。


    錦嫣說了好半晌,盡挑些趣事兒來想逗穆淮開心,以拉攏二人之間的距離,甚至會在行走間若有若無地同他貼近幾分。她說了這好一會兒,已然是口幹舌燥,卻並不覺得有何成效。


    眼前的俊美帝王仍隻帶著禮貌的笑意,連眼神都未多給她一分。


    錦嫣心中不知不覺有些焦躁,從前在晉國時,她若想拉攏一個人,尤其是拉攏一個男子,對方不論是看在她的身份地位也好,還是看在她身為女子的容貌氣韻也好,都會對她展露好感。


    還從未遇見過穆淮這等油鹽不進的人。


    剛好又說完了從楚妃處聽來的一件趣事兒,錦嫣停住話頭,視線四下遊了一圈,想瞧瞧有什麽別的好法子,能讓穆淮同她之間的距離更進一步,總這樣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也不是什麽辦法。


    剛巧前麵不遠處有兩木舟,錦嫣眸中一亮,也顧不得什麽口幹舌燥不口幹舌燥了,抬手往那木舟處一指,向穆淮道:“陛下,眼下風光正好,剛巧前邊兒有隻木舟。錦嫣想邀陛下遊湖泛舟,不知陛下可願賞臉?”


    聲音中含著笑意,帶著少女獨有的嬌俏,聽上去頗有些撒嬌的意味。


    九山聞言,抬頭往前找了找,待瞧見那木舟時,心道你可真敢講。


    那木舟普普通通,想來是宮人入湖勞作時所用,船身窄小,僅能容得兩個人。若穆淮應了錦嫣的要求,隻怕他便要做那苦力,擠在狹小的船中不說,還要為錦嫣搖漿。


    這是明明白白地使喚陛下啊!


    九山心中打了個激靈,不敢去瞧穆淮麵色,卻突然又摸不準這錦嫣公主在陛下心裏到底是何分量,便腦中飛速運轉了一番,想起內務府中有一艘專門用來遊湖的畫舫,若錦嫣公主堅持,也能用那畫舫來打個圓場。


    錦嫣一心隻想著如何能同穆淮更親近些,一時也沒想那許多,並不覺這提議有何不妥。跟在後邊兒的玲兒同九山一樣驚了一跳,心中覺得公主未免也太大膽了些,不住地朝錦嫣使眼色。


    也不知錦嫣是不是因口幹舌燥的原故而導致腦子鈍了許多,連玲兒打眼色也沒看到,隻抬眼瞧著穆淮,想聽他回應。


    穆淮掃了一眼那小舟,不難猜到錦嫣心中在打什麽主意,可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是,錦嫣已然如此明顯的對他示好、想要同他親近,他卻並無多少雀躍之情。


    “你身子嬌弱,還是莫在烈日下折騰,尋個陰涼處歇一歇吧。”


    穆淮隨意尋了個借口,不動聲色地略過了錦嫣的提議。


    可這話落在錦嫣耳中,卻是體貼非常,自然沒有不應下的道理,便跟著穆淮轉了個彎,往禦花園去了。


    禦花園中有不少賞花賞景之處,易得尋到歇腳的地方,九山得了穆淮授意,先遣了幾個宮人去準備涼茶與點心了。


    從湖畔去往禦花園並不遠,隻是錦嫣走了這許久,已然有些累了,因此這段路也並不顯得近,錦嫣走了兩步,抬眼瞧了瞧眼前身形高大的年輕帝王,忍不住鼓起勇氣道:“陛下,聽聞皇後天姿國色,錦嫣早有耳聞,今日既然入了燕宮,應當前去拜見一番,免得失了禮數。”


    九山跟在後邊兒,將這話聽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在心裏“嘶”了一聲。


    皇後與錦嫣公主容貌相似一事,在京中幾乎人盡皆知,早已不是什麽秘密,而晉國有心送錦嫣來籠絡,自是不可能不知曉此事,而陛下言語間為提起皇後分毫,錦嫣公主卻主動要求拜見。


    這怎麽聽,都有些像挑釁了。


    九山忍不住在心裏捏了一把汗。


    穆淮卻好似聽不出這句話背後的小心思似的,腳步絲毫未停:“先歇息一陣,再說旁的也不遲。”


    九山鬆了一口氣,聽出穆淮這是不喜錦嫣擅自做主了。


    錦嫣當然沒有九山那般了解穆淮,聽了這話,非但不覺得有何不對,反倒認為穆淮此時正在緊張著自個兒,生怕自個兒渴著累著,於是心中更安定幾分,覺得那位皇後也並未有她想象中的那般難對付。


    錦嫣入宮一事,很快便傳遍了宮闈。


    不少宮人聽到消息,都想前來一窺錦嫣真容,可礙於穆淮的威嚴,又不敢輕易上前,隻得四處打聽。


    可之前去請錦嫣的小太監此時正跟著幾人一同遊園呢,其他人尋不到人問,心中不由得更是好奇了。


    一時間,宮人人皆在竊竊私語,而所言的內容,無外乎全是有關皇後與錦嫣。


    不過薑寧靈住在勤政殿中,嘴碎的人早被趕了出去,下邊兒的人一個個嘴都嚴得很,倒是不大清楚這事兒。


    昨日裏穆淮不知發什麽瘋,纏她許久,最後她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穆淮卻仍扣著她的月要身,教她絲毫不得逃脫。


    今日裏薑寧靈醒來時,天色已大亮,宮人們皆識趣地沒來打攪,她慢悠悠地用過早膳,見今日天朗氣清,忽地來了興致,臨時起意要去禦花園賞花去。


    自打她病過一場之後,總有些懨懨地,難得有今日這般好心情,若竹自然也跟著歡喜,見薑寧靈隨意挑了件衣裳就要往外走,忙將人攔住,笑著將人勸回梳妝台前坐下。


    若竹一麵為她綰著發,一麵笑道:“娘娘這般好顏色,既是要去賞花,定要好好打扮一番,莫要讓那毫無靈氣的花兒給比了下去。”


    薑寧靈聽了,不由得一笑,瞥了若竹一眼道:“就你嘴貧。”


    本是隨意一瞥,可若竹瞧了,手中動作卻一頓。不知怎的,她總覺得這一眼中含了無限風情,直教人移不開眼去。


    見若竹動作慢了下來,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樣,薑寧靈不由得有些好笑:“方才是誰嚷嚷著要給我梳個最漂亮的發髻來著?怎麽,這一會兒的功夫,就將手藝給忘了?”


    若竹嘻嘻一笑,手上動作又麻利起來:“特意為娘娘學的手藝,奴婢哪兒能忘呢?奴婢隻是覺得,娘娘同從前在府中時,似乎變了些許?”


    “哦?”薑寧靈聽了此話,便拿起銅鏡來,細細端詳。


    若竹跟在她身邊許多年,最是了解她不過,而這等長時間跟在身邊的人,也最難發現朝夕之間點滴積累起來的變化。若竹說她變了,那她相較之前那定是有什麽明顯的不同了。


    薑寧靈端著銅鏡左看右看,看了半晌,並不覺自個兒有什麽變化,疑惑道:“你瞧著我變了?”


    若竹看她這頗有些孩子氣的舉動,笑意盈盈道:“奴婢也說不出哪兒變了,隻覺得娘娘比先前更好看了些,可瞧著娘娘方才的動作,又覺得娘娘還是同從前那般,並未變什麽。”


    薑寧靈放下手中銅鏡,頗有些好笑地又瞥了若竹一眼:“一會兒說變了,一會兒又說沒變,若不是我這會兒沒什麽力氣,定要捉著你好好說道說道不可。”


    若竹“哎呀”了一聲,又瞧見她神色,忽地想起了什麽,頓住手中動作認真思索了好一陣,而後道:“奴婢想起來了,娘娘的確是同從前不一樣了,從前娘娘生得美,如今娘娘更是內,想必有陛下精心嗬護,娘娘往後隻會愈發動人罷。”


    薑寧靈聽著這話,越聽越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勁。


    且不知怎的,聽到若竹話中“精心嗬護”這幾個字,她腦中卻驀然閃過昨夜的情形來,當即便覺得麵上有些燒得慌。


    不過見若竹並無旁的神色,薑寧靈便知許是自個兒想得有些多,便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頭,說起了旁的事情。


    若竹動作麻利,很快便綰出了一個精致的發髻,待要上妝時,卻將吟南叫了過來。


    “從前都是奴婢為娘娘梳妝,奴婢前幾日才知曉,吟南的手藝也好得很,不如今日便換吟南來吧。”


    聽若竹這麽一說,薑寧靈也來了興致:“從前從未讓你做過這些,倒是快忘了你也會這個,剛巧今日本宮要去禦花園賞花,便讓你來一展身手罷。”


    若竹有心幫她在薑寧靈麵前露臉,吟南也沒什麽好推拒的,淺笑著順著她的話道:“不知皇後娘娘最喜歡什麽花兒?”


    薑寧靈略一思索:“芍藥吧。”


    吟南伸指沾了些朱砂,往薑寧靈眉心輕輕一點。


    “娘娘喜歡芍藥,奴婢便讓那芍藥花,開在娘娘眉眼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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