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珍兒,聽話……”


    那是她從未體驗過的觸感,似舒服,又似痛苦,百轉千回。珍珍沒吃過豬肉可她見過豬跑,那什麽的“科普”小電影是看過的,況且室友們都有男票,臥談會可沒少聊這話題,要說“懂”,她肯定不會比季淵明懂得少。可她沒想到,原來這件事是這麽的快樂!


    當然,如果忽略半小時後的疼痛的話。


    ***


    陽光灑在臉上,林珍珍像被卡車壓過一遍,哦不,是四遍,一直壓到天快亮的時候,四肢百骸跟被雜碎又重造似的,她悄悄睜眼,還好。


    “大卡車”不在。


    毫無疑問,今天上班遲到了。


    學生們看著有史以來第一次遲到的,跑得比兔子還快,但又姿勢怪異的林老師,哄堂大笑。


    錢校長很體諒地說:“這也快期末考了,課都上完了,林老師家裏要有事的話不用來了,我給你守自習。”以前小林老師是軍屬,理應受優待。


    珍珍剛想說“不用”,季淵明已經笑如春風:“這敢情好,昨天怪累的,接下來幾天都夠她累的,我們就在家休息幾天吧。”


    珍珍紅著臉,呸!


    不要臉!


    誰跟你“勞累”,誰跟你“接下來幾天”啊?做夢呢你!


    對於終於開葷的男人來說,別說幾天,就是一個月不吃不睡他也行。昨晚要不是心疼小媳婦兒,她今早就不可能站這兒跟他嘴硬。


    錢校長果然笑嗬嗬“趕”她回家,“這幾天都不用來了,下周一考試你再來,啊。”


    誰知他們剛回到桂花胡同,鄰居大嬸就笑眯眯地說:“小林老師趕緊的,有倆不認識的客人,都等你們半晌了。”


    二人頓覺奇怪,他們的親朋固定就那麽幾個,鄰居都麵熟,怎麽會不認識?


    第36章 036   “好媽媽”


    正疑惑著, 鄰居家大門口忽然露出個小腦袋,黃黃的枯草一樣的頭發,大得驚人的幾乎占據三分之一臉蛋的眼睛……那是個介於女童和女嬰之間的孩子。


    他們目光一掃過去, 小女孩就腦袋一縮, 躲起來了。


    “害, 怪可憐的,就是這孩子, 還有她媽, 等你們半晌了。”鄰居大媽唉聲歎氣,眼角還有淚水殘留。


    珍珍心裏更奇怪了, 這位鄰居可不是一般人呐,年紀輕輕守寡,拉扯大一獨生兒子, 把兒子兒媳管得服服帖帖小鵪鶉似的,平時在胡同裏也是說一不二的老太太, 心硬著呢,幾乎打遍胡同無敵手。能把這樣的老太太都“可憐”哭了, 那得是多麽淒慘的身世?


    當然, 珍珍也就是這麽一想,一把柔弱的女聲拉回了她的思緒。


    如果說, 剛才的女孩眼睛算“大”的話,現在這女人就是“巨大”, 關鍵不僅大, 還有神, 水汪汪的漾著淚水,讓人不由得想起一個成語——惹人憐愛。


    “三營長。”女人剛開口,眼淚就下來了。


    叫的是以前的軍職, 珍珍看向季淵明,以為他倆是認識的,而且應該是戰友之類的關係,這麽漂亮的女人說不定是文工團團花之類的。


    誰知季淵明卻麵露疑惑,“你是……”


    “我,我是李紅梅……我去探親,三年前咱遠遠兒的……我丈夫是趙建國。”女人雖然還在哭,可吐字卻很清楚。


    季淵明這才恍然大悟,態度溫和不少,“原來是嫂子,別見怪,我退伍這麽長時間,也不知道建國怎麽樣了?”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啊,女人的淚水掉得更凶了,小女孩抱著媽媽大腿也是一個勁哭,哭得肩膀都一抽一抽的快喘不過氣了,就連鄰居大媽也紅了眼圈。


    趙建國犧牲了,剛三十六歲。


    他不僅是季淵明的戰友,還是非常好的朋友。別說以前曾數次共同出生入死,就是去年淵明轉業前,他是二營的教導員,跟淵明這三營長關係鐵著呢,二人幾乎同吃同住,就連淵明的結婚報告和“離婚申請”都是他代筆的。


    本來,季淵明回鄉後,還跟他通過一次信,第二次再寫過去沒回信,他以為他又出任務去了,記得他曾說過,他轉業後他頂替了他的三營長職務……


    季淵明紅著眼,“怎麽突然就……”


    李紅梅泣不成聲。


    倒是鄰居大媽插嘴道:“聽說啊,是教新兵扔手.榴.彈,有個孩子給扔人群裏,他飛奔過去搶撿,被炸……”挽救了一群新兵蛋子,卻犧牲了自個兒。


    大媽的丈夫,當年可是扛著盒子炮跟鬼子幹過仗的,最後都快抗仗勝利了,結果卻被一枚地.雷炸.死,是名副其實的烈士,她這一輩子最恨聽到的就是什麽“手.榴.彈”啊“地.雷”的。


    季淵明哽咽著說不出話,珍珍也是聽得心都碎了,第一次意識到軍旅生涯的危險和心痛。她為自己先前的揣測感到愧疚,忙扶住李紅梅:“嫂子請節哀,咱們先進門吧。”


    李紅梅強忍悲痛,想要抱起閨女,卻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人在巨大悲痛之下就跟稀泥似的,差點摔了孩子。還是季淵明一把接過去,先開了大門。


    原來小女孩已經一周歲多了,隻是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瘦小,看著顯小。她出生的時候地裏蕎麥正結果,所以小名就叫蕎蕎。哭過一會兒後,比李紅梅先穩定下來,好奇的四處打量小院子。


    珍珍溫聲問:“蕎蕎到嬸兒跟前來,嬸兒給你糖糖吃,好不好?”


    蕎蕎睜著大眼睛,歪著腦袋看她,口水滴滴答答,顯然是聽懂了。可她卻不動,又看向媽媽,滿臉祈求。


    這也才一歲多的孩子啊,居然就懂得要聽媽媽的話,看來家教應該不錯。對家教好的人類幼崽,珍珍倒是沒那麽討厭,剝開一顆水果糖,“來,嚐嚐。”


    小丫頭把糖含在嘴裏,滿足得直眯眼睛。


    季淵明很悲痛,整個人都懨懨的,但還是強打精神問:“那部隊上是怎麽安置你們的?”


    李紅梅慢慢歇了抽泣,小聲道:“蕎蕎她爹的屍骨剛送回來,還沒涼,大伯子和四個小叔子就分走了安置費和撫恤金……”


    季淵明心頭一跳,難以置信地追問:“給你們母女倆留了多少?”


    李紅梅又哭了,“就……就一百塊,我娘家也沒人了,生產隊也找不著說理的地方,還把我們房子占了,我實在是沒法活了,這才厚著臉皮……我真是沒辦法了。”


    趙家的情況,季淵明比她清楚,所以才會著重詢問安置情況。當年倆人住一個宿舍的時候,沒少聽趙建國說過,他是老二,爹不疼娘不愛,年紀輕輕出門當兵,每個月津貼必須一分不剩寄回家,養著那一堆侄兒侄女。因為沒錢,又沒房,一直耽擱到三十多歲才結婚,媳婦兒……也是二婚的。


    是的,李紅梅同樣三十多歲,前頭嫁過一次,因為“不會生育”離了,後來經人介紹嫁給趙建國,也是三十大幾才生下蕎蕎,十分艱難。


    還記得趙建國收到李紅梅說懷孕的信時,高興得像個傻子,抱著他又哭又笑。本來已經做好一輩子沒孩子的準備了,忽然上天給了他一個漂亮的,乖巧的女兒,這該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啊!


    可惜,這個上天派給他的小天使,他隻見過一麵,還沒來得及陪她走路,教她說話,看著她嫁人成家。


    季淵明再次紅了眼眶,為好兄弟,也為蕎蕎,她還連大名都沒取。


    “這一百塊,我一分沒舍得花,來這兒的路費是我以前攢的。”李紅梅從懷裏掏出一個厚厚的手帕包。


    珍珍雖然哄著蕎蕎玩兒,可注意力一直在這邊,此時見她掏錢,愈發覺著奇怪了,這是要幹啥?可季淵明卻忽然眉頭一皺,“你們聊,我還有事出去一趟。”


    竟然逃跑似的,走了。


    林珍珍自詡腦袋瓜靈活,可也想不到他們到底什麽意思。但人家千裏迢迢來一趟,她得好好招待,這是事實。鹵肉昨晚吃光了,家裏現在就隻有幾個草雞蛋,她索性從後院提一隻母雞來……雞肉是香,可殺雞她實在幹不了。


    這隻雞是散養的,吃的是花地裏的蟲蟲草草,下的蛋又大又多,所以力氣也特別大,她一個人隻能勉強提溜住。以前一直舍不得吃,就想留著下蛋,前幾天老爺子貧血她想殺,婆婆還不許她殺呢。


    今兒就用你招待客人,珍珍心裏這麽說著,隔著院牆喊:“大媽,大媽在家嗎?能幫我個忙嗎?”


    可平時一叫就答應的老太太,今兒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珍珍又喊她兒子兒媳,也沒人答應,估計還沒下班。


    李紅梅忽然走過來,一把提過拚命掙紮的雞,“弟妹不敢殺雞嗎?我來。”說著接過砍刀,把雞壓地上,用刀背猛拍了幾下雞頭,可憐的老母雞就一動不動了。


    林珍珍是第一次見這樣的殺雞方式,還挺佩服,既不血腥,效率還高,看來以後季淵明不在她一個人也能吃雞肉了。


    李紅梅很利索的用開水燙雞毛,拔掉,又拎著菜刀開膛破肚,快準狠一把撤掉苦膽,清理雞胗雞腸……一條龍下來也就幾分鍾的工夫。


    得,是個狠人!


    “弟妹一看就是讀書人,沒幹過這些活兒,我以前嫁那男人在養雞場上班……”她忽然打住,不說了。


    珍珍這才知道,她是嫁過兩次的,估摸著是怕她看不起她,害,這有啥,就是嫁十次八次隻要婚內沒犯錯,這都不是事兒。為了避免她尷尬,連忙岔開話題,“我們家裏也沒啥好東西,紅梅姐就將就一下,明兒回村逮隻鴨子來,燉蘿卜湯喝。”


    李紅梅羨慕的看著他們的小院子,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她也聽鄰居說了,這是小兩口單獨住的,不用跟兄弟妯娌和公婆擠,這不就是她這麽多年最想要的生活嗎?


    男人窮點沒關係,她就想當家做主,兩個人把小日子過起來,誰的臉色也不用看。可惜啊,她命苦,第一個丈夫是獨生兒子,要給爹娘養老,不可能分家;後來趙建國倒是願意跟她單獨過,可爹娘兄弟都不同意,分出去他們可就沒津貼了。


    她沒少跟兩任丈夫哭訴,可眼淚是沒用的。


    這下好了,前夫又娶了一個,也不會生育,聽說她再婚後生了,這才肯相信是他自個兒不會生,幹脆也離了,那倆老不死的也熬死了……關鍵他現在還當上養雞場副廠長了,上個月聽說趙建國犧牲了,還去看了她好幾次,說要跟她複婚。


    前夫現在工資高了,也會打扮了,看著比趙建國還有男人味兒,關鍵吧還沒公婆,她嫁過去就能進養雞場上班,日子比在趙家守寡不知能好多少。


    無論是經濟條件、家庭環境還是個人地位,或者樣貌,前夫都完勝趙建國。更何況吧,她跟第一任丈夫是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馬,十多年感情也在那兒擺著。


    要說不心動,那是假的。


    她在趙家雖然是軍屬,可津貼都是公婆領,一分落不到她手裏,過得還不如人家不是軍屬的。才五年時間,生生熬成了小老太婆,要是繼續在趙家待著,房子沒了,撫恤金沒了,她們就隻能靠給一大家子當牛做馬換口吃的……現在終於有個翻身改變命運的機會放在跟前,她不想錯過。


    可前夫提出複婚也有個要求——他不願替人養孩子。


    蕎蕎雖是女孩,可終究是流著第二任丈夫的血,換哪個男人都有疙瘩,李紅梅完全能理解。


    就在自己的好日子和女兒的撫養問題上,她猶豫了一個多月。恰巧前幾天整理趙建國遺物時看見季淵明寄來的信,雖然字跡不怎麽樣,可他對好兄弟的殷殷關切,卻讓她十分動容,這才有了一個想法。


    她要是獨自改嫁了,蕎蕎絕對會淪為趙家人的免費小保姆,說不定十幾年後還得給她的堂兄弟們換親;送回娘家吧,娘家已經沒人了;外頭找個無兒無女的人家送養吧,那都是得斷幹淨,永生不得再聯係的,她又舍不得……凡是能想到的法子,她都權衡過了。


    要找一個既知根知底的,讓她隨時想看孩子就能看到的,又人品信得過,顧念舊情會好好照顧蕎蕎的,還沒自個兒孩子跟蕎蕎爭寵的人家,她必須不顧一切。


    第37章 037   收養風波


    晚飯隻有不懂事的蕎蕎吃得開心, 她小口小口喝著香噴噴的雞湯,眨巴著大眼睛,聽大人們說一些沉痛的話題, 索性她也聽不懂, 就是圖個開心。


    在家裏她是不能上桌吃飯的, 可在這兒,漂亮嬸嬸給她找了個帶靠背的高板凳, 她坐上去跟大人一樣高, 看著一桌從沒見過的好東西,可幸福啦!


    “弟妹, 蕎蕎還沒出牙,你要把雞肉撕碎,一絲一絲的喂她。”李紅梅突然來了句。


    珍珍一愣, 心裏雖說“這是你閨女關我啥事”,但也照做了, 去洗洗手,挑了雞腿上最香的, 撕了喂她。就當提前實習吧, 反正她總得生孩子的,上輩子這時候, 季小牛的姑姑也有蕎蕎大了吧?


    雖然那是個讓季淵明散盡家財的白眼狼,但終究是自個兒生的, 她有信心隻要好好教養, 一旦發現一丁點白眼狼的苗頭就往死裏揍。


    “蕎蕎喜歡邊吃飯邊喝水, 但你別給她喝,喝了她就吃不下飯,營養不良。”李紅梅摸著蕎蕎枯黃的頭發, 傷感的說。


    聽說季淵明是公安局副局長,以後前途無量,看他們生活水平也不差,以後蕎蕎應該不至於再營養不良。


    珍珍:“???”我又沒說要給你閨女喂水,這話怎麽聽著像教她做事。


    季淵明眉頭一皺,隻覺心裏更沉了。


    吃過晚飯,珍珍把客房收拾了一下,將公婆睡過的鋪蓋撤走,換一套全新的剛洗過的,打開門窗使勁透了會兒氣,“嫂子,你和蕎蕎就睡這裏可以嗎?被子要不夠我再給抱一床來,對了,蕎蕎睡大人的枕頭可以嗎?”


    李紅梅猶豫一下,忽然揉了揉太陽穴,“我今兒身體不太好,怕把感冒傳給她,你們帶她睡吧。”


    林珍珍再次目瞪狗呆。雖然她說的理由很完美,很無懈可擊,很在情理之中,可……哪有才第一次上門做客就把孩子扔給主人帶的道理?這可是才一周歲的孩子啊,哪能離了母親!


    她怎麽覺著,這李紅梅是在甩包袱?


    “我們照顧不好,還是嫂子帶吧。”季淵明的聲音雖然很溫和,可態度卻是斬釘截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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